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二章 世纪末尾 ...

  •   第二章 世纪末尾
      时间倒转9年。
      二十世纪写满了悲苦,以致常常让当时的人们以为末日即将来临。诺查丹玛斯预言说,1999年是世界的末日。这一年到来的时候,人们满揣激动但又不免忧虑,激动是因为可以跨过世纪的交替,一生人基本只有一次;而担忧,则想到的是末日的灾难。心慌慌。
      对于1999年,言平君还是有些幻想的。譬如,他期望各种牛鬼蛇神,能够如泉水般四处冒出,好让他十几年来平淡如水的日子增添些佐料。遗憾的是,这些都没有发生。他是学校里的好学生,一切的行为都被贴上了模范的标签,可暗地里他却渴望着惊变。不过,这样的想法也只能埋在心底,生活始终被循规蹈矩着,每个人的生活随轨迹亦步亦趋。
      也就是在这一年,言平君离开家乡——闽省西部的一座小城,到厦门念大学。这是座以当地地名命名的大学,之所以选这所大学,纯粹因为自己的表哥也曾在那里就学,就连所学专业也是一样。他考入大学那年,恰巧是国内大学扩招的第一年,各色人物粉墨登场,于是大学就此告别因材施教,开始全面迈向大一统。后来,言平君的表哥偶来“巡视”了一回,看过他的宿舍,见到众人正专心致志地进行CS游戏,以期培养反恐素质,配合全球反恐的大浪潮后,始终不发一言。临走才对言平君吐出几个字,“素质,素质啊。”
      1999年及这之前,闽省由于对台前线的原因,省内交通极为不方便。全程不过300公里的路程,父亲开车载着言平君母子俩颠簸了将近5个小时才从家乡到达厦门。言平君从车上下来踏上校园的那刻,脚竟然有些发软。倒不是因为路程长久的缘故,而是看到校园内密密麻麻报到的新生,头皮“嗡”的一声就大起来,他最难以忍受就是这样乱糟糟的场景。新生报到采用极为落伍的方式缴交学费,排队缴现金。父亲递给他一叠的钞票,他茫茫然东问西问才找到自家学院的报到处,一溜的长龙排队缴钱。国内通用最大面额的币值是一百元,学费是四千元整,于是收钱的老师必需清点四十次,而后还得放入验钞机检验两次,时间拖沓,人心烦燥。而头顶上更是艳阳高照,人被高温教训地一点脾气也没有,不能向天表示不满,只能把火气往前泼,泼向收钱的老师。新生还没入学,就已经坏了师道尊严。
      言平君的T恤早已湿透,他算是有耐心的人了,但也有些忍受不了这样的等待。他把眼镜反复的摘了又戴上,只为了擦去眼睛四周的汗水。1999年了,这座大学还采用这种落伍的点钱方式,仿佛不知道有银行转账。隐忍,再隐忍。有一阵,他觉得糟糕透了,心情糟透了,大学里的第一次接触竟是汗淋漓的黏湿。
      “给你纸巾吧,看你满头大汗,快擦擦吧。”身后传来女声,言平君转过身去,她浅浅微笑着递过纸巾。她一身洁白,裙摆没膝,留着一头奥黛丽赫本的短发,双目含水,极具线条美的脸型。那一刻,言平君仿若是在《罗马假日》中的感觉,酷暑之下的清爽。
      “谢谢你。”这位好心女生的举动让言平君有些手足无措,他接过纸巾,有些慌张的在额头上擦了起来,可没几下,纸巾就破了,“你看,可惜了这纸巾,我汗水多,没几下就纸破了。”
      “小伙子,这纸巾不是拿来供养的,是拿来用的。”女生开始觉得言平君可爱的紧。
      “是,是,总之感谢你给的纸巾。原本,我差点对这学校失望了,第一天就遇到老长的队伍,让人焦虑。可是,你好心给的纸巾,又让我重新对这个学校有了认识,好人还是多的,要注意发现美好。”言平君一口气说了许多话,多半是没意义的废话,这让他也很吃惊,这并不是他平时的作风。
