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扶盈传》雅木荼

2、双生

　　明成十四年上元节，街上张灯结彩热闹非凡，某地地小有才名的书生带着妻女外出看灯，期间偶遇同窗多说了几句，突然听见妻子呼叫，回头看时其怀中小女已经被人抢夺去不见踪影，再去追时人山人海，哪里还找得到人。

　　你道是何人如此胆大包天，竟然在闹市中抢人，原是一队拐子专门盯着人家的漂亮小女孩，这书生一家早被他们盯了许久，定在这热闹里动手。他们准备充足，书生既不知其中内情布置，使再多人寻找女儿也是渺无音讯。

　　书生夫妻二人经此大难，那做妻子眼见女儿在自己怀中被生生抢走，惊吓受气兼带着悲痛欲绝，当晚回来便得了病，不到半年便一病不起去了。书生先照顾妻子还勉强煎熬着维持生活，妻子去世后万念俱灰，变卖了家业离开俗世，不知去何处飘荡，后来再无人听说他的消息。

　　好好一个人家，就此分崩离散。小女孩被拐子带着转了几处，终于安置了下来。这里还有十几个女孩，最小的只有三四岁，最大的已经有八九岁了，不管年龄大小，都是天生的美人模样。有个老女人把小女孩从头到脚又看又摸，然后把她送到一个叫软翠院的地方，正好这里有个年纪同样大的女孩，她们俩就有了一对新名字，聘聘袅袅。

　　至于她们之前叫什么，从哪里来，不会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提起了。软翠院管事的人就叫翠娘，一开始聘聘袅袅都被她关在小屋子，哭了要挨打，不听话不回应也要挨打。每天晚上还要喝一碗药，喝完了就会睡得很沉。

　　这样过了半个月，两个小女孩也学乖了，也把之前的记忆都忘记了，翠娘就开始安排她们和别的女孩一起上课了。最开始上课是所有人一起上，琴棋书画女工礼仪，还有很多新奇的东西，后来这些人把她们的学习进度都摸清楚了，就开始派专门的人单独教，女孩们每天都要学习。

　　翠娘会跳舞，送到软翠院的女孩都是好苗子，每天早晚聘聘袅袅都要跟着学，这对于她们两个原本并不是很难的课程，但是翠娘要求格外严格，学习就变得痛苦，每一个动作后都是眼泪。小孩子本来都有些圆润，但是翠娘又说要轻盈，所以只给她们吃很少，并且只有蔬菜瓜果。

　　有一次夜里睡觉的时候聘聘被打了一巴掌，说是她打呼了，聘聘委屈，却不敢哭。后来袅袅起夜的时候特意凑过去仔细听，原来其实是肚子在叫，可也不敢反驳。

　　这样的饥饿和运动，她们很快就瘦下来，只有肚子要收着五脏六腑，依旧有些鼓出来，翠娘也没好办法，只好拿来布带，叫她们每天把肚子紧紧的绑起来，不准放松。

　　她们很听话，也不敢不听话，后来发现把肚子绑起来饥饿的感觉也会缓解一点儿，就更加听话的束起腰。久而久之，肚子就很少叫了，只是偶尔会抽动的疼，是在忍耐范围之内的疼，不会有很长时间，也不会发出声音。

　　痛苦是生活的常态，她们只能忍受。来到这里的日日夜夜都没有放松懈怠片刻的时间，每一样都要从头学，甚至包括走路和睡觉，走路要如柳枝轻摆，睡觉要如海棠春睡，其他的还有什么吃东西喝水等等诸如此类。做一个人实在太累了，但就如同忍受痛苦一样，累也是要忍受。

　　聘聘袅袅是彼此的安慰，依靠，另一个自己。她们没有血缘关系，却随着时间长得越来越像了，梳着同样的发型，穿同样的衣裳，戴同样的首饰，学同样的课程，站在一起仿佛是一对孪生姐妹，有时翠娘看见都会分不清。

　　她们爱对方，就像爱着自己，这爱交叉相互，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浓密发酵，成为彼此这苦难中仅有的甜。

　　软翠院并不是只有聘聘袅袅两个女孩，原来有三个大点儿的女孩，在她们两个来了后就陆续学成被送走了，在她们之后又来了一个小女孩，但不小心生病死了，翠娘还因此受了罚，后来聘聘袅袅的待遇就变得好了一点儿。

　　男人的概念出现的很早，在她们还不太明白自己的身体构造时，翠娘就给她们看了些图画，后来总管的老女人还带进来一个男人给所有人看，不管她们明不明白，这些都是要学的，都是她们这些女孩将要忍受的范围之内。

