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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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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初照,晨露未晞。
空旷的山间回荡着隐隐鸟啼,原是清脆动听,不久却被一道刺耳的开门声打断了。
“呼——今天天儿真不错。”
祁白从屋里推门出来,伸了个懒腰,察觉不远处的草丛有动静也并未在意,揉着一头乱糟糟的长发往前走。
这屋又破又旧的,蒙着眼都挑不出好来,唯一方便的就是前边儿有条小溪,上靠源头,清澈见底,游过的鱼儿也不少,平常要用水或加菜都全指着它了。
祁白蹲在溪边,把宽大的衣袖往肩上一撸,双手掬起溪水往脸上泼,顺势把额前的发往后梳,仔细拢了拢,看见映在水面那清俊秀气的面容。
真年轻啊。
想来也快十年未见过自己这副模样了。
竟觉得有些陌生。
“阿嚏!”
还没来得及感叹岁月如梭沧海桑田他真是走了狗屎运才……就被一个大喷嚏给狠狠打醒了。
呵,还狗屎运呢。
他那便宜王爷老爹真是给他挑了个好地方住。
才刚入秋,这山头就冷得洗把脸都直哆嗦,偏他又不会武,疏于锻炼,没事只能多砍砍柴烧点儿热水喝来保暖。
太苦了。
真想念死前那段坐吃等死的富贵日子啊。
幸好离开这里的日子也快到了。
祁白在心里数了数,上一世毕竟隔得太久,有些琐碎的小事便记不清了,只知道是这几日会碰到那人,具体哪日还得再等等。
不过等归等,饭还是要吃的。
昨晚那顿已经把家里最后半瓢米都煮了,今日若再不下山买米,别说他自己吃不上饭,等那人来了都没东西招待人家,岂不尴尬。
只是出门又麻烦得很。
他那便宜爹是个事儿精,嫌他身份丢人,偷偷摸摸藏在深山老林里便罢了,还不让他抛头露面,出门必须遮得严严实实,半点儿不能叫人瞧见。
啧啧。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养着哪位千金贵女呢。
祁白叹了口气,余光里往屋旁草丛方向扫了一眼,于是回屋将自己打理妥当,带好兜帽,背上一个大药筐,这才哼着不知名的歌儿下山去。
这山头地处偏远,周边荒凉得只剩一个小镇,勉强有几分烟火气息。
开市的时候尚未到,往常热闹的市集仍空荡荡的,祁白背着筐走了好一会儿,远远看见有热腾腾的白雾升起来,便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果然有一家包子铺刚刚开了门。
他耸着鼻子嗅了嗅,那伴着葱味儿的肉香实在是香,忍不住想咽口水,拉好兜帽快步走过去叫老板。
老板正忙着把做好的包子往蒸笼里放,见有客人过来,笑着问他要买什么。
“要……咳咳……三个……三个肉包子。”
他声音沙哑难听,咳得像个破风箱似的,老板皱眉看了他一眼,觉得挺面生的,只当是个流浪来的老乞丐,收完钱便利索地包了三个肉包子给他。
“慢点儿吃,别噎着了啊。”
走之前还听见老板扬声叮嘱了一句。
祁白笑笑,没回头应答,把那油纸裹着的肉包子揣在怀里,然后拐进了一条寂静的巷道之中。
其实他来过小镇很多次,只是每次都装扮成不同的样貌,叫镇里人都认不出来而已。
巷道深处有一座院落,卖的都是些糙米,不好煮,但胜在便宜,凭卖草药换来的那点儿钱也买得起。
祁白在大门上轻叩了三下,过了约莫一刻钟,大门内传来拉闩的声音,一个身形佝偻、满头银丝的老妇人从半开的门边出来,手里还提着一袋米。
他接过米袋,照老规矩给了钱,转身离开。
赶在早市人多起来之前,祁白匆匆出了小镇,把一身罩袍脱了扔进背篓里,边咬着肉包边往山上走,沿途见到薄荷草就随手采了来,放进嘴里去去油腻,倒也清爽得很。
光买米自然是不够的,一路上他又摘了不少野菜和香料,到家已近晌午,正好是洗米下锅的时候,他把新买的米倒进米缸,舀了些米洗净,连野菜香料一同下锅煮着。
柴火不旺,山上风又大,这饭可有得等了。
祁白也不心急,往门前的竹椅上一躺,左手拿着医书,右手垫在脑后,双腿交叠,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样。
“阿嚏!”
