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先生》忆斯

16、落款人晋籁

　　雁孤天一路回了房间，关上房门，一直平稳的心难得乱了节奏。他深吸口气，把那两本日志又翻了出来。
　　然后他把面阳的一扇窗拉开一条小缝，在保证阳光落进来的同时保持一定隐秘。他把之前看到字的那一本再次放在阳光下变换角度。
　　果不其然，又在书背上看见了那一个“假”字。
　　他的心情已趋于平静，冷静地拿出另一本在阳光下重复同样的动作。
　　许久，他停下手上的动作，静静地盯着手上的日志。
　　--没有。
　　他关上窗，走到桌旁坐下，快速翻看这两本日志。这一看，倒是让他明白了一些。
　　有字的那一本恰是一直放在说书先生手里的，东陆日志的下半部，孤天村的秘密也是记录于其中。
　　如此，便说得通了。
　　--这是说书先生独留给他雁孤天--或者说，他的继承者--的讯息。
　　--说书人目中始终清明，遍历长途，眼中却从未被沿途的风景所蒙蔽，始终看着光彩背后的浓墨浸染。背负着秘密从远方归来，岿然沉默，却并非沉寂。他在等待着，那迟早会再度归来的命运。
　　只是雁孤天不明白：为什么，非要等待呢既然已经冷眼看过所谓抗击后的颓唐，那时不说，是觉得没必要吧那为什么还要将它记下来呢有什么用啊
　　这时的他并不知道，有些事，不是没必要说出来，而是没必要告诉那些满怀希冀的旅人。
　　希望还在，哪怕被破坏成绝望，至少它还存在着，不曾销迹。
　　看穿一切、无悲无喜的说书人，也是人，有着自己的希望与祈求，会理解与奉献。
　　但或许雁孤天不属于这一类人。很久很久以后，他同样面对着如此抉择，他走的却是另一条路。
　　那是一条，必须走的路。他这么想。
　　毕竟，他到底与他们不同。
　　从来，都不同。
　　不只因为他是说书先生。
　　因为他本就不是。
　　怎么就没想过呢孤天雁子，倒过来就是--
　　子厌天孤啊……

　　晋暮两国战争开始的契机很快来临。在风和允相携归来的时候，晋国向大暮发了一份国书。上面指责大暮为吞并晋国牟取利益，诱惑蒙蔽晋籁公主意图挑起晋国内乱，责令大暮必须在某日之前将勾结公主的小人交与晋国与晋籁公主一同枭首以儆效尤，否则将对大暮发兵制裁。
　　在大暮人看来，此国书通篇胡说八道栽赃诬陷，纯属子虚乌有。如何令他们不愤怒？说的好听，还“否则”呢!根本就没有这个人，派谁去都是错的，要开战就开战，磨磨唧唧的干什么
　　尤其对于关注晋国的人来说就更为好笑--晋籁公主是谁呀？那可是晋国无冕的战神，年少成名，一身武装堪比大暮慕颜戚，更是晋国著名的高岭之花，出了名的无欲无求，就差一步削发就可以皈依佛门了，谁能诱惑她啊
　　话说，这位晋籁公主也是目光清明，看得长远，顶着如此压力还能将早会爆发的战争拖到今时今日，果然是女中豪杰。只可惜这番动作放在挑刺的晋国人眼中，不啻于卖国，她的处境只怕更险了。
　　曾经说过，大暮当朝皇帝与燕寒乃是发小。托燕寒所赐不巧也识了说书先生等人，当然也包括许许多多来自异国甚至敌国的人。然后，既然能够凑在一起，这一群人自然都不是会在乎什么国仇家恨的，反而越相处便越发的惺惺相惜。即使后来因为某些事分开，这份情谊也不曾褪去。
　　当朝皇帝本就是个开明却不软弱的人，而这一份经历则彻底奠定了他待人一视同仁的性格态度，彼时少年至今日君王，竟从未改变，一直坚守。他任人唯贤，哪管你是罪臣之子也好亡国之奴也好，只要你有能力，只要你有品格有志向，他都会敞开胸怀欢迎你。也是这一种态度，无论外界如何褒贬，整个大暮都欣欣向荣起来，有重现当年盛世的风姿。
　　不得不说，这位君王至今仍保有一份少年的热血真诚。当然，只有在熟悉的人面前才如此。
　　于是乎，在这位君王听闻晋籁公主的事情后，拍案而起，痛心疾首道：“如此人物怎么能任她这样陨落，为大义舍国家，这般作为怎不令人敬佩！”而后他挥挥手，朝无奈地看着他的燕寒道：“燕将军，朕对晋籁公主崇拜已久，命你在战争开始前将她救下。”
　　--特别是在发小面前，尤为任性。
　　燕寒无奈地点点头应了。
　　“放心，这可是关乎国家安危的大事，容不得我任性的。”皇帝缓缓坐下，一眼就看穿了发小的想法，笑了笑，解释道。“反正都是要战，当然不能总是我们无故受瘪啊，不说让他们也尝一尝这滋味，怎么着也得把这罪名给坐实了。”
　　燕寒顿时懂了，敢情还是这少年热血在作祟。不过倒是考虑得对，到时把晋籁公主救下来，不说晋国对此有什么反应，单是这晋籁公主这晋国战神的身份，便等同于断其手脚了。燕寒知道晋国将领的本事，除了晋籁公主能挑大任外就只剩下那个人了，只不过那个人是绝对不会出手的，这样，打起来倒是挺容易的。
　　只是……燕寒头痛地抵着额角：这救出晋籁公主一切好办，可，救出晋籁公主是这么容易的事么不能让晋国察觉，所以必须单枪匹马入阵，面对的却是全副武装的军队。
　　所以……他去哪儿找这么个可以单枪匹马英雄救美的人啊听说这晋籁公主现今不过十七八岁，看那晋国人口口声声说的什么诱惑蒙蔽，怎么想都不可能是什么汉子。所以大概应该是同龄人，然而他一个都找不出来啊!
　　他们可只能赌一次！
　　燕寒幽怨地瞟了一眼皇帝。
　　皇帝倒是挺放松的，“不行你去呗!同样是战神，惺惺相惜什么的也说得通。”
　　“微臣是已婚人士，还是陛下想与微臣妻子聊聊，畅谈一下未来什么的。”燕寒语气森森。
　　皇帝还是没什么负担，“那让你儿子去吧。”他迟疑地顿了下，补充道：“至少他耐打。”
　　“……”
　　皇帝终于被燕寒看怕了，连连挥手赶人：“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行吧？我会下旨择选合适的人的，到时秘密开个比武大会，赢者去完成这项大业。”比武大会什么的，还只是在扬的嘴里听过呢！皇帝想着。
　　殊不知，他这想法早就落了空。

