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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相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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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里可是梁大人?”
一问毕,良久过后车帘才被掀起来,里头露出来一张脸,不是国子监司业梁子华又是何人。孟媱心下一紧,下意识的回头看看她二姐,但见孟娴仿若痴了一般,一双眼盯着梁子华如同一个石化的人。
孟媱蹙蹙眉,回头:“多谢梁公子解围。”
梁子华从车里出来,道了一句:“举手之劳,孟姑娘何必言谢。”说罢,把手伸进车里,扶着一个妇人下了马车。
这个妇人孟媱认识,她二姐也认识,叫何贤雅,当年和她们姐妹略有走动。何贤雅对梁子华的那份儿心思,她姐妹仨多少猜出来些许,但二姐和粱公子定了亲后她倒也没有什么僭越的举动。可到底是人算不如天算,最后做了梁夫人的不是她二姐,却是这位。
此时林氏拍拍孟娴的背,孟娴眼珠动了动,扭过头冲母亲淡淡勾起个笑,然后扶着林氏上了前去。何氏瞧着身子不好,梁子华扶着她,给林氏见了礼后,又象征性地向孟娴颔首,算是打招呼。他始终眉目淡淡,没甚表情,更多的时候是关切地看着何氏,再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譬如“天气寒冷,小心着凉”。
林氏作为长辈,少不得要出来寒暄几句:“对了,今早还听昇儿念叨,说该请你进府叙叙旧了。非常时期,年节他也没给你送礼更未登门拜访,还望你不要见怪。”
梁子华:“伯母言重了。孟兄自有他的打算,我又怎会小心眼。眼下世人都盯着孟府,他若过早和我说上话,难免引人猜测。”
你一句,我一句,说来说去也只是些场面话。
孟媱见场面尴尬,那何贤雅明显瞧着心绪不佳,哪里还不知她们不该拉着梁子华说话。只是二姐的心思她明白,她私心里总是向着二姐的,难得见一回面,怎容他梁子华打个招呼便走。她是娘仨里话最多,也是最不介意像个当家男儿般站出来说话的,默了一阵后朗声问道:“这条路是通往佛光寺的,梁公子这是也要去?”
何氏猛然咳嗽起来,梁子华连忙为她顺顺背,而后才平淡地回答孟媱的话:“内子近来身子不适,总不见好,听闻佛光寺的平安符很灵验,在下便带她来求一个。本想在下孤身前来便可,她却道心诚则灵,非要跟着来。”
何氏:“让你们……见笑了。”接着又是猛的一阵咳。
这样啊,孟媱“哦”了声,和林氏孟娴都关照了几句望注意身子的话。何贤雅身子骨弱她们是知道的,却没想到现今虚成这样。
孟媱想了想,就在梁子华开口想说暂别的话时,率先开了口:“梁夫人,有些话我想单独同你说。”
和她根本不熟的何贤雅面露疑虑:“我?”
孟媱笑笑:“是。”说完,拉着她了十来步,停在一棵树下。
林氏见状,隐隐叹气摇头,终究什么都没说便兀自进了马车去,留下梁子华和孟娴两人。孟娴见母亲进车里了,再看三妹在干什么,哪里还有不懂的。只是,过去的事情,多说无益,她虽不似孟媱果断敢做,但也算得上是个干脆的人,顿了两息,也提步上车。
手扶在车框,对往事努力做到决绝的她,却听见梁子华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孟姑娘留步。”
他在叫自己?孟娴动作一顿,再想上车,却怎么也迈不出那一脚。
“苦尽甘来,恭喜孟姑娘。”他的声音一如当初清冽悦耳,不亲不疏。
孟娴放下手,涩涩笑了笑,面纱完美地遮住她脸上的变化。她回过身,望着他的眼睛:“何喜之有呢?于他们而言是喜,于我而言不过是换个地方生活,都一样的。”
梁子华苦笑:“是么?”
很多年前,他们之前不会存在这样干涩的对话。谁也不曾想到,有朝一日,面对彼此时竟连最简单的问好都显得那么多余。
清晨透骨寒的山风吹来,险些吹走孟娴的面纱。她狼狈地在梁子华微变的目光下遮住自己脸上的伤疤:“听说梁公子娶妻有女了,这才是该恭喜的。这么多年,你的暗中帮扶甚多,今日总算是有机会当面谢过了。此外,还请梁公子放心,我已别无他求。”
梁子华蹙眉:“别无他求?叫我放心?”
面纱下孟娴的表情成秘,只是那低垂的眼尾暴露了她的伤怀,她的语气很平淡:“风光霁月,君子如风,说的正是梁公子这样的人。仁义礼智孝,哪一样你都面面俱到,试问,如今你已娶了妻子,可还会旧曲重弹?”
梁子华默然。
孟娴笑笑,捂严自己的面纱:“我替你回答,你不会的,你不是见异思迁,不讲良心之人。你的妻子是你明媒正娶的,为你生儿育女,操持家事,你肯为她出门求平安符便是将她放在心里的。”
一身素衣广袖,淡漠出尘的梁子华听得此话,嘴角浮起一抹无奈的笑,这笑轻得好似他随风飘摇的广袖:“是,孟姑娘说的不错。”他顿了顿,“除非要你做小……可是你不肯,我不忍,倒不如就此放下。”
孟娴:“我经历了太多,你又怎知我不肯?”
