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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五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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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学峰双规了。
苏苀骤然从莫莉的口中听到这个消息,愣是半天没反应过来。
“真是报应不爽!苏苀,你知道吗?从我们家刘旭刚的调查被莫名其妙撤销那天开始,我天天悬着一颗心,生怕他留了后手。这下他被双规了,我终于可以放心了。阿弥陀佛,希望菩萨保佑他这次翻不了身,省得再出来祸害别人。”
莫莉热烈地表达着她对程学峰双规一事的兴奋和激动之情,却见苏苀沉默地皱着眉头。
“苏苀,你不会是在替他难过吧?”
难过?苏苀苦笑着。的确有一些难过。先不说曾经的夫妻之情,毕竟是前夫,他双规,估计自己多多少少也要被卷入这场风波里去的。
“他双规这事,大家都知道了?”苏苀问。
“估计现在知道的人不是太多,要不然大家早议论开了。刘旭刚也是昨天晚上在一个饭局上听说的,他都不告诉我是谁告诉他的。”莫莉撇了撇嘴:“不过这种事情,肯定会传得很快,不可能瞒得住。”
“刘旭刚有没有告诉你原因?他为什么被双规?”苏苀又问。
莫莉双手一摊:“没说。不过想也知道,要么政治问题,要么有经济问题。或者都有问题。”
苏苀默然。从她和程学峰离婚到刘旭刚的查出被莫名撤销再到现在程学峰双规,相隔仅仅两个多星期,时间间隔巧合得让人心惊肉跳。苏苀仔细回想最近发生的一连串事情,觉得匪夷所思,总感觉这中间有某种关联和逻辑。不知道为什么,苏苀想到这些,沈成浩的名字不知不觉出现在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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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池塘是夏涟河的一个回水湾,里面鸥鸟飞翔,夕阳西下的时候水波粼粼、霞光映日,格外静谧安详。
只可惜,它总给沈成浩一种迟暮的悲凉之感。
沈成浩坐在桌边,看着窗外的夜色逐渐来临。这就是他不喜欢金色池塘的原因,眼睁睁看着无边的夜色吞没了美丽,无论你如何想要挽留,都无能为力。
沈成浩一边喝着红酒一边等父亲沈正兴。
沈正兴人还没进来,就听着他正用独有的、慷慨的高调热烈地跟老朋友打招呼,转身进了包间,还在跟外面的人笑着挥手说着“改天一定再约。”
进来包间,沈正兴的笑容渐沉,语气转而平淡了许多,简略地对儿子说了声:“来了?”
沈成浩抬了抬眉。
他和父亲之间的这种不亲近是从小养成的。在他的印象里,父亲更像是家里一个不定期的访客。人与人之间,哪怕血缘再亲的人,几十年的相处模式一旦定型,便很难更改。
沈正兴吩咐服务员上菜,自顾自倒了杯红酒,与儿子隔了个座位坐了下来。父子俩寒暄起来。
沈成浩问父亲林婷芝的身体状况。沈正兴回答说就那样,时好时不好的。
“小马说你最近经常去奶奶那儿,她还好吧?”沈正兴问。
“奶奶挺好的,疗养院环境好,麻友也多。”说起奶奶,沈成浩笑了。老太太最乐天知命,早早地从沈正兴和林婷芝的家里搬出去,住了疗养院,跟一帮老头老太做健身、打麻将,万事不过心。
说起老太太,沈正兴倒是感慨起命运来了。
“阿浩。爸爸这辈子,有三件事情从没想到但是都有幸让我碰到了。头一件事情是能遇上你林姨。她不仅是我的贵人,更是一个好女人。这些年,她不管对我、对你还是对你奶奶,都好得没话说;第二件事情就是创立乘风。我没什么文化,没家世也没背景,只会开车。我从来没想到有一天能把开车这种事情做成一个企业。但是,老天帮忙,这件事也让我做到了;第三件事情就是,也是我最骄傲的一件事,我有一个像你这样出色的好儿子。乘风虽然是我和你林姨一起做起来的,但是凭我和你林姨的能力,乘风就是我们的极限了。它能从一个混乱的、年盈利不过数百万的小公司发展成现在市值千亿的集团公司,靠的主要是你,但也并不全是你。”
沈成浩默默地听着。
父亲接下来要说什么,沈成浩已经能猜到了。
“过去,没有林家,不可能有我们父子的今天,现在,如果抛开林家,千航恐怕也难以支撑。这不是感恩,也不是威胁,而是现实。家和万事兴,对于一个企业来讲也一样,齐心协力才能走得更远。你和小萱的婚事,一直这么拖着,对小萱一个女孩子来讲,实在说不过去,我们对林姨还有老太太那里也没法交代。”
沈成浩正想说什么,被沈正兴制止了。
“这两年你也看到了,小萱和林祖新在公司,一个管财务,一个负责大客户业务,业务和管理已经熟悉得差不多了。尤其是林祖新,大客户维持得不错,还为集团公司增加了一些海外项目,开始有了他自己的一批新人。老太太最近又跟你林姨说了好几次,让你林姨同意林希南上市的计划。”
沈成浩不着急发表意见。
当年的股份分配方案,之所以让林老太太和林婷芝母女以及他们沈氏父子的股权加起来不超过40%,怕的就是母女或者父子联合控股。
而现在,林希南怕的和沈正兴希望的正好相反。林希南怕林沈两家彻底合二为一,而沈正兴要的恰是两家并一家。
