《风无眉》末上青云

5、岁月清浅，下山在即

　　百年的紫藤花在风中轻轻摇曳，花树下，碧波连载，朵朵荷花俏立。

　　花间一叶细舟隐匿在莲叶之间，只余一截船尾。船上，一位女子，以手支首，正在阖眸轻寐。她身穿月白绢丝长裙，腰上一抹艾青云带，乌发及腰，上面绾着流云髻，仅插一支素色玉兰簪。肤若梨花雪，唇如桃色夭，单是这阖眸轻寐的样子，已令满塘荷花黯然失色。

　　“无眉！无眉！你在哪？师父找你！”忽然响起的女声，惊起了小憩的鸟雀，也惊起了浅睡的女子。女子微微叹了口气，睁开双眸，刹那间山水花木尽相失色。她理了理压皱的裙摆，提气踏上荷尖，朝着声音的来源飞去。
　　一个梳着凌云髻，戴着珍珠步摇的俏丽女子，此刻正站在荷塘边翘首企盼。
　　看着踩着荷花，如仙子般飞到自己跟前的风无眉，罗梓漆摇摇头，满脸的羡慕嫉妒恨：“真是不可思议，当年干干巴巴的小眉儿，短短十年，竟然出落的比九天仙子还要美！”

　　“行了，你每次见我都要念叨上一遍，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老太婆呢！”风无眉嘴角轻轻一扯，径直往灵山走去。
　　“哎呀，你个坏蛋，老是挤兑我！你知道不，你长成这样子，一定要温柔，要不然谁敢娶你啊！”罗梓漆唠唠叨叨地紧跟在风无眉后面。风无眉已经习惯梓漆的唠叨了，这个唠叨打从她进入灵山后就开始了，已经伴随了她十年，不让人厌烦，只让人觉得温暖。

　　十年了，风无眉轻轻叹了一口气，眼神穿过青竹道，越过灵山，飘回从前。
　　当年，父亲苏寻将她托付给罗长老，便与世长辞。之后，罗长老便询问她的意见，想修习哪种技艺。
　　灵山原本以医药和占卜为主，武艺为辅，后来历经世事演变，长老们为保卫灵山，将巫族剑术修炼提到与医药、占卜相同的地位。
　　“剑术，我想修习剑术。”风无眉坚定地看着罗长老。
　　“为何？女子修炼医药、占卜都更有天赋啊。”罗长老有点不解。
　　“在生死面前，任何事都没有一把剑管用。”风无眉直白的理由让罗长老很是错愕。罗长老最终点了点头，将她送到了寒剑阁，拜在闵长老门下。寒剑阁共有三位长老，不足百名弟子。
　　刚到寒剑阁，发现那里的只有五个女弟子，罗梓漆便是那五分之一。自此，风无眉开始了长达十年的苦修，无论寒暑。闵长老已经四百岁的高龄，他的严厉在寒剑阁人人色变。冬日里，让你站在灵山峰顶听着寒风，领悟剑意。酷暑里，让你站在岩浆旁边练耐力。好在，她都坚持下来了，剑术虽然不是寒剑阁最好的，却也排的上前三。剑术，果然是男子的强项，不管她如何努力，终是超越不了姬寒辰，那个清冷如寒玉的师兄。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寒剑阁门前。寒剑阁在灵山凌啸峰，与无尘殿所在的凌云峰相邻。在这里，远远地能看到那片终年火红的凤凰木，那里埋着她的至亲。
　　寒剑阁四处都是竹林，很是幽静，就连活泼的罗梓漆，到了这里都忍不住安静下来。抬头望了一眼，用剑挥洒雕刻的寒剑阁几个字，风无眉平静地走进了用伽蓝香建成的大殿。如果俗世里的皇帝看见这里的建筑，估计会觉得自己的皇宫太过寒酸。没办法，灵山中沉香木实在是太过普通，而寒剑阁的长老们都很节俭。
　　大殿里，已经站了几名师兄弟。他们同样身着月白长衫，腰间束着黛蓝玉带，发丝挽起，显得俊朗非凡。

