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第四十八章 ...
-
浓稠如墨的夜笼罩大地，暮色中的树林无比沉默，仿佛已经陷入沉睡，只有时断时续的虫鸣在奋力打破宁静，点点荧光漂浮于空，如梦如幻。
婉灵坐在高高的枝丫上，悠闲地晃着双腿，手侧是一壶温酒，两只杯盏，身后的卫庄倚着树干，怀抱鲨齿，目光冷凝且淡然。
悄悄扫了他一眼，将斟好的温酒递过去，漫不经心地问道：
“情况如何？”
“姬无夜受了重伤，正在全城搜捕白凤，对紫兰轩的监视也有所减弱。”
闻言，婉灵点点头，心情放松了些许，端起酒樽轻抿一口，轻声笑言：
“如此，甚好。”
将军府一夜之间倍受重创，想来姬无夜短时间内也抽不出空闲来作妖，何况那日上演的决裂戏码也不是白白给人当了戏子的，该听的不该听的，那老匹夫也该是听到些许，以他的性格，想不起疑心还是颇有难度。
虽说与流沙分道扬镳的代价也大了些，但能有如此丰厚的回报，倒也不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了。
婉灵这般想着，不由挑眉轻笑，又斟一杯温酒，换了个话题。
“说来，那白凤倔是倔了点，倒是个可塑之才，若是收入麾下，想是利大于弊。”
“呵，这种事，用不得你说。”
“哈哈，英雄所见略同。”
卫庄冷哼一声，举起酒樽一饮而尽，婉灵耸耸肩，接着问道。
“血衣侯和潮女妖动向如何？”
虽说婉灵设计策反了蓑衣客，又断了翡翠虎与姬无夜间的信任，使得四凶将与姬无夜之间的关系逐渐崩离，但这余下二人却比前者难以对付数十倍，全权交予流沙，也实属不放心。
“白亦非一直戍守边境，暂无动向，至于那潮女妖，她于深宫之中，尚在调查之中。”
“嗯。”婉灵微微颔首，嘱咐道，“他二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切莫轻举妄动，还是小心为妙，若是不慎遭遇，万万不可逞一时之快。”
语毕，顿了顿，似是想到什么，嗤笑一声，复又道：“不过，他们现在，恐怕也没空理会姬无夜那些个破事儿吧。”
毕竟，负责牵制折腾白亦非和潮女妖的天泽和胡夫人都是她特别交代过的，估计，他们正在为她所准备的这份“大礼”而头痛呢。
相比这个……
“若是那翡翠虎前来寻求庇佑，你们当如何？”
卫庄闻言，眉头微蹙，不由发问。
“什么意思？”
“不过保命的权宜之计，可曾想过？”
婉灵轻笑，摆摆手，一脸无谓。
翡翠虎虽是富甲一方，可惜却是无权无势，幸而攀上姬无夜这样的大靠山，才换得多年来的顺风顺水，如今这天平倾斜，风云惊变，翡翠虎那奸商眼光那般毒辣，又怎会嗅不到危险的气息？
不过翡翠虎既非坐以待毙的蠢货，亦非舍生取义的忠义之徒，遇此情形，必然首先想尽一切办法换取姬无夜信任，他知姬无夜乃好色之徒，必定会想到献祭美人，可惜他万万没算到，他找到的倾国佳人，也不过是流沙设下的陷阱，是压垮他与姬无夜之间脆弱友谊的最后一根稻草。
当然，翡翠虎经商多年，八面玲珑，趋利避害之能自是要比旁人强上几分，狡兔尚有三窟，想来，他也不是会在一棵树上吊死的无能之辈。
所以，摆在他面前的一定还有两条路――
要么，收拾家当，连夜出城，山陬海噬，永不回京。
要么，临阵倒戈，自此易主，为求自保，不择手段。
翡翠虎跟随姬无夜多年，绝不会不知道叛徒的下场，况且姬无夜手下豢养的鹰犬遍布七国，加之勾结罗网，天涯海角，只要他能逃到，这爪牙，必定就能伸到。
同理，姬无夜的劲敌，他亦是知晓。
张家五代为相，皆是文官，朝堂之上与姬无夜针锋相对步步为营尚可，私下便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若非根基稳固，深得王上信任，只怕早已被姬无夜连根拔去，投靠这等人，即使可换得片刻无忧，也终不是长久之计，日后少不得担惊受怕，并非一劳永逸之良策。
相比之下，紫兰轩虽是风月场，却是卧虎藏龙，高手无数，且并非有勇无谋的莽夫，甚至可以说个个都是文武双全的人才，若论抗衡姬无夜，新郑城中，别无二家。
那么，如果他不打算逃往别国避难，定会向紫兰轩寻求帮助。
依仗他手中掌握情报和优势，想来在他看来，必是十拿九稳。
卫庄沉吟片刻，反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我的建议……”婉灵伸出一只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眸光阴森不留情面，“疑人不用。”
为了保命选择倒戈的家伙，迟早也会为了保命背叛他们，这种人自然横竖留不得。
何况，蓑衣客的忠心尚不清楚，本身就是个未知数，若他忠心不二自是最好，若他怀有异心又苦于孤立无援，联合翡翠虎于他而言乃天赐良机，很难保证不闹出什么幺蛾子。
“你可还记得，翡翠虎在四凶将之中掌管何物？”
“财。”
“不错。虽说资产颇为可观，但你不觉得，代价太大了吗？”
为了一笔看似巨大实际却虚无缥缈的财富资金，赌上紫兰轩上下数百人性命，怎么算，都是血亏。
“见好就收吧，太贪心的话，可是会一无所有的。”婉灵起身，拍了拍衣裙上的灰尘，一边收着空了的酒壶杯盏，一边说，“人心不足蛇吞象，这个道理，你该懂的吧？”
情报方面有蓑衣客和黑麒麟就足够了，这两人可是专业人士，业务能力是翡翠虎的千倍万倍，跟他们比起来，翡翠虎可能提供的情报根本不值一提。
至于活动资金……
婉灵想到那镶了金的价目表，不由失笑。
只要紫兰轩肯开门营业，月入百万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
