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缗眠》志村肉松

15、第十三章

　　第二天早上她在尹浅绎家的客房醒来，望着雪白的墙面，觉得头痛到不想起床。可是不行。昨晚被拉到尹浅绎家，被那母子俩一惊一乍地灌了一肚子的姜茶和速效感冒胶囊，又被顾千帆半强迫似的扔进浴缸里泡了个热水澡，后来……后来她就睡着了。
　　头昏脑胀地坐起来，抓起外套换上，这才钝钝地想起来。
　　……几点了？
　　抓起随意扔在床头的手机，她惊得从床上跳下来，惊慌失措地冲出房间。
　　餐厅里有淡淡的牛奶香，顾千帆煎了荷包蛋从厨房里端出来，看到她起床微微一笑。
　　“起床了？过来吃早餐。”
　　“不……”
　　夏尹瑭刚想拒绝，顾千帆就对她比了个休止符。
　　“stop！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小绎打电话来，说帮你请了早读课的假，现在还有时间，你可以坐下来慢慢吃了吧。”她冲夏尹瑭招招手，后者走过去拖了凳子坐下来。

　　当她气喘吁吁赶到学校时，正值早读下课。长长的走廊上各班的学生都靠着护栏在激烈地讨论什么。她小心地从人群中穿过，那激烈的讨论声却戛然而止。不少人神色奇怪地打量她，夏尹瑭尴尬地别了一下头，却无意间绊了一跤，险些摔跤。身侧的女生低低地笑起来。
　　“听说你最近和施琳塔一块儿玩呢。”站在中间的那个女生一手抱着肘说，周围的人都附和着低低地笑，“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呢，施琳塔那帮子丫头，哪一个不是公车，你呢？”
　　夏尹瑭不解地看着她，那女生扑哧一笑，朝身边的女孩呶呶嘴道：“都说Lawrence喜欢清纯的，Jarvis口味重，但听说这两位最近都和她有牵连啊。夏尹瑭，你来教教我吧，怎么样才能把这俩都勾搭上？嗯？传授点经验，不要吝啬从施琳塔那学来的东西嘛，她是不是给你言传身教过了？”
　　低笑变作哄笑，虽然对她说的话不能完全理解，但是从那轻蔑的语气中也能听懂个大概。从来没有人如此针对过她，夏尹瑭不知道怎么反驳她的话，只能脸色苍白地退后了一步，却趔趄了一下，有人从身后扶住她的肩。
　　“你还在这里磨蹭什么？”
　　苏昀不悦的低低的嗓音在身后响起，夏尹瑭僵滞住。
　　“苏昀……”
　　方才的话他都听到了么？都听到了吧！这样难堪的自己，被针对被讽刺成这样的自己，他应该会更讨厌的。如果他向哥转述了……
　　她简直不敢再想下去。
　　尹浅绎会怎么看她？！
　　“快上课了，赶紧进教室去，不要再害尹浅绎不放心让我又跑一次。”苏昀伸轻轻推了她一把，将她拉离出这个令她窒息的境地。夏尹瑭在众人目光中慢慢走进教室，苏昀转过身，视线在方才说话的那女生四周绕了一圈。
　　“有嚼舌根装清高的时间的话，不如琢磨琢磨怎么让自己更像人一点。不人不鬼的，看着真让人反胃。”