      “牢骚太盛防肠断哦。”女生很简单地说了一句。言平君正待要接话下去,可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忽然想到,是应该问她的姓名,大家以后就是同学了,这点礼貌是最基本的。可话还没出口,后面就开始有嘹亮的声音叫了起来,一口字正腔圆的国语,“前面的兄弟,该往前挪挪了,别光顾着拉家常。”言平君闻言,朝前看了看,果真队伍已经往前走了,偏自己不动使得后面的队伍也没法往前。他抱歉的朝后面招了招手,赶紧朝前走。这下子中断了的谈话没法继续下去了,因为找不到好的由头。等到思考再三,言平君决定转过身再和那位女生交谈时,却发现她已不在身后。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走的,也不好意思问后面的同学,只好有些遗憾。但转而一想,终究是一个年级的,总有遇到的那一天。于是,心下就释然了。
      交钱报到完之后就是分配宿舍。这座学校,男生公寓是颇具女性妩媚的名称,“芙蓉”,而女生宿舍则是以威猛的男性名称命名,“石井”。言平君分配到的宿舍是“芙蓉6号楼,301室”。言平君站在公寓脚下,抬头看见斗大的“芙蓉”两个字刻在公寓外墙上,顿时觉得这个学校充满了戏剧性的喜感。估计取名时考虑的是阴阳互补。这是他当时的揣测。直到日后,他才真正了解这取名的用意,他才对当时自己的胡乱臆测感到一些羞赧。
      双亲帮忙将言平君的宿舍收拾妥当之后,就离开了。临走时,言平君默默地站在楼梯口,看父母的离去,似乎看见母亲的肩膀在微微抖动,父亲在一旁低声说些什么。
      1999年了,他才真正离开双亲而独立。
      ****
      连着两个晚上,言平君都没有睡好。宿舍里梦呓、磨牙、打鼾统统袭来,一个不落,这对于他而言,无疑是种折磨。他哪里遇到过这样的睡眠,深夜里只能睁眼看着天花板,心里默数着羊羔,数到最后却觉得满天的星星,口干舌燥,精神恍惚。好歹在下半夜里胡乱睡了,但是后遗症就是隔天整个白天都有些找不着北。
      开学第一堂课是政治经济学,授课老师同时也是班主任。言平君带着睡眠缺失的痛苦艰难地迈进教室,满脸忧伤地寻找着座位,感觉就像旧时小说里描写的病书生——脸色苍白,一副病态。情何以堪。同宿舍的刘添丁友好地招呼他坐在自己的身旁,刚一落座立马关切地询问说,“平君,你没睡好觉吗,眼袋这么重。”言平君苦笑着,宿舍里虽各种杂音不断,但只要这个白嫩嫩的胖子出马,他的打鼾声绝对是一揽众山小。言平君原想诉说一下,但又觉得他人又没犯错,总不能让他不睡以换取自己的睡眠吧,于是只好回应,“没事,可能是还不习惯吧。”
      政治经济学老师自我介绍姓木,木白龙。好英武的名字。言平君闻言不禁抬头认真端详起他,老师小小的个子,脸庞尚未中年化,最特别的是双眼,不能简单的用炯炯有神形容,也许应当用上火炬来比拟。白龙,这个飘逸洒脱的名字用在他身上是万分的错误。言平君暗自摇了摇头。
      木老师闽南口音比较重,国语念“非常”为“灰常”,“是”为“系”。“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认为,价值是凝结在商品中的无差别劳动,不劳而获的东西是没有价值的,所以,各位同学,你们的双手,是创造价值的源泉,不能靠天靠父母,要靠自己啊,同学们。”老师在讲台上由书本及社会教育,苦口婆心。言平君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重,即使拿两个火柴棒支撑着上下眼睑也会被压断,终于忍不住,头靠在桌子上,沉沉入睡。出来混总要还的,夜晚欠的觉总要在白天给补回来的。言平君心里说着千不该万不该,第一堂课怎么能睡觉。可是,睡眠已不能控制。
      言平君是在睡梦中感觉到众人注视的目光。冥冥中有个声音在叫着自己的名字,心里虽老大不愿意,却只能答应着。
