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一只猫》元不止

11、化身为人

　　“阿玄~阿玄~”娇俏的少女的声音，由远及近，从湖畔的树林中传来，一声声传进湖心的睡莲中。

　　睡莲中隐匿的精灵，不堪其扰，挣扎着从睡梦中醒来。飞身到岸边，幻化成人形。十五六岁的少女模样，一袭天青色百褶如意月裙，一头乌发用同色的丝带随意地束着，再无多余缀饰。

　　抬头的瞬间，金色的瞳色迅速隐去，取而代之的是浅棕色的瞳仁。与常人，一般无二。

　　“槐桑，你一个女孩子，嗓门还能更大一点吗？”

　　树林中跑出来一个十二三岁的、梳着垂髫髻的小丫头，“我不大声点怎么叫得醒你，刚收到爷爷传来的消息，让你去趟姜陆。”

　　“姜陆？”

　　“对，姜陆边境，与燕随相邻的地方，突发疫症，爷爷想让你去看看。”

　　“疫症？爷爷有说具体的症状吗？”这几年，她跟着爷爷学习过医术，只是并不十分精通，疫症更是未曾涉及，难免有些担忧。

　　“这个倒没说，你去看过不就知道了。”说完，小丫头有些兴奋地跑过去拉住阿玄的手晃来晃去，“阿玄，可以带我一起去吗？”

　　阿玄被她的撒娇逗笑，“你啊，总是不安分。”

　　“人家都六年没有出谷了，这次好不容易爷爷不在，你一定要带我去。”

　　六年，是啊，距她上次丢掉性命回来已经整整六年了。这六年里，她潜心修炼，终得人形。而她，又何尝不是六年未曾踏出过沉月谷半步。

　　当年，她带着没了身体的魂魄与丢掉心的灵魂回到沉月谷，悄悄停在林中的小院中。

　　出门游历的清一已经回来，正在院中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打坐。对她此番以这样的形态回来似乎毫不意外，“小九，回来啦。”说话间眼睛都未曾睁开。

　　原本就不安分的小姑娘以为有人来，眨着眼睛满院儿地寻找。

　　“槐桑，坐好，不许乱动。”

　　“喔。。。”没找到人的小姑娘有些失落地坐正，继续这无趣的打坐。

　　阿玄在一旁候了好久，清一才结束一轮调息，带着她回来了沉月湖。

　　临走时，清一欲言又止，想想还是说，“得失从缘,心无增减,喜风不动,冥顺于道。今后，便潜心修行吧。”

　　再度能说话时，她对爷爷说想要改名字，想改成阿玄，爷爷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仿佛想从眼睛中探究到她改名的原因。

　　阿玄被他看得慌张不已，低下头避开他的眼神。

　　“好，随你喜欢。”

　　就在她想收回这个想法时，爷爷答应了她。就这么答应啦？

　　“一个称谓而已，你喜欢哪个便用哪个吧。”

　　其实阿玄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改，刚刚就那么脱口而出。她以为自己是恨奚观止的，今后都不要有交集才好，可她还是想用阿玄这个名字，这个他给起的名字。

　　“阿玄，你就带我一起去吧，好不好，好不好吗？”

　　不容她深想，便被槐桑从回忆中拽了出来。轻轻揉了揉被她拽红的手腕，“外面疫症肆虐，对你来说太危险了。”槐桑只是个普通人，爷爷当年出谷正是受人之托，将已经成为孤儿的槐桑带回谷中抚养。

　　这些人她们相互依偎，槐桑跟爷爷一样，都是她的挚亲之人。

　　许多未出谷的槐桑自然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不会啦，有你在，我在哪儿都是安全的。”见她仍然不为所动，倏地停了动作，低下头带着哭腔说，“你跟爷爷都走了，难道要留我一个人在谷里吗，阿玄~~~”

　　这样的套路每天都在发生，阿玄自是知道她是假装的，可还是忍不住心软，“好啦，你想去就去吧。”
　　不等她说完，槐桑便惊喜地扑过来，“还是阿玄对我最好了~”说完，尤嫌不足，踮起脚在阿玄脸颊上吧嗒就是一口，然后手脚麻利地往来时的方向跑去。

　　阿玄来不及反应，她就跑出去好远，只能扬着声音喊她，“你去哪儿，我还没说完呢。”

　　林间的槐桑头也不回地道，“我先回去收拾行李，等下再说。”

　　无奈地摇摇头，对于槐桑这听风就是雨的性格，她也实在头疼。

　　第三日，傍晚时分，她们方才到达姜陆境内，疫症蔓延之所在。

　　为防止疫情散播到姜陆的其他地方，整个疫区已被完全地隔离起来，隔离区内的所有人均不得离开，外部的人如非必要也被禁止入内。

　　阿玄她们也是在表明医者的身份后，才被允许入内。

　　通过最后一道关卡时，值守的士兵反复地问，“你们可想好啦？”在得到阿玄的再三确认后，脸色凝重地挪开关卡，让她们通行。

　　等她们深入疫区腹地，阿玄才真正意识到这场突如其来的疫症是何等的严重。

　　大暑节气，正值三伏，高温的天气更是助长了疫病的滋长。一路走来，每隔不远便能看到为焚烧尸体而设的火堆，见到这个，阿玄反而放心了些，因为这至少说明疫区内有颇通医术的人在。