　　***
　　夏尹瑭刚踏进教室，就看见林秸雅铁青着脸坐在位置上，周围的人三五成群在窃窃私语。她走过去，刚想说话林秸雅就笑了，仰头问她。
　　“小姐，你喜欢涂鸦么？”
　　夏尹瑭不解，林秸雅笑着把手边的作业本推给她，额角的青筋明显。夏尹瑭伸手翻开自己的那本本子，引入眼帘的是满篇满目不知所云的话。
　　“你家从上到下祖宗十八代都差不多给问候过好几遍了。”林秸雅再也笑不出来，板着一张脸问她，“夏尹瑭你最近都在搞什么？你知不知道有人最近在恶整你，今天整个年级都传遍了，你和施琳塔玩在一块儿了，还勾搭上了maiden killer和Jarvis，你知不知道这等于在说你是公车？！”
　　“什么是公车？” 夏尹瑭纯真的问题让林秸雅险些岔气。
　　“Bitch ! Do you understand？”林秸雅几乎是咆哮出来，夏尹瑭瞬间僵硬。
　　“你最近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是和尹浅绎走得近，为什么会有这种消息传出来？！什么人和施琳塔扯在一起都可以，但偏偏你就不行，你什么都不懂又没有关系，施琳塔得罪了太多人，和她扯上关系你就等死吧！”林秸雅怒不择言，夏尹瑭愣愣看着她，张嘴想解释。
　　“秸雅不是这样的……”
　　“我要被你气死了！你不要和我解释，就算我会信也没用，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给我老实本分地坐在位置上不要乱跑，也不要再和施琳塔那一帮人有什么接触，我想办法给你解决。”
　　“……嗯。”
　　夏尹瑭老老实实地坐在位置上，看林秸雅绞尽脑汁地想着办法。有个男生一屁股坐到夏尹瑭前座的位置上，手里拿着个皮夹嬉皮笑脸地笑道：“喂，夏尹瑭，五十块钱买你一晚上够不够”
　　林秸雅翻脸比翻书还快，一本书劈头盖脸地砸过去，那男生躲闪不及，握着皮夹的手手臂上出现条红印。他恼羞成怒地跳起来：“林秸雅你他妈的算个什么东西！”
　　“比起你来还是个东西，你比东西还不如。”林秸雅头也不抬地摸出手机发短信，“要买你找施琳塔去，在这里捏软柿子算什么意思。”
　　“我就是爱捏软柿子了你怎么着？！你他妈也不是什么好货，以为谁不知道啊，没脸没皮地去找高二的……”
　　他话没说完，林秸雅脸色铁青，操起身边的东西就往他身上扔。那男生暴怒地想要冲过来，夏尹瑭“嚯”地起身要挡在林秸雅身前，林秸雅伸手推开她，那男生攥紧的拳头眼看要挥到她面前——
　　“都在闹什么？给我坐回位置上，上课了！”
　　走进教室的班主任适时地阻止了一触而发的一场争斗，那男生表情恶狠狠地瞪了她们俩一眼，林秸雅不服输地瞪回去，夏尹瑭拉拉她让她坐下来。
　　“秸雅，我没掉块肉，你不要为了我得罪人。”
　　“夏尹瑭你是白痴啊让人这样羞辱！”林秸雅怒瞪的对象换成了她，“我就不信他能对我做什么！”似乎是想到什么，她狠狠砸了一下桌子，“夏尹瑭你给我听好，我不管我会得罪多少人，你给我老老实实的，我不想你再被人中伤，”那样硬邦邦的话语中透露出的关心太过明显，林秸雅顿了一下，又僵着脸补了一句，“不然再这么下去连我都不敢和你玩了，你知道我最讨厌这样的。”
　　“秸雅……”
　　“不要给我说什么肉麻兮兮的话，上课了，不和你说了。”林秸雅打断她，别过脸去转向黑板，托着腮专心听起课来。夏尹瑭傻傻盯着她挡住脸的短发，忍不住地想要微笑。
　　秸雅，谢谢你，有你在真好。
　　至少，我不是孤独的一个人，不用害怕地缩在墙角不懂得怎么保护自己。