      “这位同学,我有两个问题问你。”木老师在讲台上发话,言平君这才意识到是他在叫自己。同学们纷纷把目光聚焦在言平君的身上,个别人的眼里嘴角里掩饰不住的笑意,就等着看他的好戏。言平君早已缓过神来,脸涨的通红,第一堂课就上演了这一出,真是“良好”的开始。
      “听好了,第一道问题是,请向我们描述一下周公的面貌。”木老师面无表情,看不出他在开玩笑,可课堂上早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但又不能放肆地笑,于是只能憋着。言平君当然不知道周公长什么模样了,梦周公梦周公,哪里知道他是英俊还是丑陋。他的脸更红了,汗水渗出了额头,他的个子本就高,但因为是在阶梯教室,前后距离近,于是他的双腿只能弯曲着,身子缩了下去,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第一道问题没正解,是么?那好,第二道问题,请说明政治经济学研究的对象是什么?”仿如抓到一根稻草,言平君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幸好他中学念的是文科,政治经济学这门课学的还不错。他回答道,“古典政治经济学,研究的是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如何使财富增长以及财富的生产和分配的规律。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则认为研究的对象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社会生产关系。”这个回答很漂亮,无懈可击。木白龙先生一时找不到其它的责难的东西,撇撇嘴示意言平君坐下,并意有所指地说,“人生三分之一的时间已经用在了睡觉上,同学们,浪费啊。”
      言平君刚一坐下来,刘添丁就报以同情的目光,并且拍了拍他的手背,“不要难过了,”语气何其温柔。言平君打了个激灵,手臂立马起了鸡皮疙瘩。整堂课下来,言平君毕恭毕敬地坐着,可身在课堂,心却到处乱跑。他尴尬地不行,向来是好学生的他,第一堂课就出了那么大的包,何其难堪。
      政治经济学课有两节,第一节下课,中间休息。言平君也只是在那坐着,同学们从他的身旁走过,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好笑、兴奋,但因为彼此都不熟悉,所以不好说些什么。言平君正在呆坐着,后面有人轻轻点了点他的背,他朝后一看,竟是报道那天排队时给自己纸巾的女生。
      “嗨,是你。”言平君显然有些高兴,“没想到你坐我后面,我都没发现。”
      “嗯,小伙子,你是没睡好觉吧。从进教室开始,我就看到了你,但你好像精神不好,连我和你打你招呼,你都没理人。”女生照旧称呼言平君为小伙子,她微笑地看着他,一脸的平和。
      “是吗,我真没注意到。真是抱歉。”
      “呵呵,没事了,我看你真是累着了。想家了吧?你是男子汉呢。”女生笑出了声,言平君还是第一次听见她的笑声,那么悦耳,那么亲切。之前她都是平静地微笑。
      “没,不是想家,我看上去会这么脆弱?我是还不习惯集体生活罢了。连着两个晚上没怎么睡好。”
      “哦,可怜的孩子。我比你幸运点,我住在家里,不用寄宿。”她居然称呼言平君为孩子,这让他有些吃惊。但转念之间,却又是感觉很舒服,说不出的原因。“都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女生问道。
      “我叫言平君。你呢?”