梁子华抬眼,颇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孟娴也抬眼,看着他,再次笑了:“一句玩笑话,梁公子不要当真。对了,即便我不当真,只怕你的夫人成天想的便是这个玩笑吧。”
梁子华扭头,看来看他的夫人,见何氏正和孟媱说话,不知听到了什么,脸上的的笑意倒不像是敷衍的。他回头,倒也不瞒:“是,她这回是心病。”
“所以,除非我出嫁或是出家,否则尊夫人的心病怕是不能好了。”
他摇头:“想治心病要靠自己,与孟姑娘何干,自己想不通,旁人下再多工夫也无济于事。”他一面说着,一面解下腰间玉佩,“今日言尽于此,孟姑娘切莫多想——这块玉佩,还给姑娘。”
孟娴一时怔愣,表情僵住。这是她当年送给梁子华的东西,他竟……竟将它还给自己,可见态度之决绝。她咬咬唇,什么都没说,从他手里接过来牢牢握在手里。
结束了……藕断还有丝连,她和梁子华之间却什么都不再有。她终是躬了躬身,别了他回到马车。
这边孟媱与何贤雅聊的也不过是些场面话。起先孟媱倒是想吓吓她,告诉她皇后的姐姐不愁嫁这种瞎话,可见她一个病秧子模样,怕给吓晕了去,也就忍住没说出口。聊到最后,反倒告诉她,她二姐心高气傲,是宁缺勿乱的人。何氏不笨,当下便能领悟,心情瞬时也就转好些许。
孟媱懂她二姐,所以她也只能暗自哀叹,无能为力。她之所以把何氏叫到一边去,不是让二姐和梁公子再续前缘,而是希望他们有什么话趁早说开,各自好过。放过何氏之后,她返回车中,催马快走。
就这样,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往佛光寺而去,中间再也没有停过。车中,孟娴始终显得心不在焉,旁人却不好劝她什么,林氏继续纳她的鞋底,孟媱继续玩儿手指……
谁也没有注意到,她的手里捏着一块玉佩,玉佩露出一角来,上面增刻了两个字——绿衣。
绿衣绿衣,绿衣黄里;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这是一首悼亡诗,可心死也是死。心死的何止是她一人,如行尸走肉的又何止她一人,若不能一起白头,何苦还要在这世上走下去。
——
丁府的书房里,古董字画摆满,可它们丝毫不能让气极了的主人平息下心情。丁昌明胡子打颤,一把抓起砚台朝丁晖砸过去。丁晖一个侧身敏捷躲开,那砚台砸在地上砸得一寸来厚的地砖碎了两块。这要是砸在丁晖脑门儿上,定是要出人命的。
“混帐东西!谁给你的胆子不要命动孟府的人,你是存心要你老子,要整个丁家给你陪葬不成!”
丁晖是丁昌明的小儿子,和宸妃丁黛眉乃龙凤胎出生,平日里受尽宠爱的是他,时常被吊起来打的也是他。老子发飙气得手发抖,他却仿若未见,嘟囔着:“这有什么,不过几个脑袋就把爹您的胆吓怕了不成,那孟家该对付的还是得对付。”
丁昌明一下一下拍着桌子,气得无处发泄:“混账东西!陛下岂是玩笑之人,警告如此明显,摆明了我丁家一举一动尽在他监控之下。此事需从长计议,风口浪尖上你个没脑子偏往前送,一旦被抓到把柄,便是满盘皆输!”
丁晖不以为意,耸耸肩,依然一脸不在乎:“动手的又不是咱们的人,几个地痞流氓罢了,还能查到咱们头上不成。这次没得手,那就下次呗,我就不信她就出这一次门。”
丁昌明扶额,忽然间一点怒火都爆不起来了,这儿子再重的话都听不进去,他索性摆摆手,语重心长:“你给我安分点,没有孟家姑娘,还会有李家姑娘,那皇后的位置……还不明显么,陛下根本就没打算给我丁家。你爹我倒是不曾认命,若朝堂之上周旋得当,终究会得到它的,你急什么。”若非大儿子前阵子突然被调往外地为官,他也犯不着和一句话能气死人的小儿子对牛弹琴。
丁晖满脸不在乎,一屁股坐下:“我管他什么孟家李家,敢骑在我姐头上,我就咽不下这口气。姐当初是怎么进的宫,爹您又是怎么保证的?”
丁昌明老脸一黑,啪得拍桌:“逆子!”
丁晖对着空气翻了个白眼,终究不敢对父亲表露更多不满。龙凤胎出生的姐弟,感情免不了比其他兄弟姐妹要深许多。当初他就极力反对姐姐进宫,彼时他更喜欢那个叫沈陆的做他姐夫。可父亲呢,把后宫形容成神仙所,保证丁黛眉进宫会一枝独秀,再把那家族大义压下来,丁黛眉哪里敢反对。
丁昌明指着皮厚的儿子,骂了第二遍:“逆子!”
丁晖却是耸耸肩:“除非把我锁起来,否则我一定要那姓孟的女人进不了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