　　回府之后，燕寒开了个家庭会议，四口人围坐在一起说着刚刚的事。会议上，燕寒重点点名燕扬，叫他必须好好练着身手，就是没能被选上也不能输得太丢脸。
　　燕扬早听惯了自家父亲的调调，反倒是对另一件事很是好奇，“为什么你们不去找孤天兄呢”
　　旁边的燕茵也附和道：“是啊，孤天哥哥很厉害的。像那次在小镇树林里，我和哥哥合起来才解决了几个人，孤天哥哥自己就料理完十几人了！”字里行间就没想着给自家二哥留点面子。
　　燕寒慕颜戚默默对视一眼，想起扬的武功，心里很是赞同。但是……“他不会答应的……吧”燕寒说着觉得语气太过笃定，为照顾一下子女们的心情，硬是拐个弯挤出个“吧”字。
　　“怎么会？孤天兄如此心忧国家，怎么可能不答应？”燕扬猛一下站起身，跑去叫雁孤天，声音在风中颤动：“我去把他找来！”
　　燕寒来不及叫住儿子，夫妇俩对视一眼，默默长叹。
　　--到时就打脸了……
　　只是他们没想到，打的是他们连带皇帝等人的脸。
　　燕扬找到雁孤天的时候，雁孤天正在燕扬小院中庭露天的石桌上陪两只孤天雁。天光色好，透着守在石桌旁的一棵榕树枝叶间的缝隙斜斜打在少年俊秀隽永的容颜上，忽明忽暗，教人有一种看不到实体的虚妄感觉。
　　一时间，他忽然有些踌躇。
　　雁孤天一手搭着桌面，一手在桌沿轻轻敲着，眼帘微垂，也不理玩闹着的孤天雁，兀自沉入了自己的世界。
　　他在想晋籁的事。
　　欲觅知音难上难。他难得得知音如斯，怎么也不能教人以如此方式逝去。这晋国国书的事他也是知道的。旁人也许是骂一声子虚乌有，但他是知道的，这国书，半真半假。而晋国那边的目标，是他。
　　所以无论为了什么，他都必须启程前去。
　　思及此，他心中暗自叹一声：也到了该分别的时候了。想着，抬眼就看见燕扬呆呆立在不远处，不由挑了眉，问道：“扬，有什么事么”
　　燕扬才恍然惊醒，晃了晃头，想起自己的来意，急忙凑到石桌边，说道：“孤天兄，想必你是知道前几日那晋国国书的。”
　　雁孤天不解其意，只微微颔首，应了他。
　　“那晋籁公主可真是个女中豪杰啊你说是不是？”燕扬顾左右而言他，试图挑起雁孤天的兴趣。
　　“所以？”
　　终于进入正题，燕扬来了精神，“那你想不想去救她？”
　　雁孤天倒是一愣，“什么意思？”
　　燕扬于是把事情大致与雁孤天说了说，末了，总结道：“所以，这是个多好的机会啊孤天兄！想想你要是把晋籁公主救回来了，那到时你也有一定话语权了，为你师父报仇就指日可待了!”
　　雁孤天默了一会儿，无奈地叹气，起身回房，“我先去拿点东西……”还是别让他们白作牺牲了……他想。
　　出来时燕扬立刻凑上来，“我就说你会答应的嘛!亏父亲他们还以为你不会管这事，这怎么可能呢是吧孤天兄？”
　　雁孤天脚下一顿，苦笑着点点头，不作评价。
　　雁孤天与燕扬走入这专用来开会的房间时，迎面就见到燕寒夫妇讶异的神色，不由失笑。
　　燕扬则得意洋洋地摆了个手势：“我就说孤天兄会答应的吧!”
　　燕茵附和自家二哥：“是啊是啊!”
　　燕慕夫妇俩没有什么反应。他们想起那日，慕颜戚说的，雁孤天对于这件事有自己的心思。
　　传说中的英雄难过美人关么怎么可能？！
　　雁孤天没有说话，拉了张椅子在桌边坐下，默默把手里拿着的东西递给燕寒。
　　燕寒满脸莫名其妙地接过一看，是几封信件。再展开一看，登时深吸了口气。
　　乍一看就看到，落款人是--晋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