      “我叫许彦雅。”
      ****
      99级国际经济系A班一共有55人,同学们来自全国各地。最远有从黑龙江热河来的,也有港澳台生,还有侨生。而来自闽省的同学则有20位,也不在少数。这无疑是个巨大的班级,言平君得知自己班级人数的时候,一度误以为又回到了中学念代,中学时一个班级里塞的同学也是满满的,当然满满的不代表就是“人才济济、济济满堂”的意思。表哥告诉言平君,当时他们一个班级就是10个人左右,导师天天见,和蔼可亲的那就是家人的关系。言平君听后顿时有种生不逢时的感觉。
      当然了,大学里自由的氛围还是让言平君感到很惬意的。只要你不违反纪律,没有人会去干涉你要做些什么。比如,那些高年级的老鸟深夜打牌,输者被罚裸奔,众人围观狂欢,这不违法,顶多有碍风俗;再如,有时大家正安静地进行夜自习,突然间走进来个披头散发的热血青年,迅速在黑板上列出一系列的方程式,而后向大家讲解,试图论证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是错误的,说完又迅速撤退。这时大家又把头低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言平君就遇到过这种青年才俊,他想,若是大家都了解相对论的话,还需要坐在这里学习么。这位才俊搞错对象了。
      由于班级人数过多,所以大家进行交流的机会并不多。有时某些课程还得和B班一起上,好家伙,那叫一个壮观,浩浩荡荡上百号人在一间教室,言平君每每看到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就感到一阵沮丧和挫败感。同学们日常交流基本上都是以宿舍为单位,同宿舍的相互间比较熟悉,而对于其他人,一个学期下来,有些还未必叫的上名字。言平君宿舍常住人口就四位,其余两位一个有亲戚在本市,基本上都住亲戚家,另一位则是和女朋友在外租房,至于刚开学,他女朋友究竟从何而来,这点没有人知道。几位舍友间相处的关系还不错,特别是刘添丁同学似乎对言平君总是有份莫名的好感,时间久了之后,对他总是“平君前平君后”的称呼。但总体而言,舍友还是相当友善的。
      班级上课没有固定的座位,再加上大一的课程都比较多,于是一个学期下来,言平君与许彦雅之间,并没有太多的交集,只是见面时互相打个招呼问候一番,除此之外几乎没有更深入的交往。许彦雅由于不住宿舍的缘故,所以和其他女生并不经常在一起。每到上课的时候,她总是一个人安静地坐在教室的不起眼的地方,静静地做着笔记,静静地听着老师的讲课;有时,她也会和另一位女生走在一块,看起来也好像只有那位女生与她是比较熟悉的。那位女生叫董若辰。
      ****
      做大学的新生总有些很无聊但又不得不去做的事。比如校运动会一定要去当观众,给自己的系“呐喊助威”。校运动会举办的时候正值初冬,似乎是为了应验世纪末的预言,这座南方城市从未有过的寒冷,气温一夜之间降至5度左右,这对沿海的厦门而言,简直就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校运动会实际只进行田径项目,偌大的露天体育场,毫无遮拦,观众席地而坐,风刺骨地入怀,人们的心中只想着尽快逃离这鬼地方,哪里还想着继续观看运动员的比赛。不是同学们没有荣誉感,实在是为寒冷所迫,运动员们往往只要自己的比赛结束就可离开,可作为新生却被硬性要求不得离开。