　　***
　　一下课林秸雅就跑得没了影，夏尹瑭听从她的命令老老实实地坐在座位上看书。周围的人三五成群地嬉笑，她听得见他们谈话的内容，但她没有像林秸雅那样当众反抗的勇气。
　　“夏尹瑭，有客上门！”
　　有人在门口大声喊了一句，教室里的人都哄笑出声来。夏尹瑭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往窗外看了一眼，确定真的是有人在外面等她之后，她放下手里的书慢慢走出去。
　　经过门边的时候站在附近的人都避如蛇蝎地让开了一些，夏尹瑭憋着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走出去。
　　苏昀站在窗户边，微微垂着头，一手揣在兜里，一手拎着个袋子。夏尹瑭走过去，站在他旁边，抬头刚想说话苏昀却忽然伸手飞快地在她脑侧挡了一下，紧接着他面色不善地怒斥开窗的人。
　　“你没长眼睛看不见有人站在这儿？”
　　被骂的那个女生悻悻地拉回窗子，苏昀拽住夏尹瑭的手往外走了两步。
　　“你被孤立？”他狐疑地看了一眼关上的窗子，又把视线扫回夏尹瑭身上。后者抿着嘴不说话，苏昀也不想再问下去，拎起手中的袋子递到她面前。
　　“这是什么？”
　　夏尹瑭小心翼翼地接过，抱在怀里还未来得及打开。苏昀皱皱眉。
　　“那个摄影比赛的奖品，都是很无聊的东西。你可能会喜欢。”
　　话音未落，他便转身。片刻后，苏昀却又好像想到了什么，停了下来，依旧是背对着她。
　　“嗯，你记得给伯母说一声，尹浅绎这两天有事，会住我家。”
　　他顿了顿，搁下这么句话就往前走。夏尹瑭抱着怀里的袋子小跑几步跟上他。
　　“我和你一起上去，我……”
　　她话没有说完就被苏昀打断。
　　“尹浅绎现在不在。”
　　“什么？”
　　似乎不便再说什么，苏昀只是匆匆地留下句“我先走了”。夏尹瑭愣在原地，怀中仍旧是抱着大大的袋子。
　　她站在那里，直到上课铃响起。