　　聘聘袅袅私底下说，还是女人的身体比较好看，男人的身体曲线没有一处显得优美，筋肉像木块，也不润泽。

　　她们被要求美，也习惯美，男人是突然出现在她们的审美之外的另一种东西，简直就像怪物。这种不美的怪物有什么用呢，翠娘说，她们要学会的就是讨好这种怪物。

　　于是继续学习，学完了让她们美的课程，就该学能让怪物开心愉悦的种种课程。等到聘聘袅袅年纪稍大了，每天晚上都会送来药浴让她们泡很长时间，据说这种药浴能让人肌肤白皙如玉，从头到脚都有保养护理的方法。

　　手脚的茧子突然被磨掉了，弹琴跳舞也不许露出痛苦的表情，要沉浸其中。这样磨了又长，长了又磨，终于在药物的作用下养出了柔软的手足，可供掌心把玩一番。

　　除了身体，言行举止也要重新打磨，最开始她们只听话就可以，现在还要学习分辨，判断这句话的真意，明白人家到底想要她们怎么做。袅袅学得很辛苦，她总是听不懂那些七拐八绕的话，聘聘只好趁着夜里把话掰碎了教。

　　经过总管老女人的再三观察考量，确定聘聘袅袅在言行举止等方面已经无可挑剔，她们两作为一对姐妹花，可以去送给贵人了。临行前翠娘难得有些感伤，可能是因为这七年她就养出了两个人，对她们两有了几分感情。

　　除了感伤之外就没有再多表示了。总管老女人召来一辆不显眼的马车，自己单独把二人送了上去，她们听见有个尖细的声音喊她做马姑姑，这才知道总管姓什么。

　　“您可算是想起来给咱们送人了，上次那个现在年纪已经嫌大了，憋了几个月的火，给咱都没好脸色。”

　　马姑姑就说：“伺候贵人要万分精细，不养好了怎么敢随意搪塞。这不也赶着送上来了吗，都是小美人。”

　　“嗨，您又跟咱扯这个，咱哪知道这两把子豆芽菜哪个是美哪个是丑，您养好挑过来的人，咱只管送。行了不说了，帮咱问院里姑姑们好，改天有空再过来看您老。”

　　只听那尖细嗓子的人招呼了声马夫，上车。

　　马车摇摇晃晃，不知走了多久，中间停了几次，最后一次换了小轿，停在了一个僻静的小院里，有人叫她们下来，给了一身规制的衣服，聘聘袅袅两人对视一眼，根据以前的课程认出这是宫女的制服。心里不免有些疑惑。

　　疑惑不耽误换衣服，很快她们就换上了全套的衣裳首饰，头发也梳成了宫女的发式。直到跪在那人面前，听见那尖细嗓子的人说给太子殿下请安，她们才知道，原来她们已经被送进了东宫，成为了大凉太子殿下的贴身宫女。

　　太子殿下上下打量她们，免礼。看起来是个很和气的人，不胖不瘦，比马姑姑拉给她们看的男人好看些，坐在那里很有贵人的气势，微微的笑：“这还不知道名字呢。”

　　说话的时候要注意语气仪态，和身份不同的人说话要用不同的称呼和自称。宫女中人对皇家人说话时都是自称奴，二人就按序半礼回道：“奴闺名聘聘。”“奴闺名袅袅。”

　　太子说：“聘聘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这名字起得很好，诗的意思和词意都对得上，果然人如其名。”

　　知道了名字就算过了流程，中人就退到旁边，留下二人在书房。太子还没忙完正事，两个小美人初来乍到就给他磨墨添香的侍候，太子本身不是个正经人，她们两没放勾子，自己的眼睛就忍不住去看，又放不下手里的折子。

　　她们两本来还在拘束着东宫这个大名头，眼角瞄见这个模样，心里竟觉得有点儿荒唐可笑，原来一国储君就是这么一副德行。见了女人，眼珠子都要掉进去了。

　　太子平时肯定不是这副德行，但这几个月他没有合心意的人伺候，憋了不少火气，两个小丫头是他的口味，又是无足轻重的奴婢，他没必要和她们装假正经，累得慌。

　　再说他也装不起来正经，这里这几个人多多少少都知道他什么癖好，东宫里太子妃和其他宫人，怎么可能挑不出来能伺候的非要去外边找。他就喜欢这个调调儿。

　　他不动，聘聘袅袅也不去勾他，就偷瞄。她们没什么需求，又刚刚幻灭了对太子的尊敬憧憬，颇有几分玩心。

　　太子果然是没端住，勉强看完了这份折子，他一挥手，中人铺好了隔壁午休用的竹床。具体细节不必描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