　　街上一派萧条，往来者甚少，阿玄一一拦下，向他们打听疫病的情况。他们都说，所有被感染者都只有一个症状，就是高烧不断，往往不出三日便会衰竭而亡。

　　最初感染的以老人和小孩为主，不过现在已经渐渐向青年人蔓延，现在活着的，已不足这里人口的一半。灼热的高温侵蚀着身体，却阻挡不了从心底涌出的寒意，若说这里是人间炼狱，恐怕也不为过。

　　天色渐暗，阿玄他们决定先找个地方落脚，等明日再细细探查。

　　路过一个巷口时，阿玄被巷子里冲去来的人撞了个踉跄，稳住脚步细看，才发现是一位年轻的妇人，抱着孩子，跌坐在地上，一脸的焦虑与泪痕。

　　那妇人，问她什么也不答，只是不停地说着，“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

　　阿玄早就注意到她怀中的孩子，面色通红，失去意识，呓语不断，怕是也染上了疫症。

　　“阿玄，我们救救她的孩子吧。”槐桑红着眼睛说。

　　到达这里之前，槐桑一路都是好心情，仿佛出游一般，嘴上每一刻停歇。进来这里之后，却反常的沉默。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已远远超过她的认知，她也一直在克制自己的情绪。可在看到这对母子时，她终于忍不住了，她想救救他们。
　　一直沉浸在自己世界的妇人在槐桑说话时，好像突然惊醒，抱着孩子迅速爬起来，跪在她们面前，“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求求你们了。”

　　阿玄又何尝不想救他们呢，只是自己从未接触过疫病一类的治疗，她怕自己无力改变，白白给了他们希望，最后却只留下失望。

　　“阿玄，求求你~”

　　面对她们的哀求，阿玄根本就失去了拒绝的能力。“好，我答应你，试试看。”

　　不知是因为希望还是因为失望，妇人一路跌跌撞撞地将她们带回家中。等她将孩子安置在床上，阿玄有些为难地说，“夫人，麻烦您先在外面等候，我。。。”为人母者，怎么放心将自己的孩子全全交予一个陌生人呢，只是她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不待她说完，妇人赶忙点头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去外面候着。”扭头便往外走，只是一步三回头地看向床榻上的孩子，还是透露出她的担忧与不舍。

　　只是周边邻居家的孩子一个个没了，现在她的孩子也染上了疫病，如今有人肯试着去救他，心有无限担忧，却也只能放手一搏。这个道理，她懂。

　　待房门掩上，阿玄坐到床边去为那孩子把脉，脉象微弱，气沉无力，若得不到妥善医治，恐活不过今晚。

　　“阿玄，怎么样，还能救吗？”槐桑在一旁急得来回走动，那股紧张劲儿，比孩子的母亲更甚。

　　不能救也得救啊，不是吗？一个鲜活的生命，她又怎么做得到视而不见呢。“槐桑，这疫症，我一时也配不出完全适用的方子，所以。。。”

　　“所以什么，所以你不打算救他了吗？”槐桑一脸的不可置信。

　　“不是，只是要换个方法。”

　　“换个方法？”槐桑终究还是了解她的，“你是打算？”

　　“是，救人要紧。”

　　修为，阿玄是打算用自己的修为来救这个孩子。人间六年，于猫而言已是数十载，这几年她潜心修炼，又有爷爷在旁点播，如今她的修为已经精进了许多。

　　如果她的修为能换回这孩子一条命，也算值得。

　　见她打定主意，槐桑也不再多言，默契地守到门边，防止有人闯入。

　　阿玄是九命猫妖这件事，谁都不能知道。平日里，爷爷反复叮嘱过许多遍。半个时辰，格外漫长的半个时辰，槐桑急得百爪挠心，但她也知道不能在此时打扰阿玄。席地而坐的她，只能不停地掐自己的大腿，告诉自己要冷静。。。

　　“槐桑。”

　　屋内的一声呼喊让槐桑得到了拯救，顾不得腿脚发麻，站起来便往里跑了过去，“怎么样，好了吗？”

　　阿玄背对着她，正在给那孩子盖好被子，“应该是无大碍了，接下来细心调理就行。”

　　槐桑凑过去，摸摸孩子的小脸儿，惊喜道，“退烧咧，真的退烧咧！阿玄，你好棒喔！”

　　兴奋不已的她却在阿玄抬头的时候突然安静下来，喜悦褪去，换上凝重，“阿玄，你的眼睛。。。”

　　何须她说，自己身体的变化她又怎么会感知不到呢，修为的流失让金色的瞳仁再度显现。救回一个濒死的人类需要折损多少修为她很清楚，但仍是值得的，不是吗！“别担心，等会儿就好了。”

　　“不能让他们知道，他们会伤害你的。”人类是善良的却也是自私的，身为人类她很清楚，阿玄的存在对人类而言太特殊，即便她舍命救人，也抵不过她带来的恐惧。“你在这里调息，其他交给我。”
　　说着便抱起床榻上的孩子，将他带了出去。

　　槐桑的维护她看在眼里，却没有时间给她去感动，明日天亮之前，她必须隐去自身的瞳色，否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