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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方先生(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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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重章。”
马匪头子咧了咧牙,露出白森森的齿列,瞳孔光缩,脸上抹得乌漆嘛黑,神采不同于常人,倒是往前走了两步,要和方墨染握手一番的伸了出来,方墨染倏然停下,怪异的看了他一眼。
怎么可能真的和他握手!
气氛一下子凝固了。
在这种场合之下,只有唐群严浑身发抖,眼露凶狠,正要把大哥扶到一侧做好,却被唐群文抓住了袖子,使劲拦住。
“哥,你放开我!”
唐群文怎么可能放开手,这一放开,弟弟绝对是奔着马匪去了,就算弟弟年轻力壮,撞在不顾人命的马匪手中,也讨不了好处。眼看就要被挣脱出去,他猛地撒了手,捂着胸口咳嗽起来。
方墨染回了回头,眉峰微微一颤。
围墙外面细细索索的动静,忽然竖起了黑管子,黑洞洞的朝着里面,又有人粗着嗓子中气十足的大喊了起来:“天杀的马匪,利索的投降受绑,你在外面的兄弟可都在这儿了,敢伤了我家老爷,要你落个千刀万剐,脑袋踢烂泥沟子里去!”
路重章闻言打了个哈哈,庭院里这几个人,谁也不太受人待见啊。方墨染闻言,倒是神色不动,平声静气的开口:“二叔,劳您费心了,带人先退下吧。”
“唉、哎,这个……”
“先把他们放了。”方墨染视线看向被其他马匪推进来的人质,又看了路重章一眼:“接下来要说的话,他们不该知道。”
“原来方老爷也有怕事的时候,小的们,咱们就卖人一回面子,带他们去旁边屋子里去,个个把耳朵堵结实了!”路重章击掌两下,踹了旁边一个不动的小弟的屁股,几个三大五粗的汉子神色凛然,把人推推搡搡的带到了隔壁院子里的屋子。
口上博了两分利是,路重章心思里可没有半点的松懈,外面的黑管子,根根都是好货,来的也太快了些。只能说这镇上早就有了准备,那就和情报对不起来了,方家若是龙潭虎穴,就不该这么贸贸然的抓着机会就来了。
他心里颇有几分权衡懊恼,却不好给别人看出来,兀自站在墙壁下,拿捏不定退路。但方墨染还在这里,捏着这个人,就捏住了外面人的七寸。
砰的一声锐响,子弹射入院子里,射在走廊上。文弱阴冷的地主老爷忽然一抬手,回了一枪出去。
有人应声而倒。
“我说了,都下去。”方墨染纹风不动的说:“以为我会死在这里,过来啃肥肉了?再有留下的,我就不客气了。”
路重章咳嗽一声,压制了冲出屋子来的土匪:“你们几个也看准了,别让人浑水摸鱼,屎盆子扣在老子头上。”
若是能一股脑的冲进来,把人都给处置了,估计外面的人也能咬牙发狠一回。可方墨染说了那句话,仿佛他孤身一人真的能怎么不客气似的,外面的人顿住了,不一会儿,一个两个三个的下了墙头,没了声气。
“方老爷果然是德高望重,深孚众望。”路重章阴晴不定的冷笑:“旁人都不在了,咱们的账也该算了。”
月亮撒在了清静下来的庭院里,没有人发话,不远处的马匪和方家干活的仆妇仆人没有动弹的。一听路重章说要算什么账,唐群严脑袋里就冲进一股热血,身边就是气力不济的哥哥,这回和别人谋划着扮作匪徒冲进方家,一来是想看方墨染倒霉一番,二来是把当人质的哥哥捞出去。
但要说起来,一个月前他回到家里,听说了哥哥被方家抢过去,就要带人也依样闹回来,被父亲母亲各自叱骂了一顿。别的不说,方家有异国来的黑管子,一颗射出来,树也要断成两截,唐家本来子嗣也不丰,没了一个就要保住另一个。
唐群严又一次离家出走了,绕着清河镇盘桓了几回,遇上了马匪。路重章一听方家有大笔的银子粮草,心意甚笃,派人下山打听消息,拉足了人手,备好了武器,奔着金银珠宝下来了,唐群严回想起来,恨得牙痒痒。
“唐二。”方墨染突然说:“你要带着他去何处,要回唐家不成?”
“那又如何,你敢拦着……”
“唐老爷和唐夫人没有来,你既然告知了双亲,他们为何不来。”方墨染看也不看一眼,道:“你不如问一问令兄,回了唐家,他可还能活得下去?”
唐群文只好苦笑了。
倒也不是说,父母真的要狠心夺他性命,但唐群文也知道,他的寿数将近,回去了,是真的活不了几日了。
原本弟弟就对父母有所不满,私底下和马匪勾结,这回事肯定没有告知父母过。显然父母权衡一番,放弃了派人把他救回去,加上他回去不多时就病故……恐怕到时候弟弟就要想起这句话了。
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
更糟糕的是,唐群严……一片沉默。
就算方墨染不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唐群严似乎也知道了,一旦回去,父母不会有什么好声气。至于会不会走到那么严重的地步,恐怕他从前没有想一想,现在也要开始胡思乱想了。
“方……先生,”唐群文吃力地喘了口气,扶着柱子,挺直了腰杆,淡淡道:“恕我多问一句,你……要我留在此处吗?”
