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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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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被按进池水中的那人渐渐失去了挣扎,没了反抗,也没有了声响。
到底都是十几岁的少年人,从来未曾真正害过谁的性命,这个时候见到势头好似不大对劲了,心底不免都有些慌神。
按着萧定麟双脚的一个少年惊恐地看着二哥,“二……二哥,人好像没动静了……”
这话一说出口,其他几个当帮手的少年也都有些动摇,手上的力气皆放小了起来。
二哥低头,狠狠瞪一眼那颗浸没在池水当中的脑袋,下定决心似的一咬牙,“给我继续按着!”
“可是二哥,萧麒真的死了肯定不好交代的啊!”
“二哥是嫡子,当然不会受罚,可是我们几个都是庶出,老太爷知道了会打死我们的!”
“我说按着就按着,死了人命我担!”二哥咬牙切齿,“要是死了就给我把他扔下去,权当他自己溺死了!”
正当此时,众人身后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列人奔跑而来的脚步声,随着还有一个少女慌张紧迫的哭腔,“萧伯!快点!就在前面,再不快点十九公子就快被打死了!”
一听闻这个声音,一众少年的脸上突然都白了,纷纷望着领头的少年求个主意。
二哥脸上一阵僵硬,惨白着脸色,不解气地瞪了一眼半个身子都泡进池水中的萧定麟,“算了!算他命大!我们从后面假山绕出去!”说着便一马当先走了人。
众少年眼见着领头的二哥都已经率先走了,于是也纷纷扔下萧定麟,作鸟兽一般乱哄哄赶紧跑掉了。
已经快要意识消散的萧定麟这个时候突然清醒了一些,只感到之前施加在身上的力气一时之间都消失掉了,整个人仿佛失重一般,昏昏沉沉的。
只听得扑通一声落水声音,再然后,他那一点可怜的清醒也都烟消云散掉。
整个世界只剩下一片宁静的漆黑。
定麟再次醒来的时候,睁眼望见的是一方雪白的纱帐。
额头后面枕着柔软的枕头,身上也被盖了一床厚重的被子,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口中连一滴唾沫都没有了,干燥得犹如火烧一般。
他感觉自己身体里好像已经储存起了一些支撑的力气,于是反手撑住床榻,想要起身来找点水喝。
他当时被打又被按进池子里溺毙都大难不死,若是现在被渴死还真是太可惜了。
没想到他刚刚动身,就被一团影子快速扑倒。
“哥哥……呜呜呜,哥哥你终于醒了……宁儿还以为你死了,呜呜呜……”
床榻铺得并不厚实,应该是只垫了几层稻草,定麟被这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压倒在床板上,背脊硌得生疼,真是旧伤加新伤了。
他浅浅低吟出声,伸手去推压在他身上的那个东西,有气无力地道,“你给我……下去。”
要不是现在实在是有心无力,他非把这家伙踹下去不可。
那只黑黝黝的小脑袋扑在他的脖颈旁边,娇声娇气地大哭,“哥哥哥哥!你怎么了,你怎么不跟宁儿说话了?你是不是变成哑巴了……”说到这里,小家伙好像更伤心了,“呜呜呜……宁儿不要哥哥变成哑巴……不要……”
合着刚才是压根儿没听见他说话吗?
定麟叹了一口气,俯首望着那颗小脑袋,好不容易抬起一只手,摸了摸那孩子柔软的发髻,咳嗽了两声,“……那个,你先起来,我快要被你压死了。”
话一说出口,那小孩儿的哭声才渐渐低了下去,哽咽了一小会儿,慢慢抬起头来,原来是个八|九岁女娃娃,粉嫩嫩的,眉目生得很是秀丽精致,只是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哭红了,肿得像是两个核桃一样。
定麟一早在被众少年围殴的时候便已经大致才想到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些什么,现下见到这个小娃娃,原先心里的猜想便更加肯定了。
小女娃娃挂着两个红核桃在脸上,可怜巴巴地从定麟的身上爬了起来,很是委屈,“哥哥……”
小孩子见了人命大事确实只知道哭,定麟倒是有几分好笑,难道他当时被按在池子里差点溺死的时候,是这个小家伙把他捞上来的?
他蓄起一些力气,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叫宁儿的小娃娃见他要坐起身子,连忙上前扶着他,又把枕头靠在他的背后。
“多谢。”定麟微微一笑。
宁儿脸上挂着泪珠子,吸了吸鼻子摇摇头。
定麟一时间也不知道再搭什么话会比较自然,于是只好先打量打量自己现在所在的屋子的房屋结构,看看能不能从建筑结构上面大约猜到一点现在自己所处的大概年代。
整个房间的空间布局虽然简陋,但是整体却还是有几分大气,应该不像是寻常人家的房屋建筑,而且砖石结构有些类似于东汉末年的风格。
他的眼睛一一细细扫过去,空空荡荡的屋子一览无余,没想到却在不远处的几案上见到了一尊小小的雕刻佛像。
定麟整个人一愣,佛像?
佛教是在西汉末年东汉初年传入中国的,至少从这里可以推断出,他现在所处的时代大概是在东汉魏晋那一个时间段,但是究竟是哪一朝哪一代,定麟却还不能很好的推断出来。
宁儿见定麟神情恍惚,有些紧张地捏着他的手晃了晃,“哥哥?哥哥你怎么了?”