　　“无眉见过师父。”
　　“梓漆见过师父。”
　　一名仙风道骨的中年人，站在那里，仿佛一把随时准备出鞘的剑。
　　“恩，归位吧。”
　　风无眉和罗梓漆迅速站到队伍中，大殿中一丝声音也没有，空气中弥漫着紧张。
　　风无眉悄悄看了眼周围，发现来的弟子都是剑术排在前面的。
　　“这次找你们来，是因为我们巫族有一件事，需要你们去协助。那就是，寻找紫玉皇。”闵长老一顿，接着解释道“紫玉皇是一种近乎绝迹的植物，我灵山并没有。本来，这种出境去俗世寻找药草的事情，不应该是我们寒剑阁的事情，但是此行可能遇到危险。所以，族内决定派出寒剑阁和灵药坞的弟子，分别下山。你们有什么疑问，尽管问吧。”
　　弟子们互相看了一眼，还是有点不解。这时，桑扈站了出来“师父，我们是去保护灵药坞弟子的吗？”
　　“并不是。灵药坞弟子负责在都城之外的药店搜寻，你们负责去，更危险的区域。”闵长老也有点无奈，但是谁让寒剑阁武力值最高呢。
　　桑扈挠挠头，硬朗的脸上还是存着疑惑“连我们灵山都没有紫玉皇，俗世会有吗？”
　　“有。我们已经得到消息了，紫玉皇很可能就在皇族人手中。你们别小看俗世，我们灵山毕竟小，虽然得天独厚，但是很多东西并没有。”
　　“咱们寒剑阁负责皇族，他们灵药坞负责市井，那岂不是我们是主力，他们是打酱油的？”桑扈说完，立刻引起其他人的哄笑。
　　闵长老摇摇头，这个桑扈别看长的粗，但是很聪明，只是总爱说实话，“此行，我们寒剑阁确实是主力。云长老和韩长老的也会派弟子去寻找。但是，为避免过度惊扰俗世百姓，也为了任务的保密性，你们不会同时出发。好了，具体细节待会姬寒辰会告诉你们，现在开始分配区域。
　　风无眉、姬寒辰、罗逸一组，去郑国都城。罗梓漆、桑扈、司秋去谷国都城。夏宁川、梅啸峰、李年、宋炎希跟随灵药坞。”
　　一安排完，桑扈和司秋同时嚷嚷了起来。
　　“师父，我能否和姬师兄一组？我有些剑术想要路上和师兄讨论。”司秋瞪着圆溜溜的大眼，一脸恳切地望着闵长老。她容貌秀丽，做出这个动作倒也不显得矫揉造作。
　　闵长老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司秋，刚想回绝了她的念想，那边桑扈已经嚷嚷开了。
　　“师父师父，我我愿意和姬寒辰换！让他去谷国，我去郑国！”
　　司秋一听，赶忙狂点头，桑扈真是她的知己。
　　“胡闹！别以为你们那点小心思我不知道！不许换！”闵长老生气地甩了甩青色的衣袖，转身离开了大殿。
　　哈哈哈哈—闵长老一走，大殿里响起来阵阵笑声。夏宁川搂着桑扈的脖子，笑的不怀好意“桑扈，我发现你的智商越来越高了，只是某人可不是你这粗人能惦念的啊。”
　　桑扈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别胡说!”
　　司秋一脸落寞地坐到椅子上，不说一句话，只是那眼神总是在姬寒辰和风无眉之间晃悠。她已经长大了，再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样，强扯着姬寒辰的衣袖粘着他了。
　　夏宁川望向风无眉，她正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那种卓然而立的风姿，比她的容貌更让人惊叹。当年，当那个瘦弱的小女孩出现在视野里，没人能想到，她会变得如此耀眼，让人不敢靠近。任何一种赞美，仿佛都是对她的亵渎。师兄弟们见到她，往往都会情根深种。可是，没人敢再前去表白，她就如仙子般遥不可及。当然，桑扈是个异类，他从不靠近风无眉，却也不愿离她太远。

　　姬寒辰皱着眉，冷冽的声音和他的名字一样，毫无温度。
　　“好了，不要闹了。”
　　几人一听，连忙停止笑闹。在寒剑阁，姬寒辰就是第二个闵长老，他们可不想挨罚。
　　“此次出灵山境，泄露巫族任何信息者，浸入噬心海！另外，遇到同族人，不能相认。特殊事态下，可从旁相助，但仍不可相认！当然，也不可互相传递消息。我们三天后出发，都回去准备吧。”
　　姬寒辰的话一出，几人虽然满腹疑惑，却也知道此事机密，不会再和他们讲细节，便陆续离开。
　　“风师妹！”姬寒辰叫住了正要离开的风无眉。
　　“师兄，有事？”
　　“这是遮颜液，你拿着。”姬寒辰将一个墨绿色小瓶子递给了风无眉，解释道：“你的容貌太甚，易容可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遮颜液效果极好，不惧水洗，清薄透气，即使用的时间很久，也不会对皮肤造成伤害。在巫族，是难得的好东西。只是这东西怕茶水，一遇茶水，药效则无。
　　风无眉很是感激，道了声谢，转身离开。
　　望着那抹纤细的身影，姬寒辰的眼中满是柔情。
　　“无眉，姬师兄对你真特别啊。”罗梓漆一出大殿，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他是师兄。”风无眉也不想多说，因为司秋已经鼓着腮帮子，朝她猛射眼刀了。
　　罗梓漆也发现司秋跟在她们后面，撇了撇嘴，“我可看出来了，姬师兄对你很好，他一直冷冰冰的，可是看你的时候，眼神里满是温柔。”
　　一听这话，司秋气鼓鼓地忍不住辩驳：“哼，不要以为皮囊长的好就所有人都喜欢，自作多情！”
　　“就是长的好，气死你！”罗梓漆不喜欢司秋，总觉得她很能装。
　　“好了。梓漆，咱们走吧。”风无眉拽着罗梓漆就往外走。
　　“哼！姬师兄一定会喜欢我的！”司秋咬着嘴唇，一跺脚，转身离开了。
　　“我就是讨厌她那副做作的样子，整天装可怜，哼！她明明是云长老的嫡亲，却要拜在闵长老名下，分明一开始就是冲着姬师兄去的，不要脸！”罗梓漆越想越气，在她心里，只有姬寒辰可以配得上风无眉。
　　“梓漆，姬师兄只是把我当作师妹看待，仅此而已，别瞎想。”风无眉抿着嘴，无奈地解释道。别看罗梓漆娇俏可爱，可是却很固执，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我可不信。对了，无眉，这么多师兄弟，难道你就没喜欢的？”罗梓漆眨着大眼，好奇地望着风无眉。
　　“恩~没有。你呢，你有喜欢的吗？”风无眉浅浅一笑，她没几个朋友，罗梓漆是最好的朋友，和亲人一样。
　　“别对我笑！你一笑我就想哭，哭我们俩差距怎么这样大！”
　　“你已经够漂亮的了！外貌只是皮囊，如果你喜欢的人，只是喜欢你的外貌，那，孤独终老也可。”
　　“啊？那可不行，你的血脉如此纯正，巫族还指望你传宗接代呢！”
　　“。。。。。。你真的只有十九岁？我怎么觉得你已经好几百岁了呢。”
　　清澈的笑声中，风无眉已经飞出去十几米。
　　“讨厌！”罗梓漆跳着朝风无眉追去。。。。。。

