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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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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依着软榻,倦倦地伸手打了个哈欠。
似乎夏季的慵懒之意已在此时漫延在到了整个后花园。
“这是乐府坊新排的编钟新曲,霍将军大人特意请了来。卫尉大人您觉得如何?”
在他身边的某个不知名的侍郎带着点讨好的味道询问着。
他无心地附和着点了点头。
“不错。”
知道他全无畅谈之意的侍郎适时地安静了下来。
好不无聊。
看着在席间被邀请来的各个左右将军,校尉都带着一脸陶醉的模样,倾听着可能对平日的他们来说完全是靡靡之音的乐曲。
他连想调笑的心情都没有,无趣至此,唯一庆幸的是他的位置是在离开将军远到几乎看不到的边缘地带。虽然这意味着目前他的地位尚薄,不过能不用应酬客套也是一件好事,游转眼神,后花园内此时交错的光影叠叠,空中皆是杨柳飞絮,正在园外侍立而待婢女以为无人知晓地偷看着这院内行行树木,簇簇花草。
青色的襦裙因着风微微地有些裾飘,沐浴在和煦的阳光下的面孔虽然有些平凡朴素但是还是带着一种无法遮挡的红润。
漂浮在半空的柳絮无意地飘到了他面前,他伸手接住在掌心把玩儿,柳絮破碎了。他的神情浮现出一丝莞尔,像是终于在这冗长的下午找到了一点乐趣。
在一个时辰之后,看完了舞姬们的没完没了的大垂手,小垂手。终于,将军大人站起身来邀请所有的宾客前往正厅用膳。
他懒洋洋地靠着榻,悠哉地等着别人簇拥着太傅离开后花园的时候。
那个轮廓身形和他有几分相像的男子向他走来,只不过对方的衣物饰带都更显出了某种凌驾他人贵气。
早就知道来这里赴宴就有可能会遇到自己不喜欢的人,只是没想到躲的那么远还是碰上了。还来不及叹气,对方就裹夹一股子熏香到了自己的面前。
“没想到你也来了。”
对方作了作揖,他弯腰回了礼。
“三皇子。”
“听说一年前你才从邺邑回来。宫里的人都以为你因长居囚牢不便会客,我也不方便上门叨扰。现在看来真是谣传,我应该早去拜访,实在失礼。”
尽管那人的话语谦和,不过眼神和语气却有着一些轻蔑。
“不敢当。”
“去见过叔父了吗?”
“还没。”
“哦………………,那你目前的官职和俸禄是?”
“卫尉。”
对方佯装皱了皱眉,可是嘴角在笑。
“以你的身份,真是可惜了。怎么也要给你一个郡守啊。我会好好和父皇谏言。”
他漫不经心地看着前面,也不作答也不道谢。
看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让对方有点生气。
或许是随护感受了沉默和尴尬,带着几分讨好缓和的口吻提醒道。
“三皇子,大家还在内堂等着您开宴呢。”
“嗯。”对方冷冷地点了点头。
在要迈步离开时,对方斜斜睨着他。
“将军府的规矩甚多,你是第一次赴宴千万别失了礼数。不然……………………再被送回到邺邑。恐怕,有生之年你都别想回来了。”
“谢三皇子提点。”
“这倒不是提点,只是怕你拂了我们的面子。”
他狭长的眼睛猫一样的笑,因为少年时缺乏营养而略显灰白的脸有种阴柔。
“是。”
当浩浩当当的一行人走远了,在他身后的女婢才敢抬起头,脸上带着些惊魂未定的惶惑。
那就是皇子吗?为什么除了给人高高在上的感觉还有一种压迫人的气势,轻缓的话语却句句都夹枪带棍的?为什么会如此针对他呢?他是有些地方讨人生厌,不过,也没有理由让才见面的人就恶言相像。
“想什么呢?”
清朗的声音笑吟吟的在她耳畔响起。
较之她的心事重重,他倒是云淡风清。盯着他的褒衣博带,她正要说话却先叹了口气。
“大人,我们也快去吧。”
他的神色掠过一丝深沉肃穆,却又快的叫人无法抓住随即他调侃地把玩着她发顶的飘带。t
“不过如此。况且命数未定,谁知道今后如何。不要庸人自扰。”
她抬头看着他,梳在脑后的圆髻上绑着两根藕白色的飘带,轻风掠过扬起了他嘴边讳莫如深的微笑。
白扒麋角鸡,珍珠鱼丸,茅根鱼片。
席上的珍馐美味她不要说吃,就连见都没有见过。当然现在的她也不过只能是在帘幕之后偷瞧一眼的女婢。看着隐隐约约的杯酒餐盘,听着席上的权贵们议论政事。
虽然别的随行而来的女婢都偷懒地窃窃私语,玩笑打趣。
只是她仍然不敢放松地留意着坐在宴席上的一角,眼眸中是些许的担忧。
出门之前,张妈叮嘱过她,好好盯着大人,千万不要有什么差池。她不懂赴宴能够出上什么乱子,也不明白府内上上下下都对这次的宴会郑重其事,如履薄冰。就像多年以前她不明白父亲为什么总要交代自己要时时留心他的一切,生怕有个好歹。那么年过去了她早已经习惯要在视线里装下一个他。
她恪尽职守地凝视他,尽管没有出差错,只是她发现整个席宴上居然没有人和他说话,也没有人和他说笑。表情都是忌惮揣测般地打量着他。
为何要如此对待他?是排挤还是………………?
