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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四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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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令人毛骨悚然,血腥的现场……因为药剂,具有痛感却无法死去的人……大公蓦地想起,布鲁克斯大师曾给他讲过的睡前故事。
他说很久很久以前,久到对你们来说无法追溯的年代,有两位皇后,曾将情敌的四肢剁掉,装在酒瓮中,做成人彘。
那时他问,什么是酒瓮?什么是人彘?
布鲁克斯大师只回答了前一个问题,后面那个问题,大师仅摇摇脑袋,并未作答。
现在想来,大师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剁掉四肢。
大公说不出自己现在是一种什么心情。他站在皇帝的精神场中,久久没有说话。
今天以前,他根本不认识自己血缘上的父亲,那位被隐藏得很好,在帝星和伊达瓦均无人提及的前任大公,葛里菲兹·冯·叔本华。
照理说,这样一位优秀的科学家,又是后来的神级向导,理应举世皆知,名满天下。可是,他却销声匿迹,石沉于历史的大海中,甚至连他自己的儿子都不知道他的名字。显然,会出现这种情况,只有牵扯到皇室丑闻,才会被无情掩盖。
一直以来,在帝星权利圈,自己的家族处于弱势,大公是心知肚明的。不过,弱势成这种模样,可以令仅次于皇帝的大公被轻易抹杀,他倒是没想到。大抵是先帝对他庇护有加,早早把南十字星舰队交给他,为他插上力量的双翼,才让他没有机会认清现实吧。他比他的父亲幸运,因为,在父亲缺席的日子里,他得到另一位父亲的爱护。而如今,让他不清楚现在到底是怎样一种心情的原因,大半也是为了这另一位父亲。
作为被害者的孩子,看到这样一段回忆,第一时间产生的情绪,应该是痛彻心扉、惊耳骇目,然后,对凶手咬牙切齿、不共戴天。然而,他如今除了惊耳骇目,外加同情、怔愣和少许惊惧,倒真没有痛彻心扉,及对凶手咬牙切齿、不共戴天的感觉。
他确实不认识自己血缘上的父亲,其实比起儿子,他现在的更像一名突然发现命案现场的旁观者,沉着冷静得不像话。谁敢说他不是旁观者?亲情是日积月累的,不能一蹴而就。即使瞧着年轻美丽的先后笑着将父亲活生生肢解,他也真的,真的一时痛不起来,恨不起来。不过,到了最后,他有些心痛了,可这心痛无关他自己,而是为了养育他长大的先帝。
从前,他便一直认为先帝心中藏匿着谁也无法探及的秘密,到了死亡来临前夕,先帝留给他一大段话,才让他稍微窥视到秘密一角。
感受着先帝的懊悔莫及,混沌号的通讯频道在他眼中化为一片静默。“我错了。当初,我应该坚持我的坚持。”先帝如是说。
因为某些可以推测的原因,先帝没能保护好自己的情人。将情人孤零零放在帝都地下,接收不知名生物的精神力,自己却远走伊达瓦,没能陪在情人身边,这个原因倒清晰分明,是——战争。
战争,致使双方长期分离,一方经年累月驻守边疆,一方静静躺在地底,到死为止,都未有见上一面。
大公的痛,便是因为想到了这些。
在伊达瓦,独守心事,先帝形单影只的身影。
地底寂如长夜,思念情人,却唯有一条龙陪伴的前任大公。
爱情初始呈现橘粉的甜蜜,最后却以黑色告终,尊贵如他们,面对战争,亦如战场上千万普通哨兵与向导,被死亡撕裂生死相依。
于是到现在,因先后举动产生的痛是真的还没有,有的,仅是对这段爱情的唏嘘、同情及怅惘。
不过谈个恋爱,怎么就这么难呢?他想起友人的一句话。
是啊,不过谈个恋爱。
大公抬起右手,拂过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湿润的眼角。
小时后待在先帝身边,为先帝脸上终年不化的阴郁所产生的疑惑,他而今得到了答案。远隔星海,精神联系稀疏淡薄却依旧坚韧,但在哨兵生命消逝之际,连接断开,向导必须承受的锥心刺骨,他而今见过太多生离死别,能够感同身受。
他放下手,看向前方巨大的水晶棺。
为什么一直那样温柔?明明应该早已不想活下去了,又为什么还会待在这里?