　　后一节是体育课，林秸雅在课前匆匆跑回来请了假说家里有事，夏尹瑭担忧地看着她有点发红的眼睛，但是还没来得及出口关心她就跑得没了踪影。自由活动的时间因为没有人陪伴所以显得格外漫长，夏尹瑭躲到厕所去给林秸雅挂电话。
　　绵长的嘟嘟声过后，听筒那边是机械的“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夏尹瑭挂掉电话又重新拨了一遍，这次却是直接关机。
　　想是没电了吧。
　　她掐掉那个电话，刚想起身就听见外面有人在低低地说话。她原本并不喜欢听墙根，但是那两个人的谈话内容中竟然出现了她的名字。这让她不得不停下了动作，屏息聆听。
　　“喂，你们班那个夏尹瑭，真跟施琳塔玩在一起？哼，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其中一个女生似乎拧开了水龙头，哗哗流淌的水声掩盖不掉她们谈话的内容，夏尹瑭听见自己的名字和施琳塔一起被提起，只感觉呼吸滞了一下。那个女生说话太难听，这让她感觉分外难受。
　　“施琳塔，职中那个？”另一个声音她认得，是曾经还万般熟悉地和她打闹在一起的前桌，今天却避她如蛇蝎。
　　“是啊，我说你最好还是离她远远的，”女生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满脸不屑的神情，“多少人对施琳塔那个□□恨得牙痒痒，指不定夏尹瑭哪天就被拿来当靶子开涮了。她们那种公车，最擅长的事情就是拖人下水了。”
　　“你说得我毛毛的，”前桌的女生拍拍胸脯叹道，“我还坐她前面的说！”
　　“我说的是事实啊，那女人勾搭了多少男人啊，说她是公车都是赞美她了，”女生无不讽刺地哼了声，“而且她哥好像也不太正常。有人说她哥是同性恋。真是，什么父母啊，一家都是变态！”
　　同性恋？！
　　那三个字将夏尹瑭震了一下，她几乎都要按捺不住冲出去。
　　“啊？同性恋？好变态！她哥多大了啊？”
　　“比我们大上一届吧，也在我们学校，好像成绩还很好。叫施什么好像……”
　　那个女生还没说完，夏尹瑭就听见隔间的木门重重撞在墙上的声音。接踵而至的，是清脆的巴掌声。
　　“有没人告诉过你，你惹不起我？”
　　她听得出来，那是施琳塔的声音！
　　夏尹瑭猛地站起来，只见施琳塔用力抓住那个道她是非的女生的头发，尖尖的鞋跟猛然踢向她。
　　“你滚！”她瞪着眼睛看夏尹瑭同班的那个女生，后者惶然地连连退却，在另一人的求助尚未出口时早已逃开。
　　“我哥是同性恋？哈哈，”施琳塔抓着那个女生的头发，眯着眼睛轻讽地笑，似乎没有发现夏尹瑭站在一旁，“你是活腻了，想找点东西调剂生活是不是？”
　　那个女生脸上有清晰的指痕。她恐惧地看着施琳塔距她越来越近的五指，双手徒劳地想要去撕扯她的脸。
　　“挣扎什么？好戏才刚刚开始。”
　　施琳塔对于应付这种负隅顽抗般的自卫行为似乎已经轻车熟路，她不费吹灰之力地将那个女生压在厕所的墙壁上，迫使她的双手被扳到身后。尖利的指甲在那人细嫩的皮肤上滑动，膝盖顶着她的小腹。
　　“这张脸长得还不错，可惜了。”她笑笑，将那女生紧紧压在墙上，一手掐着她的脖子。然后她开口，“夏尹瑭，过来。”
　　夏尹瑭愣了片刻，却还是顺从地走了过去。她把手机递给她，“帮我挂电话给Lawrence。”夏尹瑭僵了一下，犹豫地接过手机。施琳塔不耐烦地催促她快一些，“我来和他说成了吧。”
　　“婊子，你的狗挺乖的。”
　　她的脸色苍白，想是已经预知自己接下来的遭遇，索性放弃了负隅顽抗。施琳塔不搭理她的挑衅，只是嘲蔑地笑了笑。夏尹瑭翻找电话的动作停了一下，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摁着手机摁键。
　　“施琳塔，”那个女生的声音沉静，像是千年的古井，波澜不惊，“你的反应挺大的，看来，那个传言是真的了。你们家的人果真都是变态。”她挑眉看着她，脸上带着古怪的笑容。施琳塔僵了片刻，反手狠狠抽了她一个耳光，掐着她脖子的手指抽紧。
　　“谢谢夸奖。你挺有趣的，”她怒极反笑，“只是不知道过了今晚，你是不是还能这么有趣。”顿了顿，似乎觉得刺激她很有趣，施琳塔笑道：“有没人告诉过你我爸是做什么的？”
　　那女生忽然抿紧了嘴，施琳塔笑吟吟地凑近她耳边说了一句话。那女生忽然剧烈挣扎起来，怒道：“施琳塔你以为你真能一手遮天？那是犯法的！”
　　“等到了那儿，你可以问问别人王法是什么。”
　　找到了！
　　夏尹瑭竭力不去理会她们之间的对话，在百余个号码中终于找到了那个名字。她拨了出去，递给施琳塔。施琳塔尖细的鞋尖用力在那个女生腹间踢了一脚，女生脸色苍白地蹲了下去，半晌无法挪动身体。
　　“Lawrence？”施琳塔讲电话的时候声音总是分外好听，清脆而跳跃，银铃般，“有空吗？我这儿有个有趣的女孩儿，你要不要和她玩玩？……嗯，过后我会让唐墨叔叔去处理。……好，我在市立中学后门等你。”
　　不知道电话那头Lawrence说了什么，施琳塔的脸色忽然变的很难看，“Jarvis的话你没听进去？还是你想让唐墨叔叔或者是我爸爸亲自对你说一遍？电话里说不通，你马上过来！”
　　施琳塔怒气冲冲地挂了电话，揪着那个女生的衣领就往外走。
　　“施琳塔！”夏尹瑭叫住她。那个女生看着她的眼神让她害怕。
　　“什么事？”施琳塔背对着她，嗓音沙哑。
　　“你们究竟，有什么秘密？”
　　她用了“你们”这个词。她越发看不透他们。不管是林秸雅、尹浅绎，还是苏昀，又或者是施琳塔、Jarvis。
　　“记得我说过的吗？”施琳塔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旦知道了那个秘密，你会恨不得自己从来没认识过他。你甚至会想让他去死。我不想让你知道。”
　　“可是明明就是你说要让我知道的！”夏尹瑭失控地冲她喊出来，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厕所里，四周静到让她心悸。
　　“哼，施琳塔，看来你也没有多大能耐。”那个被揪住衣领的女生冷笑，施琳塔用力在她腹间补了一脚。
　　“你他妈的给我闭嘴！”然后她回头，神色凛然地盯着夏尹瑭，“我反悔了，我不想让你知道那个秘密。Game over。”话音未落，她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夏尹瑭用力抓住她的衣袂。
　　“我不喜欢半途而废！”
　　她盯着施琳塔那双眼睛，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她的神情让施琳塔感到好笑，她似乎看到了几年前的自己。愚昧，自以为是，自大，却又……脆弱。
　　“你真的想知道？”
　　对峙许久，施琳塔声音轻轻地问。夏尹瑭用力点头。
　　“好，那你晚上等我电话。”