　　火红的凤凰木下，风无眉孑然独立。
　　“爹，娘，明天我就要出灵山境了。我会带一捧你们坟前的黄土，放在咱们曾经生活的祖屋里，让你们可以看看江南的烟雨。”泪水无声无息滑落，风无眉蹲下来，将两捧黄土放进黑色锦袋。

　　“吱吱---”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狐狸，忽然窜出，扑进了风无眉的怀中。
　　“小黎！”无眉开心地抱着小狐狸，使劲蹭了蹭它柔软的脑袋。
　　“吱吱---”叫小黎的小狐狸谄媚地用肉乎乎的小爪子，摸了摸无眉的手。
　　“小可怜！”无眉宠溺地刮了刮小黎的鼻子。
　　小黎是九尾狐的后裔，虽然只有三条尾巴，也没有修成人形，但是血统很高贵。奈何这货灵智未开，只知道谄媚傻笑，讨东西吃。有时候，风无眉觉得，小黎更像一条小狗。
　　“吱---”小黎一哆嗦，嗖的一下蹿到了凤凰木那边。它嗅来嗅去，最终在最粗的那棵凤凰木下撒了一泼尿。
　　那棵凤凰木一个机灵，火红的树冠无风自动。
　　“你又尿到这啊！”风无眉已经无语了，小黎每次见到她，都要在这颗最老的凤凰木下尿上一泡。
　　小黎才不管这些，它蹭蹭蹭，直接站到了风无眉的肩膀上，雄赳赳气昂昂，神气十足。
　　“小黎”风无眉拽下小黎，抱在怀里，用下巴蹭了蹭这柔软的小东西。小黎眯着小眼睛，乖巧地躺在风无眉怀中。
　　风无眉纵身飞至凤凰木上，灵山景色扑面而来。灵山南面，成片的民居散落在不远处。
　　“小黎，我来灵山已经十年了。” 风无眉轻轻抚弄着小黎白色的皮毛，“记得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以为灵山是仙境。呆的久了，才知道，其实这里和俗世里没有什么不同。这里也有人家，也有灯火。那些都是巫族最边缘的血脉。只是，为何觉得总是不同呢。。。。。。”
　　“血脉，呵呵”风无眉无奈一笑，“我们这些灵山上修炼的弟子，据说是血脉最纯正的。所以，我们必须不停修炼，这样才能保卫巫族，才能有渺茫的机会问鼎仙路。哎，和你说了，你也不懂，小不点。”
　　风无眉跳下凤凰木，恋恋不舍地摸摸小黎的脑袋，“小黎，我要下山了。你快回去找罗长老吧，我改天再过来看你们。”
　　小黎吱吱地乱叫着，看着风无眉走远了，才朝无尘殿的方向奔去。

　　成片的凤凰木林又恢复了安静。忽然，那棵最老的凤凰木左右摇晃了一下，一缕莹白的精魄飘了出来，它旋转着旋转着，最后竟然化成一名男子。他眉目精致，眼神精明，一身红衣张扬肆意。
　　“臭狐狸，又尿我一泡！等你修成人形，我一定给你娶一百个丑八怪当老婆！”他愤愤地朝着小黎离开的方向嘟囔着。
　　“罗长老还没发现我已成人形，还是先下山吧，哈哈哈！”他放肆地大笑，猛然又捂住自己的嘴，四下里看了看，发现没人过来，右手一掐决，嘴里念念有词。很快，他的身体变变得透明，最后竟消失不见。
　　那棵最老的凤凰木，随着他的离开，树冠颜色迅速黯淡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