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人如玉》夏季青池

3、谈婚

　　母亲自幼生长在江南水乡，嫁给父亲之前极少出门。父亲体恤她怀着身孕，一路上舟车慢行，领着母亲欣赏各地风物。父亲是朝中最具威望的王爷，母亲做了他的三夫人，自然处处风光。父亲随太祖爷爷南征北战，体会过许多辛劳，也深知百姓的不易。所以他和母亲每到一处浏览，都不去惊动地方官员，一行人改装易行，好不自在。等到了开封古城时，正是炎炎夏日，他们在路上行了三个多月。而就在开封城的驿馆里，母亲生下了我。

　　“姑娘，夫人叫你。”

　　我正看着那幅《芙蓉修竹图》陷入沉思，被这声音拉回了现实。是丫环阿应掀起帘子走了过来。
　　“姑娘，老爷回来了，夫人叫你到晴雨堂去。”

　　我应了一声，匆匆卷起画轴，踩上椅子，将它放在书架最上层。父亲代皇上出巡京郊查看农事已经半个月，我是该去向他老人家请请安了。放好画卷，我快步向晴雨堂走去。

　　路径两边的木槿花伸出篱笆挡住我的脚踝，一不小心我踩烂了一朵，心中有些不快。忽然篱笆旁边的禽语园里飞出一只七彩山雉，那是母亲养来观摩用的。

　　“阿应，快抓住那山鸡！”我急忙撩起裙摆去追，阿应也帮着包抄。山雉拖着长长的彩色尾巴，跳过两层篱笆，从木槿花上飞过。阿应扑上去，一手抓了个空。我急得跺脚，“死山鸡！”边说边随手捡起一块石头朝山雉扔去。

　　父亲这时候来了。

　　那倒霉的山雉撞在父亲的胸膛上，父亲一只手握住它的脖子，山雉挣扎着乱跳。

　　“阿爹！别捏死了！”我急喊。

　　父亲笑笑，换一只手抓住山雉的脚，把它倒提起来。

　　母亲此时也从后面来到，他见父亲倒提着她的山雉，顿时急起来，娇小的身躯拨开拦路的木槿赶了过来。

　　“怎么飞出来了？汴姬，是你做的是不是？”

　　我摇头准备解释，父亲却笑着走到我身边，转身对母亲道，“是这山鸡惊吓了汴姐，我要把它宰了给汴姐压惊。”

　　母亲知道父亲说的是玩笑话，于是笑笑，“老爷向着汴姬，山鸡就只能遭殃了。”

　　父亲一笑，把山雉交给阿应，又关回禽语园去了。

　　“阿爹，你不是在晴雨堂么？我正要去给你请安呢。”我说。

　　父亲没回答这话，我们仍旧走回晴雨堂去说话。

　　父亲没有丝毫疲倦的样子，相反，他的精神显得很好。他今天穿了件深青色袍服，头上束带用的是海蓝色宝石，虽然已经六十岁，父亲看起来并不老。高高的眉骨和鼻梁，我悄悄听一个老大人说过，它们和太.祖爷爷最像。

　　虽然我坐在旁边，但是父亲并没对我说话，他一直在和母亲说一些新闻。只要父亲不让我出去，我就会在旁边听他们说话，我乐意听父亲将那些我不曾经历的事情。

　　“这次进宫，我又见到了东王，唉，东王的人才，恐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他在说东王煊君，连父亲这样年纪的人都忍不住多次称赞他的容貌，煊君不知究竟有多俊美。

　　“扶阳夫人本来已是人间没有的人，夫人的儿子，谁知又更胜于夫人。”母亲忍不住感慨。
　　“东王如今年已十七，皇上遵照先皇的遗旨，已在皇城中为他择了一处土地修建王府，又降旨替他选了庚合公主的次女为夫人。”父亲说到最后一句时似乎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听到煊君结亲的消息，我确实有些吃惊，但不知父亲那样看我有什么别的话？

　　煊君像朝阳一样，只有这朝中最美的女子才配得上他，庚合公主的次女，一定很美吧。她能够嫁给煊君，不知有多少女子羡慕呢。我看向父亲，希望他能多说一些关于煊君的事。可是父亲没有再继续刚才的话，他谈起了我的二姐，也就是王府二夫人的女儿茜浓。茜浓比我年长一岁，父亲随驾南巡时二夫人刚刚怀上她，她出生时父亲正在江南。

　　“茜姐今年十五，到了该配人的年纪了。崔将军有意要跟咱们王府结亲，他家的三公子元镇年轻有为，一表人才，是个好女婿。”

　　父亲口中的崔将军，是抚远大将军崔柱国，他跟父亲一样是开国功臣，两人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是死生之交，同时又是王妃的哥哥，也就是我父亲的大舅子。崔将军常常出入王府，他的三公子崔元镇我见过几次。有一回我正在牡丹花丛中捉蝴蝶，他不知怎么进了来，站在假山下呆呆地看我跑来跑去。我见他痴痴傻傻，有些害怕，于是连蝴蝶也不捕，从另一条小路走了。那是四五年前的事，现在却不知道他变成什么样了。