……其实也不怎么自得。
他是嫌屋里冷,在外头至少能晒着秋阳,靠火堆旁边暖暖身子。
个抠门老头儿。
祁白在心里把那便宜爹又骂了一遍。
待饭煮好了,祁白才收起医书,换下饭锅烧了些野菜,凑合着填饱了肚子。
午后惯来要犯会儿困,他闲着无事,索性回屋里上床躺着。
没多久便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再醒来已是傍晚。
祁白点了个灯笼挂在檐角,在后门旁找到一柄鱼叉,撸起袖子下河捕鱼。
中午吃了一顿素的,晚上再不来点儿荤腥,总感觉嘴里有些淡了。
这溪里的鱼儿还挺多的,可惜他技艺不精,忙活了半个时辰才叉到一条瘦巴巴的鲫鱼,人都累出一身汗了,只好将就一下,拎着那尾小鱼准备开锅做饭。
“嗯?什么味道?”
祁白刚上岸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原以为是鱼身,但很快又否定了这个猜测。
因为那味道越来越重了。
清澈的溪水也慢慢染成了血红色。
怎么……
他心下一惊。
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祁白立刻扔开鱼叉跑回屋里,把散在桌旁的行医箱迅速收拾好往肩上一背,三步并两步地往上游奔去。
他等到了。
那人就在前面,在小溪的源头处。
沿途的溪水红得愈发深沉,等祁白接近溪源那片树林时,浓烈的血腥气铺天盖地而来,呛得他直皱眉,脚下却不敢慢一分。
山路坎坷难行,林木间又昏暗不明,祁白走了几步就感觉脚下粘稠湿软,俯身一摸,竟摸到了一截冰凉的断臂。
“……”
他猛地抽回手,从腰间摸出火折子点起火,借着忽明忽暗的光亮眯眼细看。
饶是上辈子行医多年,见识过各种大场面,对眼前的景象也隐约有些记忆。
但再次亲眼得见,祁白还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由自主地退了两步。
尸横遍野,血肉横飞。
看样子应该是中了埋伏,连人带马全折在这儿了。
祁白咬咬牙,也不敢再耽搁了,赶紧走上前开始找人。
他记得自己上一世救了那人,而且那人是唯一还活着的,只能弯着腰逐个去探他们的脉搏。
然而没有一个是跳动着的。
别是找漏了吧?
祁白心里一咯噔,回头看看自己探过的尸体,正犹豫是不是该回去再摸一遍,突然听到脚边有声音响起,像是无意识的呓语,连忙循声走过去。
“救……咳咳……救将……咳!”
那兵士话未说完又吐了一口血,喉咙里再发不出声音,只是抖着手指往一个方向指,没多久便两眼一翻,彻底断了气。
将……将军?
是他!
祁白抓紧药箱往那方向奔去,终于找到记忆中那个身着银甲的男人。
“贺北渊!”
他没忍住喊了一声,跑到那人跟前几乎是跪下去的,伸手探了探男人的脖子。
还好,还好。
人还没死。
贺北渊仰面平躺在地,双眼紧闭,俨然已失去了意识。
他的腹部插着一柄匕首,刃身被左手紧紧握着,似要阻止匕首继续深入。
旁边还倒着一个士兵和一条沾满了血的右臂,许是这人想用匕首刺杀将军未能得逞,被将军一剑砍断了手臂,失血过多而亡。
事不宜迟,救人要紧。
祁白打开药箱,拿出药瓶倒出一粒保命丹,捏开贺北渊的口给他喂下。然后又解了他的盔甲,往大大小小的伤口上撒了止血散,简单包扎好,拉过他的胳膊把人拖到背上,吃力地背着下山。
因为匕首还未拔出,祁白不敢走得太快,生怕让背上的人失血更多。
再说他想快也走不快。
这家伙太沉了,跟头牛似的死沉死沉,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好不容易回到木屋,祁白把人小心安置在床上,到外头找水。
小溪里的水暂时是不能用了,全是血,幸好先前烧饭时储了点儿备用的,他打了一盆水进屋,做好一切准备后,开始帮贺北渊拔刀。
……边拔边忍不住想骂人。
姓贺的力气怎么这么大!
都昏过去了还死抓着刀刃不肯松开!
祁白费了好大功夫都掰不开,只得给贺北渊下了一针麻沸散,将那布满刀痕的手强行掰开,撒上药粉包扎好,放到一旁。
余下的事情都是上一世便做过的,加上这十年来的行医经验,他早已不是当年紧张得手抖的少年了,拔出匕首后,游刃有余地缝合好伤口,上药包扎。
待处理完这处大伤,他又去换了一盆干净的水,将贺北渊身上的其他伤口都处理了,这才敢放心坐下来歇会儿。
“咕。”
忙活了两个时辰,直到听见肚子叫了,祁白才想起自己赶着去救人,一晚上都没吃过东西。
吃什么……
晚饭都没做呢。
祁白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人,挣扎片刻,还是拖着脚步起身去烧饭了。
他是可以不吃。
可这金贵的大腿不能不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