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华未休》洛书公子

2、有女初成2

　　书房内，何峥坐在书案后，手中捧一本《左传》，似是看得极入神，根本没察觉何阮华已经进来。只是寥寥数十字的书页，半晌也不见翻动。
　　“女儿见过父亲！”何阮华双手叠于额前，跪地行一大礼。奈何何峥置若罔闻，自顾盯着书页不作回应。何友臣坐在下首，给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何阮华低眉顺眼地跪伏在书案前，目光不时悄悄瞄向如同老僧入定般的何峥，暗自撇了撇嘴。
　　晾了阮华半柱香的时间，何峥动了动翘起的小胡子，终于翻过了那一页卷首。何友臣抓住机会开口：“爹，妹妹已经来了。”
　　何峥这才抬眼，装作刚发现女儿一般，丢下书本关切道：“阮华我儿，前来何必行此大礼？快快起来，随你哥哥坐下吧！”阮华遂起身，走到何友臣旁边的席上，跪坐下来。
　　何峥假装不经意间大量了一下阮华，见她如往常一般素衣素颜，心中升起一股小得意——自家的阮华果然与孙濂那老家伙的女儿不同。听说那孙姑娘也去凑了热闹，还打扮得花枝招展，未免有失端庄。
　　孙濂是何峥的一个同僚，两人是同乡，在官场上又同为清流一派，私交甚好。两个小老头凑在一起就爱比学问、比棋艺、比夫人、比儿女……
　　在他们眼中，自家夫人新制了一种炖猪蹄也是很值得相互炫耀的事再邀对方到家里品尝一番才好。
　　这次阮华的表现让何峥自认为小胜孙濂一筹，不过女儿还是得教育一番。于是何峥捻着小胡子，沉声问道：“阮华我儿何时回府啊？”
　　“回父亲，刚回来。”阮华语气波澜不惊。
　　“外面的景致可还入得你的眼？”何峥斜眼睨着她。
　　“自是入得的。”阮华回答得理直气壮。
　　何峥顿时气急，将身子倾了过去，奈何前有书案，只得趴在案上：“为父跟你说过多少次，扶苏是大公子，凡是和公子有关的事，在做之前都要先动动脑子！”何峥厉声大喝，却因为姿势滑稽而气场全无，反而看得阮华直想发笑。见女儿耷拉着小脑袋，双肩微微颤动，何峥还以为是自己太过严厉，吓到了女儿，复又柔和下来，换做语重心长的样子，问道：“你可明白了？”
　　阮华虽生为女子，却自幼便有男儿胸怀，时常扮作男装，前往四方馆广听策士言论，对政事自有一番看法，听了何峥的思想，颇有些不赞同，便回应：“孩儿不明白！大公子既为嫡，亦为长，日后继承大业，乃是正统。父亲身居庙堂，当忧其君，心为国，何以不能坚定立场？”
　　“你……”何峥一时竟难以反驳，思索片刻，长叹一口气，“你说的不无道理，为父也不能否定。但你涉世未深，心思太过刚正，为父只能告诉你，官场险恶，为父列居清流，为的便是置身天家嫡庶纷争之外。你自小冰雪聪明，爹爹原以为你是懂得的……”
　　阮华细思之下惊觉果然如此，便不再固执己见，闷声说：“我知道了……”
　　何友臣忙帮妹妹圆场子：“爹，阮华已经知晓是非，不如……”谁知还未说完，便被何峥打断：“这事儿还没完呢，你急什么！”何友臣只得又摸摸鼻子坐下。何峥转而对着何阮华道：“顽劣小儿！出门玩耍为何不告知父母？又为何久去不归？”
　　阮华底气顿时足了：“爹爹冤枉人！女儿本意并非出门玩耍，而是去了早来客，为给爹爹买驴肉火烧排了好半天的队，原想给您一个惊喜，故而未向您禀报，可娘亲是知情的！”说罢转身欲走：“谁知爹爹不识好人心，驴肉火烧女儿不给您吃了！”
　　何峥一听有驴肉火烧，小眼睛逬出光来，再一听女儿不给吃，顿时急了：“不行不行，既然是阮华对爹爹的一片孝心，哪有收回去的道理？”复而赔笑道：“阮华真是爹爹的小棉袄，知道爹爹数月未能吃到驴肉火烧，便买来给爹爹解馋，我心甚慰啊！哈哈哈……”
　　何氏兄妹相视一笑，告诉何父驴肉火烧已经在小厨房里温着了，便相携离去。
　　刚出得书房门，就撞见了门外听墙根的孙濂，也不知他在门外听了多久。
　　孙濂一脸尴尬，好在何氏兄妹并未点破，只行了晚辈礼便退下了，孙濂这才推门进去书房，呵呵笑着喊了一声老何。
　　何峥抬眼看了看来人，随意地招呼他坐下，开口：“都听到了？”
　　孙濂收起笑容，沉声应道：“是，都听到了。何大人之心与孙某类同啊！”沉吟片刻又笑着打趣道：“方才听得阮华言论，我便在想，尊夫人莫不是将令郎和令媛的心性生反了？阮华若为男儿，前途无量啊！”
　　何峥听罢却叹息道：“老夫也不知这般教养阮华是对是错。只因阮华出生之前，曾有道人指点，此女天降天玑之星，日后或能定乾坤。我虽不尽信，却也不拘泥她与琴棋书画、针线女红，放任她知晓大事，想着能有些远见习得大气些也是好的。”
　　书房中何峥与孙濂闲话不提，且说耳廊上何阮华虽逃过了父亲的责罚，却躲不过哥哥的说教。
　　“你呀，真是任性!看你下次还敢不敢自作主张。”何友臣捏住阮华的肉耳朵嗔怪，“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四方馆出言力挺扶苏。天家纷争结局谁也说不好，别人自会将你我的无心之举当做父亲的立场。”说罢瞪了阮华一眼，又道：“好在你女扮男装，未曾暴露身份，否则万一那件事有什么差错，你可有想过咱们家的退路”
　　阮华咬着下唇，无以反驳。
　　何友臣见她低落，也不忍心再责怪，伸手抚了抚她的发顶，安慰道：“阮华你也不必懊恼，这不怪你。你才十六岁，别的女孩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未必有你这样的胆识。有些事，你日后看的多了，自然就通透了。”
　　何阮华垂着脑袋点点头，何友臣见她表情认真，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便知她是听进去了，放下心来。
　　“既然明白了，就回房里好好抄写《女训》吧！”何友臣拍拍她的背，大手一挥，就决定了何阮华未来一个月的悲惨命运。
　　何阮华显然不是温顺的小猫，当场炸毛开来：“为什么？爹爹都没罚我!”阮华双手抓住哥哥的袖口，柳眉倒竖，明显是要他给出交代。
　　何友臣笑得奸诈：“好妹妹，爹只是不小心忘了，我保证他在晚饭前一定能想起来。”只要他建议给小妹一个教训的话……
　　“你!”阮华气的不轻，恨不得将何友臣痛扁一顿，可眼珠一转，又放软了语气，向哥哥撒娇耍赖：“我那儿正巧有刚出窖的桃花酿，去年三月的，哥哥可要去尝尝”
　　“哼!”作为亲兄长，自家妹妹的小算盘可瞒不过他，何友臣冷哼一声，顺手在她脑袋瓜上打了个爆栗子，“还想贿赂我，没门!我还得去孙府问问那个泼辣货，都是下了小定的人了，还穿得花枝招展的是去干什么！”
　　何阮华刚吃了个亏，赶忙抓住机会揶揄道：“哎呦，真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