她不懂政治也不懂权术,只是一个人坐着喝酒的他会不会有点寂寞?
就在这个时候,有个洪亮的声音突然响起。
“九皇子。”
整个宴席顿时鸦雀无声。
坐在主人席的另一个人眯起眼,看着从身边的人对正端坐在右席位上的他笑道。
“历劫归来。我敬您一杯。”
此言一出,当下所有人皆是面面相觑。
他定定地端起桌上的杯盏,遥遥地点头示意。
“谢将军。在下只是卫尉。”
这个时候,某个左将军不服气地嗤笑说。
“就是。卫尉大人目前可不是宗亲。被罢黜的皇位尚没有复位。您这样一说怕是他又要有牢狱之灾。”
这下,席间有恢复了一片死寂,连原本在幕帘后面的随从和侍女都噤了声。
坐在席上穿着褂衣的将军难掩戎马之气。捋了捋络塞胡子撇了一眼身边气的七窍冒烟的三皇子。
英武彪悍的脸上闪过若有若无的狡猾和算计。
“呵呵,是老夫失言了。真是不该,不该。我自罚三杯。”
说着由婢女斟酒,席上的将军连饮三杯,杯杯见底。
他看了一眼瞪着自己的三皇子,扯了下嘴角。
“将军大人客气了。”
将军暗忖着笑了笑。
“不知道,下月小女生辰能不能请卫尉大人赏光到府上?一来作为赔罪我要好好地款待您。二来早有听闻您的丹青妙笔不输技师,想请您为小女画上一副画像。”
微讶地张了张口,他失笑地婉拒。
“我只擅花鸟山水,不敢辱没了贵千金的天姿国色。”
这个霍将军心细如发,位高权重,对于政敌毫不留情。此刻却对他格外殷勤绝对不是好事。
“您过谦了,在下对您的笔墨仰慕久矣,还忘您不要推辞。”
这样的‘邀请’简直逼迫到叫人无法回绝,他心里不快,只是脸上倒是一派平静。
坐在马车上的年轻男子忿忿地捏着拳头。
“混帐!不过是刚刚从邺城逃回来的丧家犬,气势倒张狂了起来!等我上位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他重新给贬到邺邑,世世为奴!”
一旁的幕僚忙着宽慰。
“三皇子,何必和他动怒?”
“哼!真是越看他的那张脸就越来气。”
眼见主人的心头火越烧越旺,幕僚只好劝解道。
“现在他也算是将军府的上宾之一,万一为了他和将军恶交可不妙。大人还是暂时忍一忍,等大业完成之日,他还不是由着您去发落。”
听道这里,他阴鹜的目光冷如冰霜。
“真是叫人想不通,那个老狐狸究竟要什么?突然对那个丧家犬另眼相待。”
沉吟了一会儿,另一个同在马车内的另一个幕僚担忧的说。
“看来恐怕霍将军是想要给自己培植一个傀儡,要说起来他毕竟是正统宗亲,算起来应该是您的九弟。会不会………………想要扶他…………”
马车里的气氛顿时凝结了起来。
“不可能,他回来了一年多,连叔父的面都没有见过,根本没有机会。”
“可是您可瞧见了,今天将军大人对他礼让三分,还再次请他入府,依小人看不会那么简单就为了生辰之事。”
三皇子送开了紧握的双拳,轻啧了一声。
“事情有点麻烦。得想个办法让他惹恼那个老狐狸。”
绝对不可以让别人在这个时候抢了他即将到手的宝座。穿着华衣的男子脸上是歹毒的表情。
“那么还有没有别的?”
张元氏胖胖的脸庞凝神听着,厚厚的单眼皮下偶尔在听见重要的地方闪过精明。
奎五手里拿着豆子使劲捣着石臼。
“没有了,也没怎么和大人招呼。他们都只顾忙着听乐看舞。”
“嗯。”
张元氏点了点,又继续纳着鞋,口内低低地咒骂。
“势力的小儿!!!也不想想我们家大人按照宗族来说可是皇亲。他们算是什么东西?”