      言平君起先是站着的,可后来实在太冷,于是只得站起来活动活动。一抬眼刚好看见许彦雅站在另一头,他俩不约而同的目光交会在一起,彼此微笑着打了招呼。言平君从人群中穿过,走到许彦雅的身旁。还未开口,就听见许彦雅身旁的女生抱怨起来,“这鬼天气,天杀的居然让我们在这喝西北风。”言平君这才注意到,说话的是董若辰。虽然他知道她的名字,可互相间并没有说过话,属于很不熟的那类,但出于礼貌他还是向董若辰点了点头,并有些半开玩笑地接过董若辰的话说,“好大的一股怨气。”
      “谢谢你的指教。”董若辰也顺水推舟的回了一句。似乎是因为怨气还未消失的缘故,她略微婴儿肥的脸红润着,眼睫毛长长的,随着呼吸上下翕动着,仿若真人版的芭比娃娃。言平君心想,她还真卡通。
      许彦雅点了点董若辰的额头,“他是和你闹着玩的,你倒认真起来。我帮你们介绍下吧,他叫言平君,她叫董若辰。”
      “名字就不用说了,同个班级的,早就听闻他的大名了,只不过都没说过话罢了。”董若辰睁大了眼睛,忽然似是想到什么,她一脸含笑并且亲切关怀地问道,“言平君兄台,最近睡眠质量应该提高了吧,开学都这么久了。”
      言平君看到许彦雅拉了董若辰一把,心里明白了几分,他只好耸耸肩,几声干笑,另找话题,“你们看起来挺要好的,许彦雅好像只跟你来往。”
      “你观察彦雅很仔细嘛。”董若辰抢白道。
      许彦雅似乎有些不自然,她接言平君的话说,“我们是世交了。我们从小就认识。很巧的,我们大学居然在同个班级里。”
      “可我没记错的话,若辰你好像是台生。”
      “那又怎么了。我很早就随爸爸来大陆了,他在这做生意,我就在这念书了。我爸和彦雅的爸是老朋友了。”
      他们三人就这样聊着天,但因为天气实在逼人的寒冷,他们的谈话也时断时续。许彦雅终是忍不住了,她悄悄说了一句,“好冷哦。”她的双眼似乎蒙上了一层晶莹剔透的冰雾,朦朦胧胧,鼻尖挺而微红,下巴缩在围巾里,更显得削瘦。言平君看着她,忽然就有种怜惜的心情,他的心中颤抖了一下,关切地说,“要不现在就走吧,下午也不用来了。我去帮你向班长请假。”
      董若辰牵着许彦雅的手,担心起来,“彦雅,你不应该来的┅┅”若辰的话似乎并没有讲完,言平君有些不明白,但彦雅没让若辰继续说下去,轻轻摇摇头说,“不要紧,我还能坚持。”言平君没去问原因,只是想着她需要离开这里,于是很自然地托着她的胳膊肘,“我们走吧。”这是个并不起眼,而且是很随意的动作,但许彦雅却分明感受到了言平君手掌的力量,心中不禁隐然。

      班长李冀正和系学生会侯主席以及联络员皮俊正说些什么。这三人都是典型的精干身板,李冀带着副黑框眼镜,眼睛小到几乎看不见;侯主席瘦高瘦高的,脸上瘦弱的没多少肉,看起来有些青面獠牙;皮俊是个不知该如何定位的角色,他是系学生会与班级之间的联络员,专门负责传达消息,所以有时不免狐假虎威,虽然是同个班级的,但言平君并不愿和他说话,甚至有些不屑。
      “班长,许彦雅有些不舒服,能不能让她提早回去,下午也请个假。”言平君和李冀商量着。
      “唔,她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没什么大问题吧?”李冀认真看了看许彦雅,“早点回去休息吧。”
      言平君正待离开,却听见皮俊跳了出来,大喊大叫着,“这怎么行,刚才正说到这个事呢。就怕天冷,大家不来,不能请假!”皮俊这厮有点像非洲难民,脸异常的黑瘦。刚开学时,和B班的一起上大课,坐在言平君旁边的同学就问他,“你们班是不是有非洲兄弟。就他,来自肯尼亚吧?”
      董若辰不买账了,“拜托,你没看见吗?彦雅都受不了了。这是谁的意见,大冷天一定要在这里喝凉风吗?”