终于,心底冒出一丝丝痛感,不为别人,只为自己。而这时,梅特兰德伯爵冷硬嘲蔑的声音再度响起,犹如利刺,根根扎在他的心上。
“你们两个,是那个恶毒的女人盗取先帝和前任大公的基因,私下交给奥罗拉孕育出来的生命。她本来想把自己的基因融合进去,可惜失败了。这个女人,呵,偷偷制造一个皇位继承者还不够,为了完全把持未来的皇帝,甚至妄图制造一个神级向导。所以,这个世界不需要两个神级向导。”
人工孕育的生命,在一般情况下,基因组来自双亲。但帝国并不禁止秉持单身理念的人群获得自己的后代。这种情况,便由奥罗拉对单身男女提供的基因进行鉴定,选取相应的最优基因进行配对。
保存在政府育儿中心的基因,大部分提供者来自星历元年之前的古早年代,放到如今,早已死了不知多少年。科学认为,古早人类的基因,虽然缺陷多多,但十分纯粹,与后来经过改良的基因一同孕育生命,比完全由改良基因组成的基因链更加稳定。所以说,他和皇帝有母亲,但实际形同于无,且皇帝和先后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可是,有句话怎么讲来着?生不如养,生不如养啊。
“殿下。因为您是葛里菲兹殿下的孩子,所以无论您的出生方式如何,先帝依然愿意疼爱您。现在,您知道伊莎贝拉·希林是怎样恶毒的女人后,还要坚持违背先帝的遗命吗?”梅特兰德伯爵冷若冰霜地道:“当今陛下从小被她呵护有加,早就被洗脑了。”
生不如养,生不如养。
大公的心很疼。便就在这时,一个身体贴上来,忽然将他从背后拥住。他来不及转头,鼻子里已经嗅到浓烈的血腥味。
“不要离开我。”大公听见低沉的,并微微颤抖的声音。
声音和血腥味皆来自皇帝。虽然被千棘刺伤到的肩膀正在愈合,但浸湿了军装的鲜血,再也无法收回。
大公垂眸,看了眼可怜兮兮耷拉着半边龙翼,用另半边龙翼拍打自己的小腿,眼神祈求地盯着他的奥格斯格。
奥格斯格的主人,曾经骄傲冷漠的皇帝陛下,正低下高傲的头颅,紧紧收拢双臂,深深埋进向导的颈窝,恳求对方不要离开。
“不要离开我。”皇帝重复一遍道。
好吧,直到现在,大公都没有恨的感觉。可能事发突然,可能他跟葛里菲兹大公实在不熟,他尚未调整好心态,让名为“恨”的种子在心中生根发芽。而皇帝低声恳求,倒是先令他心脏揪痛。这样尊贵傲气的人物,自出生起不知“求”为何物的人物,如今正在求他。
“我……”他想说,我不离开,但是,说不出口。而他的迟疑和沉默,他刚才心中所思所想,其实通过精神连接,皇帝都已经知道了。然而,还是要挽留,不挽留不行,不挽留,便是生生撕裂灵魂,放另一半远走。
“陛下……我……”大公抬手,手掌覆于皇帝手背。不过想谈个恋爱,怎么就这么难?他又想到友人的话,然后发出长长一声喟叹。
几秒钟后,大公在皇帝的怀抱中转身。打小相识二十年,真正互通心意,只有在地下的几个小时。
大公捧起皇帝的脸颊,眼角湿润飘红,眼神柔和安静,认真端详起后者俊美无俦的脸。
“记得小时候有段时间,我们感情不错,后来你发现先帝比较宠爱我,所以不跟我玩了,还带着海姆达尔和斯坦利他们孤立我。”
“我那会儿可委屈了,因为我真的很喜欢你。先帝见我受了委屈,就把你一直钟意的小机甲从布鲁克斯大师那里要来送给我,结果你更讨厌我,我越发委屈。”
“你别否认,我知道你很想要那个小机甲。你喜欢什么,从来也不说,就偷偷盯着,念着,其实只要你开口,我就会把它送给你,那样我们的关系便不至于糟糕这许多年?”
“八岁的时候你觉醒,先后为你举行生日宴会,我当着全帝国人民的面糊你一身奶油,叫你跌了面子,是因为我知道你一直讨厌我,我想趁此机会令你更讨厌我。那时我就要走了,跟随先帝去伊达瓦星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我想让你记住我。”
“陛下。”大公弯起嘴角,露出一丝真诚的微笑,他说了一句话,别人听不到,能听到的,唯有皇帝。
“陛下,记住我。”大公无声地说。
然后,他目光扫过皇帝坚毅的下巴,高挺的鼻梁,在淡色嘴唇上停留片刻,最后落入原本盛满光芒,如今却黯淡无色且溢出惊慌的金眸中。
“你要做什么?”皇帝预感到了什么,手动了动,准备发力将人死死禁锢于怀抱中。
但是,向导想要做什么,一般不用手。
当暗示性极强的精神力铺天盖地席卷过绚烂的虹桥,皇帝的精神领域中,意识云化作的蔚蓝色星球,一片大陆缓缓下沉,仿佛放在古地球时期也只为传说的那片亚特兰蒂斯大陆,带着所有秘密,消失于意识海洋的深处。
“你满意了吧?”大公抱着身体忽然软下来的皇帝,一手揽住对方的腰,一手轻抚过对方的脖颈,没有回头。
他这句话,显然是对梅特兰德伯爵说的。
皇帝受伤,精神力动荡不安,令他趁此机会,暗示皇帝忘记了在地下的记忆。不过,忘记记忆还不够,梅特兰德伯爵要的,肯定不止这些。
果然,梅特兰德伯爵冷冷地道:“我并不满意,殿下。请您断开精神连接,然后接下来的事,交给我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