将最后一只杯盏放入篮中，一手提着竹篮，一手拍了拍卫庄的肩。
“好了，早些回去吧，天都快亮了，莫要引人怀疑。”
说罢，婉灵也不等卫庄反应，径直越过他向前走去，走了几步却又忽然顿住，似是想起了什么，回过头，看向卫庄，语气带了几分严肃和认真。
“还有，以后没事儿别来找我，既然要演戏，就得认真点，既不入戏，何以诱敌？”
卫庄没有搭腔，他知道这场戏一旦开演，便不会轻易落幕，只是，这是流沙继韩非之后又“失去”的一员大将，无论真假，都实在是有些不适。
无奈地暗暗叹息，偏过目光却无意间扫到了树下安静沉睡的小屋，脑中忽然闪过之前所见之景，不由微微蹙眉，冷声问道。
“屋中那人……是墨鸦。”
明明该是个问句，语气却格外笃定，婉灵闻言，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眸中闪过一丝不悦，颇为不耐地挪开目光，自鼻息中挤出一个干巴巴的单音，算是应声。
“嗯。”
“你救了他？”
“你管太宽了。”
“我希望你没有忘了……”
“我没忘！”婉灵忽地厉声打断了卫庄，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但墨鸦不是洪水猛兽，他只是一个，在猛兽窝里努力求生的普通人而已。”
想是卫庄也未曾料到婉灵会有如此反应，不由一时语塞，愣了一瞬，握着鲨齿的手紧了紧，继而冷哼一声，拂袖飞身离去了。
婉灵盯着卫庄离开的方向呆愣片刻，微微叹息，而后足下运气，翩然飞身而下，独留林中鸟雀在身后张望。
随意收拾了一下，婉灵和衣上榻，原本想小憩片刻，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便干脆起身踱至窗前，远处暮色.欲隐的天际与记忆中的渐渐重合，婉灵不由地出了神。
数日前的那个无月之夜，她也是这样，伫立于窗前，仰首望着璀璨的星空，做出了那个无比重要的决定。
她还记得，当她说出计划的时候，张良湛蓝色的眸子中满是惊诧和忧愁，紫女正在斟酒的手狠狠抖了一下，酒水霎时洒了大半，卫庄眉头紧锁，眼中怒意滔天，似乎下一秒就会直接鲨齿伺候。
但最后还是张良沉不住气，最先反驳了她。
“不行！没有绝对的把握，不能冒这个险！”
“呵！迄今为止，我们所制定的计划、所做出的决定，哪个是有绝对把握的？”
婉灵睨了他一眼，反问的语气格外薄凉，张良被噎了一下，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话语，只是焦急又苍白地重复着“可是这也太危险了！”这一句话。
婉灵闻言却是笑了，摊了摊手：“说得好像以前都不危险一样。”
卫庄眉头更沉，语气也带上了些恨铁不成钢的咬牙切齿：“你最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当然知道。”婉灵笑了一下，而后眸中尽数是认真和坚决，“我可以立刻做出决策，但是这个抉择，却是我用了好几个晚上才决定的！”
紫女见状，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心知婉灵这驴脾气又上头了，若是不顺着她点，只怕又要炸毛。
“为何突然如此？”
“只是觉得……最近太过顺利，顺利得……有些诡异。”
见紫女没有怼她，婉灵语气果然缓和了不少，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回应。
婉灵的担心其实不无道理，到现在为止，姬无夜都没有做出任何出乎他们意料的举动，细细想来，确实……过于顺利。
“我既不能保证，他并非逢场作戏，也无法肯定，他必定会按照计划一步步走下去，更不能确信，他不是在韬光养晦，想要将我们一网打尽。”
“所以无论真假与否，我们都须得保持一分警惕。”
“我出此下策，是为保全大家，若他当真将计就计，恐将是措手不及。”
“我并非不相信你们，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太相信你们，才要更加小心。”
“只有分开，他们才无法集中力量追杀。”
闻言，众人便也不再反驳些什么，一时之间，屋中竟是一片缄默，许久，张良才思忖地问道：
“你有几成把握？”
“至多五成。”
“这么低？”
“已经很高了。”
姬无夜能够混迹朝堂这么久依旧呼风唤雨，说句不好听的，恐怕见过的把戏比流沙众人吃过的饭都多，若是真想随随便便演场戏就能骗过他，未免太不切实际。
“近日……准备准备吧，早些实施这个计划也是好的。”
他们能做的，就是把功夫做足，入戏够深，不疯魔，不成活。
至于结果，便只能听天由命了。
幸好，目前看来，老天还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
婉灵垂眸，唇角微勾，收回了思绪，抬眸望向窗外。
东边天际，星子渐淡，鱼肚白隐隐显露，无论今夜如何，朝阳还是会升起，新的一天，依旧会来临。
婉灵用力攥了攥拳，唇边勾起一抹凌厉的笑。
虽然到现在为止，她做的每一件事，包括助战流沙，包括连环心计，包括逆天改命，包括救回墨鸦，皆不知对错与否，亦不知前路归途，但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
心之所向，无惧无悔！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第四十八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