“奎五,他们就没说上一句?那别人呢?将军有没有说什么?”
撩高了袖子的壮年男子脸上有些不耐烦,原以为把自己叫来厨房是有什么好事,没想到累了一天陪主子在外奔波回来还要向厨娘汇报。要不是张元氏是主人的奶娘,在府里地位非同一般。他才不没这心思跟背书似的絮絮叨叨。
“嗯…………,好像是在最后倒是请咱们大人去他府上。”
“去他府上做什么?”
奎五抓起一把碾碎的豆子往嘴里送。
“好像是要赔罪画画什么什么的,我站着离席位远没听的仔细。”
张元氏皱起了眉。
“画?”
张元氏把目光转向一旁的她。
“阿君,什么画?”
不善言辞的她放下手里的衣物,抬起头。
“请大人替他的小女在生辰之日画像。”
“画像?”
“是啊。”
沉咛了一会儿。张元氏面无表情地问,只是手里的针线停了下来。
“那大人答应了吗?”
奎五这下抢着回答,语气倒有点不平。
“没!大人一句话也没说,不过看那个样子大人是不去也的去的。那个将军虽然笑嘻嘻可又…………反正怪慎人的。”
“这样啊……………………”
张妈倒兀自笑了起来。
“呵呵,福兮祸依,祸兮福依。”
她的眉间打了摺子。没由来的心里面不安了起来。
她把木桶提到院子里,才要推开书房的门就有人在身后拍拍她的肩膀
“王姐。”
一张敦厚淳朴的脸,笑眯眯地看着她。
这个王氏大她几岁,在家乡的时候被人批了是克夫命,说来也怪真的是许配一个死一个,足足等到了二十出头还是留在家里。与其被人嫌弃不如出来自己谋生也省了看人脸色过日子。因为两人都是同乡,正好又分配的是同一份差事,感情要比起别的仆人热络亲切。
“阿君,怎么不多睡会?”
刚起床就不见她的身影,原来是已经过来干活了。
“正好醒的早就起来了”。
她冲着屋内下意识的张望了一眼,王氏打量了下她的神色,笑着说。
“少爷昨天夜里没回来,奎五套着马车和他一起走的。”
她腾地涨红了脸,连忙去提木桶。
王氏不再闹她,拿着笤箸和她一起进了房。
桌上的蜡烛还没燃,墨砚也湿湿的。她朝着摆放在书房内的卧榻看了一眼,果然整整齐齐。
抹着桌子的她蹙着眉想不明白自从上次赴宴之后,他的应酬明显变多,事务也越发繁忙。常常都是通宵不眠。
王氏一边把香炉里的火点燃,一边与她闲谈。
“阿君,听说你是少爷的故交?”
她犹豫了一下,这事他和自己都没有对府里的人提过,恐怕王氏是从张妈那里知道的。
“只是曾经寄宿我家一阵罢了。”
“难怪。看来少爷是个念旧的人呐。还特意把你接来,真是费心。你来这而快一年多了吧,听张妈说你比我早来半年。”
“嗯。”
她笑着掸去架子上的尘土,口里却实在不愿多谈。
好在王氏的话峰一转。
“听说府里正要准备着个少爷办宴。总管前些天就带着人出去置办东西了。”
“办宴?”
“是啊,说是少爷的生辰要到了。”
她恍然想起已到了七月,的确是要到他的生辰了。
“嗯,果然少爷的运势要来了?”
她停下手来,用迷惑的眼神看着王氏。
“老家不是有话说,生辰开运嘛。这些日子光是太尉和各省都郡的帖子就多的吓人。今天早上还收到了将军府的帖子过些日子要请少爷去游湖。当今圣上的天命要尽了,少爷是宗亲又是皇孙,再怎么也是有个太尉可当。恐怕他们未雨绸缪,先打点好人脉,以后也交情可套。”
这样啊……………………
难怪爹爹说过他是贵人,不同一般。只是这么的天差地别是她远远没有料想到的。
她有些出神,没听见王氏连连唤她。
“阿君。”
“呃…………王姐,什么事?”
王氏忖度了片刻。
“阿君,我昨天听张妈说霍将军对我们少爷有联姻之意。”
她一怔,轻轻地点了点头,拿着抹布去水桶里清洗。
王氏瞧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
“阿君,我生来命里带煞,克死四个。既然命中如此,我的念想就得断。所以,我只当是劝你一句,当断则断,趁着那心思还在你心里。”
她动也不动,半天倒是吐了一句出来。
“他对我只是救命之恩,我对他只有感激之情。”
王氏摇了摇头正想着去劝解时,倒听门口一声冷笑。
“好个救命之恩,感激之情!”
房内的两个人霍地惊讶地朝着门外看去,他着捏着斗篷瞧着她,笑虽在笑,只是眉眼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