      皮俊跳到侯主席的身旁,有些得意地说,“这是刚才侯主席下达的指示,这也是系主任交待的。”一幅奴才的模样。
      一时间气氛有些僵,李冀替他们缓颊说,“主席你看,是不是让彦雅回去休息。我保证通知其他人一定要到场。”话还没说完,就被皮俊抢过去了,“李冀,这是原则问题,不能答应,轻伤不下火线,何况她也没怎么样。”
      刚开始,言平君并不想理会皮俊,只是冷冷地看这个跳梁小丑如何表演。后来他觉得实在没必要和这个人废话,于是站到皮俊的面前背对着他,“那班长,就这么定了。”说着就准备离开,皮俊受不了了,跳出来,“好你个言平君,你当系里的通知是白条吗?不能走就是不能走!”言平君闻言,一把将皮俊推开,他还想冲上来,言平君抓住他的衣服把他逼在墙角,“我们这就走,你想怎样。”说着转过头对侯主席说,“法不外乎人情,何况这种事情。学生会是替学生说话的,这点,主席不会否认吧。”侯主席的脸色更加铁青,但他毕竟不是学生们的长官,不能强制要求,再者他也不想把事情弄僵,于是只能挥挥手说,“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看起来温良的言平君,刚才的表现就像是个被激怒而发狠的狮子,但又不觉得他可怕,反倒觉得他透露出了一种英武的感觉。董若辰心想,去掉戴在言平君脸上的眼镜,他就像是洛基。三个人默默地走在路上,离运动场越来越远,似乎各怀心事。说起来,言平君在心底有些为自己刚才的行为感到吃惊,这好像就是下意识的,当他看到许彦雅被人百般刁难的时候,也没多考虑就挺身而出了。这样的感觉,说不出来,有些微妙。他悄悄看了彦雅一眼,只见她微微低着头,光顾着看脚下,路在向前延伸。出了校门就是公共汽车车站,许彦雅的家在临海的前埔社区,20路公车直接从学校到那。临上车前,她很小声的,但认真地对言平君说,“谢谢你,平君”。

      送完许彦雅,言平君和董若辰一同往回走。也许是因为相互间不太熟悉的缘故,两个人并没有什么交谈,虽然是并肩走着,但却感觉很生分。梧桐树没有它茂盛的容颜,枯黄的叶子打着转落下,带有冬天的冷。董若辰穿着短靴,围着厚实的围巾,头上是纯白的绒帽,活脱脱公主的打扮,她一深一浅的踩在铺满落叶的小路上,顿时就有了画卷的感觉。可是,对于这个画面,言平君似乎并没有所觉察。他只顾走着自己的路,偶尔还会回头,像是惦记着某个人,期望她会在背后出现。董若辰看在眼里,也不说什么,良久,她缓缓地说,“你对彦雅了解么?”这句话没头没尾,言平君愣住了,不知道她说这话到底意味什么,只得回答,“谈不上多深的了解,说不上来,算是我在班里为数不多的朋友。”
      “朋友,嗯,她是个好人。”董若辰捧起双手,呵了口热气。
      “怎么说呢?”言平君以为她的话里意有所指,想听听原因。他虽然和彦雅接触不多,但是她的善良,这点是没有疑问的,所以,何来若辰的这句?
      “不说这些了。你的宿舍到了吧,这里是芙蓉楼了,呵呵。我住在南光留学生公寓,有机会邀请你来玩。”董若辰并没有把话说明白,就要分道扬镳。
      言平君应声说好,“下次一定登门拜访。”话说的很客气。他也没有追问董若辰,这就是他的性格。他是这样认为,如果她有心说,无论怎样都会说出来;若是遮遮掩掩,那肯定是有不便说的地方,那还不如不问罢了。
      世纪末的冬天,校园里的三家村,两个人朝不同的方向离开,原本并行的直线打折,然后继续各自的路。
      寒冷继续,世纪即将结束,新纪元开始降临。势不可挡。
      ****
      运动会上的那场小风波,就像是一个小石头落入平静的湖面,一丝丝的涟漪扩散,很快就没了踪迹。一切又都恢复正常。言平君与许彦雅之间,仍然是礼貌的接触,比如下课的空档,言平君找到机会想和许彦雅说话,但礼节性的问候之后,又不知道该进行什么话题。这个时候,许彦雅总是很安静的,看着言平君,也不说话,言平君见此,也索性不言语。两个人就这样坐着,一直到下堂课铃声响起。有的时候,言平君认真回想起来,从许彦雅给自己纸巾那时起,到现在,她所说的话也许还不超过百句。她有时看起来是清晰的,即使不在眼前,但她的一言一行,音容笑貌都在自己脑海中;她有时又似乎是模糊的,即使近在身边,但却抓不住那真实的感觉,她看起来是快乐的,但常常却让言平君觉得她的忧郁、她的不安,隐约出现在她的眼中。言平君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可仔细念起来,仿佛是那么一回事,这让他相当的困惑。