　　“你要将二姑娘配给崔家三公子？这事跟二姐姐说了吗？”母亲问。

　　“崔家提的不是茜姐。”父亲说着又看向我。

　　“难道……是汴姬？”母亲小声问，她显然有些不愿意。

　　“我没应下来，既然茜姐年纪比汴姬大，有没有出阁，应当先嫁她。”

　　母亲这才松了口气。我也不喜欢嫁到崔将军家，我见过崔将军，他长得很高很壮，大把的浓密胡子，说起话来声音也大，我听见就有些发颤。而崔家三公子那呆呆傻傻的样子我也不喜欢。最主要的一个原因还有，崔家是王妃的娘家。我不要做她的侄媳妇，那一家子武夫，我都不喜欢。
　　我难过地看着父亲，巴望他千万不要改变主意把我嫁给崔元镇。茜浓她母亲总想着攀好亲家，这样的好事还是留给她去要吧，茜浓不是好惹的人，嫁过去也断然不会吃亏。

　　“汴姬，把你嫁给崔元镇好不好？”父亲笑着问。

　　“不嫁。”

　　父亲朗声笑起来，母亲也在旁边微笑。父亲是逗我玩的，我明白了。

　　从那时候开始府里就多了关于茜浓的话题。我有时候走出画园去找父亲，也能听到下人们谈论这件事。他们说二姑娘已经配给了抚远大将军的三公子，婚期就定在明年春天。

　　我跟茜浓来往得不多，她住在东边，跟王妃一处，我住西边画园，除了节日家宴，很少见面。她要许配给崔元镇的事情出来以后，二夫人带她来过画园。她们跟母亲在晴雨堂上说话，母亲不许我在旁边听。我让阿应偷偷站在门外帮我留意，我想知道茜浓嫁给崔元镇的事是否真的定下来了，只有确定下来我才能放心，我真心不愿意嫁到崔家。但是阿应很快给母亲发现，母亲喝令她到远处，阿应只得走到一丛木槿后隐藏起来。

　　“她们像是吵起来了，二夫人声音很大，我听见她提到了东王煊君。”阿应告诉我。

　　“那娘亲怎么办？她不会吵架，肯定受了委屈。”

　　不知道她们究竟谈了些什么，竟致于要吵起来。我走到晴雨堂外，想听听只言片语。可是走到那时，正碰上二夫人带着茜浓走出晴雨堂，母亲跟在后头。二夫人一脸怒气未消，她旁边的茜浓也一脸阴郁。茜浓留着平齐的刘海，鬓边垂着两条细细的辫子，眉毛藏在刘海下，一双大大的杏眼看着我，让我有些不安。

　　“给二娘请安，见过二姐姐。”我向她们行礼。

　　二夫人昂头瞥了我一眼，半笑不笑的样子，又回头看了我母亲。

　　“汴姐越发伶俐了，怪不得人喜欢。好讨喜的嘴儿！”二夫人把我打量一阵，哼哼地说。

　　“丫头！你看见没有，学着点！”她又呵斥茜浓。茜浓低下头，两只手扣进她金蓝色的袖边里。
　　“二姐姐哪里的话，汴姬什么也不懂，哪里能跟茜姐比……”母亲在后头急忙接上话。

　　“三妹，我教的女儿难道我还不比你清楚吗？她就是个木头杵子，你瞧瞧！”二夫人拿食指戳着茜浓的头，厉声厉气地，“生她有什么用！白替她操心一辈子，连个男人都争不到！她有什么用啊！”二夫人连连戳点她的头，茜浓咬着嘴唇，眼泪滚了下来。

　　“二娘，二姐很好了。”我看到茜浓那样难堪，鼓起勇气说了一句。说完才看到母亲在后头朝我摆手示意不要多嘴。

　　二夫人哼了一声，拽住茜浓的手臂，“她好？汴姐，你才是有前途的！到时候可不要忘了这个贱命姐姐！”

　　她说着就把茜浓硬拽走了。

　　“娘，她为什么这么恼怒？”

　　母亲只摇了摇头，她们谈话的内容什么也没告诉我。

　　直到半个月后，父母又将我叫到晴雨堂去。那时已是秋季，晴雨堂外的莲花池呈现出一点秋意来，池边的长草有些已经开始泛黄。

　　父亲穿着便服，正在和母亲低语。我走进去，给他们行了礼问了安。父亲把我叫到他旁边坐下，第一句话便问我，“汴姬，把你嫁给东王煊君好不好？”

　　我懵住了。

　　“汴姬。”母亲叫了我一声。

　　“阿爹不是说，皇上将庚合公主的次女赐给东王做夫人了吗？”

　　“她做她的夫人，你做你的王妃，这有什么相干！”父亲说，“先帝留有遗诏，今上百年以后要将皇位传给东王，你做东王王妃，如无意外，将来就是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