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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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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前还躺着被他匆忙扔下的鱼叉,上头那鱼死得久了又未曾清洗,一股子不新鲜的腥臊味。
祁白嫌弃地皱了皱眉,但现下也没别的荤腥可用了,只得把鱼挂在火堆上烤,又往鱼身上撒了大把的香料,烤得半焦,这才勉强能入口。
这鱼又瘦又小,味道不怎么样,肉也少得不够塞牙缝。
他吃完才想起忘了给屋里那位留点儿了。
贺将军常年行军在外,吃喝不挑食,最是熬得了苦的。
想当年他曾被先帝……额,就是现在的老皇帝,派去前线随军,跟着贺北渊一行人去剿外贼。那边境苦寒之地几乎寸草不生,只有些不畏寒的腌臜水物,他就眼睁睁看着贺北渊把一条满嘴尖牙的马哈鱼抓上来杀了,烤都没烤,直接切了鱼肉生吃下腹,还问他要不要尝尝。
尝个屁!腥得要死!
那时他已经回京养尊处优好几年,早受不了这些粗野的东西了,没当场吐出来都算是给贺北渊面子。
结果还被人笑了半天,丢给他一捆干巴巴的野菜,让他自个儿啃去。
真是想想都来气。
大概也因为这样,他前世才老是不待见贺北渊,虽然面上维持着该有的礼数,但心里总觉得他五大三粗毫无教养,一副兵痞流氓的做派,不屑与之为伍。
当然现在也并没有多待见姓贺的。
只是他那便宜爹靠不住,这条大腿又实在金贵得很,他再怎么嫌弃也只能忍了,先抱上再说。
祁白抹了把嘴,连点儿油星子都没留下,叹气,摸着肚子起身去灶房煮粥。
经过里屋的时候往榻上看了一眼,贺北渊仍闭着眼昏迷不醒,眉头紧锁,大概是药力发作了伤口痛得厉害,额头上冒了一层细密的汗。
可这人却倔强,愣是死咬着牙关,不肯发出半点儿呻.吟。
啧,又是些老毛病了。
祁白摇摇头,俯身给贺北渊掖上被子,转头离开了房间。
有伤在身的人吃不得发物,口味要清淡些,祁白也没气力多做别的,就煮了一锅粥,把早上采了没用完的野菜放进去一块儿熬着,坐在炉子旁,拿着柄葵扇慢慢地煽着火。
那热气熏着眼,周身又烘得暖融融的,祁白有些犯困了,想去屋外洗把脸,又想起余下的干净水全用来煮粥了,于是放弃,靠着椅背打盹儿,不知不觉就寐了过去。
他梦见自己在老皇帝的药汤里渗了毒,梦见自己跪在王爷座下禀报事已成,梦见自己在府中大鱼大肉醉饮数日,正待好消息传来之时,却被一炳冰冷的利剑穿透了胸膛,狠狠刺死在华贵的楠木椅上。
鲜血飞溅,触目惊心。
厅堂内的脚步声乱作一团,下人们惊慌失措地惨叫着,被扫落在地的碗碟酒盏咣当作响。
他并不觉害怕,只是拼命瞪大了眼,想看清这个来杀他的人是谁。
“哎呀!”
祁白脑袋一疼,睁开眼才发现自己从椅子摔到了地上,手里还抓着一把大葵扇。
怎么又睡着……
糟了!他的粥!
祁白猛地翻身站起来,掀开锅盖一看,那粥都快煮成饭了,幸好还没糊,赶紧将底下柴火给灭了,用勺子搅了搅,舀了一碗上来尝味儿。
“……”
好像也没什么味儿可尝。
祁白肚子饿得慌,没味的白粥也吃掉了两碗,剩下的又撒了些盐下去,盖上锅盖让它自个儿温着,就到屋外打水去了。
几个时辰的功夫,小溪里的水已经恢复清澈了,祁白把身上沾满血的衣服都脱下来,放木桶里泡着水,天儿太冷也没敢洗澡,他就湿了块布巾子来擦身,擦完进屋换了干净的衣袍,又回到灶房里接着煎药,顺便暖一暖身子。
等煎好药已是后半夜了,祁白前头睡过一觉,并不太困,于是回里屋打算看看那人的情况如何。
行军之人骨子里大抵都比较死板,贺北渊独自在此睡了两个时辰,先前都疼得冒汗了,这会儿还跟他出去前一样,躺得规规矩矩的,连盖在身上的被子都没挪动过分毫。
祁白走过去探了探他的额头,又把了会儿脉,都很正常,没有发热的迹象,寻思着离天亮也没多长时间了,这人又占了他的床,索性不睡,和衣靠在窗边那张矮小的软塌上,给金大腿守夜。
天微微亮的时候,他起身去外头灶房生火,把锅里的粥和药汤都重新热一下,好等人醒来之后能立刻伺候上。
不料才刚热好还没来得及尝,便听见里屋“砰”一声闷响,像是有人重重摔到了地上。
那还能是谁?