      两千年近在眼前,招手及至。诺查丹玛斯的预言似乎开始失效。冷空气不断南下,源源不断地补足寒冷。人们开始轻舒一口气,新千年的到来,没有灾难,只有兴奋和喜悦。
      跨过这一夜,2000年就要降临了。按照大学里的传统,在跨年夜里会举办“举城狂欢”的新年舞会。所谓“举城”,那是因为不单学校的学生会参与,而且吸引了城市里许多的年轻男女。这样的舞会,互相之间没有差别、没有仇恨、没有冷漠,有的只是激情与欢乐。
      1999年12月31日的夜晚,西南方向吹来的冷风阵阵。言平君站在校园上弦场的高处,向前方望去,那是一片黝黑的充溢着神秘的海,他的心里不禁有些莫名的激动。他的身后不时传来新年舞会现场的歌声、尖叫声,但他却想远离那里。这个世纪交替,千载难逢的时刻,他想一个人独处,那是只有一个人的精彩,暗地中精彩。他开始对眼前的那片海心驰神往,于是他从白城校门出去,走到了海的边上。海岸边上,乱石遍布,未来美丽的环岛路仍在建设之中,靠近校门的一侧,那里的夜市、商铺、书店已被拆除,让位于即将伟岸的海滨环岛路。
      言平君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时针慢慢开始往12点方向前进,他摘下眼镜,缓缓地席地而坐,绵细的沙石给他真实的触感。风吹起他的头发,他随意地甩起,柔顺地都向后飘起,恍如调皮的孩子。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头发开始变长了,一如这时空,不经意间被拉长,时间和空间。
      突然,目光的左前方出现了一个身影,她一袭素白的棉外套,纹丝不动地站在海的面前,眺望远方。在风的严厉下,她看起来是如此的单薄,以致不免让人生起担忧,而在漆黑的夜中她又是显得如此的突出。言平君想不到这个时候也有和自己一样的人,站在这里。他站起身,戴上眼镜,看着她。感觉有些像自己认识的人,那个熟悉的身影从内心深处浮现,莫非是许彦雅?他再认真看了看,这下有七八成的把握,确定是她了。他感到有些惊喜,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刻,这个地点遇上她。他朝她用力地挥挥手,并喊起她的名字。许是不够大声,又或许是距离太远,风把声音带向海的深处,许彦雅似乎并没有听见。言平君正待走过去,却见一束灯光从远处打来,一辆漆黑的尼桑蓝鸟轿车停在海岸边上。从车上走下来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子,由于距离远,言平君看不清他的脸,但感觉上应该是位中年的男子。他有些焦急地走到许彦雅的身旁,细软的沙滩让他走起路来使不上力。言平君下意识里替许彦雅的安全担忧起来,他正要跑向那里,却见中年男子将风衣披在许彦雅的身上,两个人说了几句话,感觉上是彼此很熟悉。看到此,言平君收住了脚步,没有贸然向前。片刻之后,许彦雅随着中年男子进到车里,临上车前,许彦雅特意再看了一眼大海,那白天翻滚的海,现在却出乎寻常的静谧,海深处的那片黑色是如此的神秘,让人无法忘怀。
      言平君看着轿车启动,而后远离。一切都没发生,又恢复正常。但是,他的内心深处竟然有了失落感,而且这种失落感开始加剧,最后逼得他不得不长出一口气,对着大海高喊一声“啊!”他不知道这种失落感究竟从何而来,也许是因为了许彦雅,但再细想,又感觉是因为那个中年男子,又或者他们两个之间┅┅言平君打断了这样的推测,他忽然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很龌龊。许彦雅,在他的心中,始终是纯洁而善良的天使,这一点不会变,他告诉自己。
      夜完全与海融为了一色。言平君再看看手表,正好“12点”。好了,世纪末尾就这样结束了。波澜不惊,天佑他的臣民,给他们阳光,给他们粮食,还给他们精神。
      言平君扬扬手,朝海的那边,道一声“安康”。同时对自己说,新千年,愿你精彩!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世纪末尾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