定麟回过神来,牵着嘴角假笑了一下,“没有。”顿了顿,又道,“那个……宁儿,你能帮哥哥倒杯水来吗?顺便,能不能拿一面镜子来?”如果把时间设定在东汉年代的话,这个时候百分之百是有镜子的,那种模糊的黄铜镜。
宁儿点点头,“好!”说着先就近给定麟递了一杯水,接着又自己去柜子里翻箱倒柜的找铜镜。
定麟喝了一口水,喉嗓当中的燥热感终于消散了下去,他意犹未尽地抿了抿唇,接着低头细细观摩起手中那只“杯子”。
说是现代传统的杯子却长得不一样,整个器皿呈椭圆形,左右各有一个像是人耳朵的附着物。定麟当然认得这东西——耳杯,亦称“羽觞”,盛行于战国、汉至晋时,为当时流行的饮酒器皿,但作为灯饰却不多见。可见现在确实是汉晋时期了。
定麟倒是真有些心中感慨,想来当初日日打交道的那些重要的文物,到现在不过是手中的一件寻常器皿。
宁儿找了好一阵子,总算找到了一面黄铜镜,赶紧的便将镜子交到了定麟手中,还有几分奇怪地问道,“哥哥不是最讨厌照镜子了吗?怎么突然要起镜子来了?”
定麟当然没有回答多余的东西,只浅笑道,“多谢。”握着镜子的手不由得有些颤抖。
宁儿说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不喜欢照镜子,难道是长得很丑才不愿意照镜子?
但到底有些近乡情怯之意,定麟一时之间又不敢正视自己现在的这张脸,当然,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换做谁莫名其妙地换了一个别人的身体,都会有些心理上的障碍。
他迟疑了一阵,还是缓缓将手中紧握着的黄铜镜子一点一点举起在自己面前,黄铜镜镜像模糊隐约,透过去只能看见一张约摸十几岁少年的模糊面孔,轮廓倒是秀气好看,一头墨色的长发披散下来,古韵非常。
他将铜镜移近了一些,这才终于看清楚这张陌生的面容。
主人原本的五官应当是漆黑秀丽非常,眉目之中隐隐有雏凤光华,尤其一双眼睛生得很好看,瞳孔纯黑幽深,犹如一块上好的玄玉,若不是因为脸上的淤血和青块没有消散,端的是一枚秀雅非常的小郎君。
好看倒是好看,只不过拿着定麟从前的审美来看的话,这具身体的主人原来倒是有些男生女相之嫌了,男儿向来以雄健阳刚为美,天生容貌阴柔些,原来的主人不爱照镜子那是当然了。
定麟缓缓放下铜镜,往身后探手一抓,摸到一把顺滑如锦缎的长长青丝,冰凉的长发握在手中犹如具象化的泉水,他心下蓦然便生出一股凉意,既有大难不死的劫后余生快感,也有对过往骤然薨逝的悲戚无奈之意。
大悲大喜,即是如此?
宁儿见到定麟脸上神色奇怪,心底隐隐有些紧张,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的衣袖,喏喏问道,“哥哥……你到底怎么了?从刚才开始,你就好奇怪。”
定麟敛起眉目间的沉寂之色,回首轻柔微笑,“无妨,宁儿,你先出去吧,我想自己一个人休息一会儿。”
“可是,阿姊交代过宁儿,一定要守着哥哥的,不能离开哥哥身边半步。”宁儿很是坚决地摇了摇头。
阿姊?是这个身体的姐姐?
定麟沉沉闭上眼,仔细回想,当时他整个人溺在水里的时候,好像是有听到一个少女的声音。难道那个人就是宁儿口中的姐姐?
定麟顺了顺宁儿的头发,轻声问,“是阿姊救我,是不是?”
宁儿点点头,很委屈难过,“嗯,是。当时哥哥被二哥他们几个欺负的时候,我跟阿姊在内院里听到侍女的传话,阿姊就去了老太爷的院子里找萧伯,才把哥哥从池子里救出来的,当时哥哥已经奄奄一息了,父亲不在府里,阿姊就去求嫡母给哥哥叫大夫,可是嫡母的嬷嬷说嫡母已经午睡歇息了,所以阿姊就拿着自己的月份去给我哥哥找了大夫救命。”
定麟静静听着,脑海当中暗暗将宁儿不成章法的一段话整理了一下思绪,加上之前挨打的时候从哪些少年口中得到的一些信息量来看,总结一下,他现在叫做萧麒,十三四岁,应当是某个富贵人家的庶出孩子,而且可能出生不太干净,同胞的已知有两个亲生姊妹,外加一众嫡庶兄弟,府中地位的话应该属于人尽可欺的类型,活得比较卑微艰难。
“那阿姊呢?阿姊现在在哪里?”
宁儿道,“哥哥昏迷了半个月,阿姊和宁儿昼夜交替照顾,阿姊刚才已经回去休息了。”
半个月?他昏迷了这么长时间?
“那宁儿,这半个月的药钱和看大夫的钱是怎么来的?”定麟有些疑惑,照理说,萧麒阿姊也不过是一个未出阁的庶出小姐,月份也不会有那么多的余额。
“阿……阿姊把娘亲临死前交给她作将来嫁妆的一套面首卖掉了。”宁儿低着头,糯糯道。
定麟一愣,“你说她把自己的嫁妆给卖了?”
宁儿低声抽泣,“因为嫡母不肯给哥哥请大夫抓药,阿姊也是没了办法才只好这样的。”
“好了……”定麟沉沉道,“我知道了。”
宁儿又问,“那哥哥,我现在要不要去告诉阿姊你醒了?或者你身子哪里不舒服?你告诉宁儿,宁儿去帮你。”
定麟对这个免费的妹妹倒是喜欢,因而也不好拂了她的面子,只笑道,“别去打扰阿姊,你若是想帮哥哥做点事,就多来陪陪哥哥。”他眸子一黯,“……给哥哥说说故事。”
宁儿倒是高兴起来,拍手笑,“好呀好呀,宁儿最会说故事了。”
定麟含笑揉了揉她的头发,目光顺着窗外扬去,只见暮色将沉,残阳溶溶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