祁白忙把火灭了,丢下勺子,快步跑回屋里察看。
“唔……”
果然是人摔下床了,歪倒在脚踏上无法动弹,正狼狈地抬头看着他。
“贺……”祁白差点儿叫出名字,心中暗恼,但此时改口又显得欲盖弥彰,只好赶紧走过去扶他,接着道,“贺公子你伤还未好,怎么自己下床……”
最后一个字被匕首的刀尖生生抵在了喉咙里。
“你是谁。”贺北渊气息有些不稳,目光却冷冷地盯着他,手里的匕首紧贴在他颈间。
祁白:“……”
这发展不对啊???
他记得上辈子救人的时候没被姓贺的拿刀怼过……
哦不,那时候他因为怕有危险,根本就没去扶贺北渊,只是停在三步开外,看着人家因为伤口裂开失血过多而再度昏迷,才走近把人扶回床上的。
现在他要改走殷勤路线,少不了得吃点儿苦头了。
“我,我是……大夫。”祁白咽了咽口水,“就住在这山里的。”
贺北渊并未松手,又问他:“名字。”
祁白不敢动,梗着脖子回答:“祁……祁白。”
“为何救我?”
祁白心道当然是为了抱大腿,面上仍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解释道:“我本在家中烧饭,见溪水染血,去到上游林中才发现那么多,那么多人,都……只有你还活着,我就,就把你救回来了。”
说话间感觉手里有些黏滑,他垂眼往下一瞧,看见贺北渊腹部的白布条正不断地往外渗血,急忙道:“你先回床上躺着,你的伤口……唔。”
“不急,先问完。”
贺北渊的视线有些模糊了,手上的力道却还在加重,刀尖微微嵌入那白皙的皮肤里,渗出一点血珠。
“你问你问。”祁白眼泪都快出来了,“我什么都说。”
倒不是害怕,眼泪都是疼的。
自娘胎里出来他就怕疼得要命,受苦受累都能熬,偏偏受不得疼。当初便宜爹把他接回来,问他要习武还是要习医,他也毫不犹豫地选了后者,就为了少挨些疼。
没想到这回栽在姓贺的手上了。
祁白在心里骂他大老粗,面上还得装纯良,含着眼泪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为何,”可惜贺北渊看不清了,只是面无表情地问,“知道我姓名?”
祁白早在说漏嘴时就想好该如何应答,立刻道:“我在帮你解盔甲的时候看到上面刻了字,想来该是你的名字,就顺口叫了出来……并非有意冒犯,望公子见谅。”
“呵,”贺北渊不知怎的轻笑一声,终于收起了匕首,有些吃力地撑着床沿,“动不了了,扶我起来吧。”
祁白赶紧上前帮忙,一手按着他的伤口,一手揽着他的背,将这重得像头牛的将军扶回床上躺好,跪在地上给他解开布条,重新换药包扎。
“伤口裂开了,得再缝几针,你忍忍。”
贺北渊闭目养神,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之后他也没再说话,祁白心疼自己的脖子平白无故挨了刀,故意没给贺北渊用麻沸散,直接下针,这人居然也毫无反应,跟感觉不到疼似的,连声儿都不哼一下。
真是气死人。
祁白处理好贺北渊的伤口,又往自己脖子上涂了点儿药,回头看床上那人好像又昏睡过去了,一时半会儿醒不了,于是没再管他,起身到屋外去忙活别的事儿。
待他走后,昏睡的贺北渊才缓缓睁开了眼。
其实他恢复意识有一阵了,只是碍于伤重,手脚不听使唤,所以一直闭着眼等待。
也一直留意着在他身边走动照料的那个人。
确实是寻常大夫的模样。
若要害他,大可不必费心力救他,又或是在发现他身份之后,就应当弃了他。
否则等他清醒过来,手握利刃,这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可瞧着……又不像真的怕他。
那句“并非有意,望公子见谅”,乍一听仿佛礼貌,实则讽刺他如姑娘般在意名节,不过区区一个姓名罢了,何必计较至此,有失君子气度。
——倘若真的怕他,怎还敢说这样的话?
贺北渊看了眼窗外那蹲在溪边洗衣服的人,听他将木桶踩得咚咚响,全然没有包扎伤口时的温和耐心,不觉扯了扯嘴角,终于闭上眼,支撑不住地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