“是。”方墨染毫不犹豫的说:“我不会让你弟弟把你带走,也不会让任何人把你带走。你只能留在我身边。”
他说的顺畅且快速,却没有急切的不安,天生就有用笃定的态度打动旁人的力量,连唐群严也呆住了。
“就算他们今日把你带走,以我的力量,要找到你也不费吹灰之力。”
唐群文笑了:“那你会来找我吗?”
他这一句话,连方墨染也呆住了,视线里的尖锐渐渐消失,刚才那一刻勃发的怒火也被夜风吹得冷去。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
仿佛只要那个“闻声”对他这样轻轻说话,调情一般认真又轻松地问出来,他就不可能否认心意,说出违心的话。
“我会的。”方墨染说:“你放心,他、他们都不是我的对手。”
“群严,放开我吧。”唐群文低声说:“不是他们对我做了什么,而是我想要留在这里。家里的二老,你就多费心了。”
“都这样了你还说他没做什么!”唐群严暴怒了:“哥,你别执迷不悟!你看看姗姗——这种人连亲生妹妹都不放过,他不会……”对你好的。
说到了方珊珊,几个人的态度都是一变。
“你们是不是搞错什么,我还站在这里,怎么就套起亲家来了,”路重章回过神来,抬手一拍脑门:“也是我的不是,一句话就被方老爷您给堵了回去。说的倒是,你那苦命的妹子,还埋在孤坟里哭着呢,倒是您这位端方严正的老爷,暗地里玩起了兔儿爷来了。”
“喂,姓路的!嘴巴放干净点儿!”
路重章不爱看没脑子的小少爷发脾气,哼笑了一声,眼睛盯着阴沉冷峻的地主老爷,方墨染也看着他,半天才吐出来一句话:“苦命?”
路重章手一下子就痒了。
他下山来,有一半是为了崩了方家的老爷,把方珊珊的骸骨移回去,后面的一桩已经干了,前面的一桩,却还拿不定主意。
如果方墨染吓得屁滚尿流,那这件事就简单了,一看到他,路重章就想起了那个笑意盈盈的小姑娘,跟在他身后乱晃悠的样子。
“她自尽而亡,撞了墙。”方墨染看了一眼:“只因为有一人,她孤身带着孩子,遍寻不及,不知是落草的匪徒,更不知此人负尽鸾书,新娶娇妇,这笔账该找谁算?”
“什么……鸾书……”路重章结结巴巴说:“分明是你……”
方墨染任由他目眦欲裂的瞪着,转身走向了唐家兄弟。
“放开他。”方墨染说:“你可以走了。”
唐群严脑袋里塞满了奇奇怪怪的东西,一时间看看哥哥,一时间又看看走过来的男人,一咬牙,拦在了前面。
“不行!你别骗我哥!”唐群严扭过头,喊了一声:“咱们一起走,哥,不回去了,饿不死的,外面总有一口饭吃!”
唐群文咳嗽了一声,抬头看着方墨染:“让我们独处一刻。”
方墨染停了下来。
一直装死的系统,这时候不得不冒出来提醒他:“宿主,该给人家吃药啦。”
“药给你,”方墨染从袖子里拿出纸包:“一次一粒,温水服下。”
“谢谢。”唐群文笑着接了过去。
方墨染头也不回的走了。
“怎么办……”系统忽然出声:“这回算是崩完了吧。”
“不会的。”连简说:“本来就没有他们什么事。”
原本的剧情里,路重章派人养大了那两个孩子,那两个孩子为了报母亲的仇,下山接近了方家,玩了一手里应外合、杯弓蛇影的好戏。
但现在路重章知道了方珊珊真正的死因。
是因为绝望之下,为了让哥哥答应照顾两个孩子;还是时日无多,再也不能无望的等待,躺在了泥土里的枯骨,已经无法回答了。
而路重章在那个时刻,恰好在山上等着迎亲。
他大抵不止一次有过露水姻缘,才把露水姻缘和一个女子的颠簸流离看得寻常,直到方家为了方珊珊最后的心愿派人打听,才察觉到方家有什么谋划,派人下山来,在方珊珊死前的闹剧里,带走了两个孩子。
主角是那两个一无所知的孩子,因为孩子眼中的母亲,总是完美无辜的。
方墨染绝不会告诉他们方珊珊做出过什么选择,而路重章,也不会让两个孩子知道,他早就忘了有方珊珊这个人,直到方珊珊死了,才觉得失去了什么重要之物一样气势汹汹的去找罪魁祸首算账。
——他不会说的。
到最后,方珊珊的两个孩子还是会回来,来找他弄清这场旧事。以为是封建的长辈的愚蠢和短视,害死了自己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