　　一整天过去，她因为施琳塔的那番话心神不宁，苏昀给她的袋子也一直没有拆开，只是愣愣地抱在怀里。夏尹瑭抱着袋子背靠着公车站的金属栏杆，21路公车缓慢地停下来。
　　鸣响的汽笛声夹杂着纷沓的脚步声，夏尹瑭直起身体，慢慢上了车，她顺着狭小的走道往后，却没有看到空的位置。无奈之下只能够伸直了手臂抓着头顶的扶手。
　　公车缓慢地启动，夏尹瑭抓不稳扶手摇晃了一下身体，怀中抱着的袋子里的东西刚好磕到胸口，令她痛得皱眉。她站在狭长的走道上，只有她一个人伫立着,走道忽然变得空荡荡的。一旁的售票员懒洋洋地坐在门边的位置，声嘶力竭地喊着每个站点的名称。
　　一直到她下车，也没有人给她让座。她张大了眼扫视每一个乘客，那些陌生的脸孔都变得异常遥远，模糊到幻化成尹浅绎温柔的眉眼。
　　每一个地方都是他。
　　他未曾欺骗，未曾抛弃，未曾离开她。

　　拧开那扇钝重的防盗门，迎接她的依旧是满屋子的空荡荡。
　　她习以为常地在玄关处换了鞋，赤脚走进去。将怀中的袋子连同书包一起放下后，她从衣橱里搜出一套松垮的睡衣搭在肩头，手机的短信提示音适时地响起。
　　晚饭吃了吗？
　　属于母亲的关怀此刻辉映在苍白的屏幕上。夏尹瑭退出短信页面放下手机，往浴室走了两步，却又倒回来回复短讯。
　　吃了。
　　疏离太久，竟然连普通的关怀都成为负担，只能够用淡漠来诠释，来相对。

