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君浮沉》丑爵

1、章一

　　红泥小炉细烹茶，水声微微，窗外雪落。

　　白茫茫的一片雪景，笼罩着这溢满暖炭香的小屋，我怀抱着黑釉小手炉，猫着身子懒懒斜倚在这书房的里间，隔着重纱珠帘兴趣盎然地朝外张望。

　　面对而坐的两个男人，一个满头华发，指若枯柴，然，举止之间皆是傲然之气，启口而言，声若洪钟，浑然一副鹤发童颜老骥伏枥的样子。

　　另一个则生得清逸俊秀，面若冠玉，长脸薄唇，眉眼处尚且还存着几分稚气生涩，一袭青衫落拓，却难掩他一双华珠样璀璨的眸子。

　　半身刚毅，半身书卷，却是柔得刚刚好，亦硬得刚刚好。

　　一边水声愈胜，老者瞥一眼火炉，对着面前的年轻男子比一个请的手指，便见青衫男子磊落起身，小卷长袖，熟门熟路地将搁在一边的茶具一一摊开。

　　取水、烫杯，倾茶，滤水，所有的动作都若流水行云，一气呵成干净利落，就连躲在帘后的我也免不得屏息而视，生怕惊扰了分毫。

　　气氛一时凝滞，半晌，杯中茶叶方才卷开，盈盈茶香馥郁，散了满室。

　　我用指尖带起些些流动的空气，轻轻去嗅，心道：“原来是家中新购的雨前龙井。”

　　那老者瞧见了男子的动作，略微点头，似乎是极其满意，却并不言语。待到青衫男子双手执杯，高举过头，毕恭毕敬地将方才泡好的茶递给老人，这才换来换来老人一声爽朗大笑，好似要将这屋顶屋檐上留着的那些雪都给震下来。

　　两个人都端了紫砂茶杯，敛眸垂头细品新茶，一下满室寂静，我不由得有些倦了，刚刚掩了眸子，那边交谈又起，只听一把苍老的声音，语气之中还带着些赞赏和意犹未尽，毫不吝啬地称赞：“贤侄果然深藏不露，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出神入化的茶艺，实在是让老朽佩服。”

　　闻言，我禁不住努嘴吃味。

　　父亲是极少赞扬他人的，那一回姐姐接连着几日未眠，赶制出一副百鸟贺寿图为他庆生，他不过才淡淡抬眼道了一句“好”，可如今，这个穷酸来访的书生不过泡了杯小小的新茶，却让他称道至此，着实是不公了些。

　　不觉好奇那书生听见一向严肃待人的父亲的表扬会是怎样表情，稍稍向前侧了身子，不期然触到了面前的那高垂的珠帘，只听一声极细的“叮咚”之声响起，在这静谧的小屋内委实是有些突兀，我暗暗吸气，正准备着从后门逃出，却听见身后的父亲忽然笑道：“贤侄莫慌，不过是顽皮小女闲暇时养的一只喜欢偷懒的猫儿而已。”

　　回头去看，原来是父亲伸手阻了那书生前来探看的动作，我松下一口气，就着父亲的话捏了嗓子“喵呜”一声，倒是将懒猫的姿态学了七分像。

　　帘外书生闻此，终于是舒了一口气，重新坐回，恭敬道：“是晚辈鲁莽了。”

　　他的声音清亮若玉，清脆动听，我也坐定，笑着把玩着半散在肩上的长发，饶有兴趣地猜测他此刻的窘迫神情。

　　“老夫最近偶得了一块好茶，贤侄若是有兴趣，便随老夫前去看看，如何？”父亲声音中笑意愈胜，起身时似乎还刻意朝着着帘后一望，取了搁在一边的厚重雪裘将那青衣人领出了门去。

　　怀里小炉燃得正旺，满室茶香袅然而散。

　　*——*

　　果然，晌午刚过，父亲便将我唤去书房，说是有要事商量。

　　我琢磨了良久，想来也不过是为了今日清晨那次失败的偷听，不慌不忙换上一身素色的袄裙子，又围了一圈温暖狐裘，踩着厚重的靴子，一路跟着丫鬟步行到了父亲的铭轩。

　　推门而入，纸墨气息扑面而来，我笑着上前，将身上落下的雪粒子一一抖去，语气里带着一丝娇腔，“不知父亲叫珏儿来，所谓何事？”

　　他停笔起身，将染墨的毛笔搁在一旁的笔架上，倦倦向身后的木椅上一靠，道：“不知道珏儿对今日所看见的，是否满意？”

　　我心里一惊，暗想莫非又是为了那般事情，赶忙咬唇躬身，道：“父亲，珏儿……”

　　“你不必说了。”父亲挥手阻了我的话语，“这套说辞我已经不知道从你这儿听了多少遍了，你的娘亲在你这个年纪，早已经……”

　　我不由得叹息一声，果然又是这个开头，催嫁催嫁，老生常谈。从娘亲到姐姐，再从姐姐到奶奶，父亲一定要一一数遍了给我听，再重复一遍所谓的女训女戒，才肯罢休。

　　我见他说得眉飞色舞，语重心长，实在是不愿打断，可是也不想一直这样弓着身子，只得冷冷开口道：“心犹首面也，是以甚致饰焉。面一旦不修饰，则尘垢秽之……”

　　父亲微愣，没料到我竟然将女训背的如此熟悉，终于是露出一丝笑容，道：“看来你果然还是没有偷懒。”

　　这是自然，女训、女戒是挨骂时辩驳的最好武器，我若背不熟悉，怕是又要被耳提面命整整一日。

　　只是这一次，却并没有以往那样好运。

　　我刚想起身告辞，父亲却唤住我，脸上是从未有关的认真，“我知道你嫌弃他的出身，可是为父知道，他胸怀大志，他日定将一展雄图，绝不会亏待与你。”

　　他，是指今日在小屋里烹茶的男人么？

　　我低头寻思，父亲只当是我害羞，又将大掌挥了一挥，道：“婚姻大事，原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已经容忍你闹了这样久，这一次，你便听我一回罢。”

　　声音哽在喉咙里，我实在找不着反驳的话语，期期艾艾了许久，见父亲再次执起笔架上的毛笔，终于是叹息一声，恭敬地行礼，出了门去。

---

作者有话要说：　　缓慢更新的文……开头修改了4遍= =
耐心的人就往下跳吧
清水平淡风格，小小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