　　浴后，当她踮着湿漉漉的脚尖往外走，思忖着该用微波炉给自己热点什么吃时，一个陌生的号码便闪烁在手机屏幕上。夏尹瑭摘掉裹在发间的浴巾，将手机贴近耳畔。
　　“我是苏昀。”
　　那头的人自报姓名之后便是长时间的沉寂，安静得连他缓慢的呼吸声都能听见。夏尹瑭轻轻“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尹浅绎让你明天帮他带两套衣服，明天周末，我在你们家路口等你。”
　　苏昀的声音依旧是执行命令那般，对她淡漠而又疏远。夏尹瑭原本不愿计较，却因为尹浅绎的名字而波动了情绪。
　　“他为什么不自己打给我？”
　　带着些微怒意的语气中竟掺杂进了埋怨，她紧锁着眉宇，似乎电话那头的人就在眼前。
　　“他手机没电了，现在在洗澡。”
　　其实是很躲闪的话语，但自苏昀口中脱出却是那么自然。夏尹瑭的质疑被他的平淡所带过，似乎想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电话那头的她原以为会收线的苏昀却兀然出声。
　　“夏尹瑭……”
　　“什么？”
　　“你最近和施琳塔走得很近？”
　　是前日里他问过的话，今天她因着施琳塔被羞辱了一整天，此刻他又旧事重提。
　　你最近和施琳塔走得很近？
　　走得很近？
　　像是在嘲笑着她的不切实际，语气淡然得如同轻蔑的询问彻底扯断了夏尹瑭先前所存的理智。她几乎是泄愤般狠狠地吼了过去。
　　“是又怎么样！”
　　不是三岁的小孩，却总是会被人当作是不谙世事的笨蛋。似乎什么也不知道，似乎稍微大意些就会被欺骗。要交什么朋友，选择相信谁的话，那是她的自由！
　　其他人，统统没有资格去要求她！
　　“你要交什么朋友，要相信谁的话是你的自由。不过，”电话那头的苏昀声音淡然，但字句的内容却出人意料地吻合了夏尹瑭的心境，她努力平复下来的躁动情绪，却在下一刻被重新激怒。
　　“施琳塔城府太深，你不可能看透她。”
　　只是寥寥几句话，却引得夏尹瑭的怒意更甚。她几乎是要把手里攥着的手机给摔出去，却仍旧是碍着面子没有泄怒。只是几近咬牙切齿般地逼出几句话，语气僵硬得像是烙铁。
　　“谢谢忠告，我想我不是三岁小孩！”
　　话音未落，她毫不犹豫地收了线，狠狠地将手机摔到了床上。怒意无法宣泄，她狠狠地冲床沿踢了一脚，却磕到了脚趾，痛得她即刻弯下腰去，但依旧是盛怒地拽着书桌上的包往外摔。
　　连带着包被甩下来的还有苏昀给她的那个袋子，掉落在她脚旁。她原本想一脚踢飞了它，却在起身的那一刻犹豫起来。
　　袋子里的东西此刻露出了一个小角，夏尹瑭保持着俯瞰它的姿势停了很久，慢慢弯腰下去捡起来。
　　那是一本相册。
　　硬皮的包装，素雅的封面，只是简洁地绘了几朵花。
　　她似乎忘记了怒意，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翻开。
　　那日在公车站，苏昀手中的照片，此刻被一张一张小心翼翼地放置在里面。
　　扉页上是两行用钢笔写下的，极为流畅而好看的行书。

　　Together in all these memories （在我所有的记忆中）
　　I see your smile （我都看见你的笑容）

　　她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同样，她也不明白，苏昀为什么要写这个。
　　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的手指慢慢翻到下一页。
　　她泛着淡黄色的短发有些毛茸茸地翘起，有几缕沾染了汗水贴在脸侧，像只可爱的毛绒兔子。微醺的光辉倾泻在那一头短发上，素净的制服衣襟掀动。
　　似乎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有那样好看的一面。
　　她忽而腼腆地微笑起来，小心翼翼地翻动着相册。每一页都有她的笑靥，如花般粉嫩，美丽胜过蔷薇。
　　她沉溺在那个由他杜撰的世界里面，翻动着那个承载了无数记忆的相册。
　　忘却了一切。
　　一直到被遗忘在床脚的手机忽而响起了短信提示音。

　　Sorro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