老太太则两手准备,骑墙派。一方面跟林希南示好,拿支持上市威胁沈成浩父子;另一方面努力促成他和林怀萱的婚事,最好再生个有能力的儿子,然后林沈两家便是真正的合二为一。
跟林怀萱联姻的确是控股千航的最佳方案,但却不是他想要的方案。
于沈成浩而言,不管是恩情至深的林家还是亲生父亲的坦诚相劝,都只是请君入瓮的把戏。只可惜,他们要他入的这个瓮,正在丧失对他的吸引力。
千航,可能是他事业的一个巅峰,但还不足以让他牺牲整个人生为代价去换取。虽说联姻是绝大多数人的选择,但不是他沈成浩心甘情愿的选择。
在他的人生当中,会存在背叛、伤害、不得不承受的分别和舍弃,但绝不会屈从。
沈正兴看着儿子一言不发,知道刚才这番唇舌显然是白费劲,颇有些悲伤。对于沈成浩跟他不亲近的事实,沈正兴发现自己年纪越老越不能接受。
林婷芝虽然是他的贵人,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妻子,可是林婷芝不能生育。他只有沈成浩这么一个儿子,他的一切以后都会是儿子的,这个儿子,将是他的一切。可这个他视为一切的儿子,只肯做他血缘上的儿子,拒绝做他情感上的儿子。
“阿浩,爸爸今天跟你说了这么多,都是为了你好。爸爸就你这么一个孩子,等我不在了,我的什么不都是你的?”沈正兴还是头一回在儿子面前表露出如此低姿态,这种低姿态让他不由自主地情绪激动起来,语气中竟含着几分哽咽的悲痛。
“爸,你跟林姨现在都过得挺好的,好好的想这些干嘛?”
沈成浩对于父亲突如其来的悲伤有些手足无措。不是他心肠硬,实在是父亲在他的漫长成长道路上并没有带来太多的快乐,反倒是委屈和挫折更多。
小时候他爱跟人打架,最初的起因便是父亲。
那时候父亲常年出车,在厂里却有一个“炮车王”的外号,一群群孩子经常对他唱“沈万根,炮车王”来羞辱他。虽然他还太小,不知道什么是“炮车王”,以及为什么父亲会得了这么个外号,但是他可以从那些孩子嘲笑和鄙视的语气中感觉到这绝对不是个什么好称呼。
换做是别的孩子,被群嘲了顶多是羞愤地躲开,但他不是。他天生了一副反骨,这一点像极了母亲李再招。他不惹事,但只要人敢惹他,天王老子他都敢反了。
所以沈成浩在五六岁时,就开始了以一对多的战斗模式。有时候他会输,输了,母亲会揍他,揍完了,又给他处理伤口,恶狠狠把他的眼泪骂回去。有时候他也能赢,只要他赢了,母亲李再招便给他煎鸡蛋、炒肉以此作为鼓励。
后来,慢慢长大了,远近也有了“打架王”的威名,再没人敢追着他屁股后面群嘲父亲是“炮车王”,但是他也知道了父亲这个“炮车王”是怎么来的,对父亲的维护在心里渐渐变成了一种没来由的自卑感。
正因为了解父亲的为人,所以,沈成浩对林婷芝同样只有尊敬,没有亲近。尊敬的,是林婷芝的为人、学识还有对他的照顾。
不过人人都是这样,对于自己留给别人的伤害总是混不自知,而别人对自己的伤害却耿耿于怀。哪怕施加伤害和遭受伤害的人亲如父子,也会情同此理。
沈正兴这么多年的春风得意并不能淡化他对儿子的不满,因为他始终不曾觉得自己早年放纵的私生活会跟老家的妻儿有什么关系。
但沈正兴没有让失望和不满的情绪停留,而是想到了今天要面临的第二个话题。
“程学峰双规的事情,是不是跟你有关?”沈正兴问。
沈成浩抬了抬眉:“我是出了那么一点力,怎么了?”
沈正兴憋了一口气,问:“就因为他对不起苏苀?”
“你都查清楚了还问我干嘛?”沈成浩往椅背上一靠,姿态颇有些挑衅的意味。
“你简直是在胡闹!海市能有多大?你想过没,既然我能这么快知道是你下的手,要不了多久,全海市人都会知道。阿浩,做人就像你做生意,都得讲规矩。他要是真的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整他,大家都没话说。可是你现在就为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女人,那女人还是人家的前妻,你就下这种黑手,你不想想,以后谁还敢跟你合作?!”
“爸,你们不是有已经有接替我的人了吗?有一点大家都明白,千航就算没有我,也不会一下子垮掉。”
沈正兴看着沈成浩,半响无语,他知道他这儿子,一遇上苏苀就疯魔。他根本就知道整一个副厅级干部能有什么后果,可他还是不顾一切地干了。为了苏苀,哪怕贴上千航,贴上身家性命,他这个浑小子都能干得出来。
沈成浩看着父亲脸上的阴鸷,以他对父亲的了解,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顾不得父子亲情,沈成浩冷冷地警告父亲:“爸,你不要打苏苀什么主意,在我眼里,我的命不值钱,任何人的命都不值钱,除了苏苀。”
沈正兴眼睁睁看着儿子起身离开,将手里的酒杯愤怒地砸向那金色池塘的玻璃窗,碎了一面的血红,缓缓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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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学峰双规一个多星期后,苏苀被叫进院长办公室谈话了。
找她谈话的是三个人,两个男人一个女人,其中一个男人年纪稍长,在会议桌的首席坐着,四十出头的样子,样子挺威严,不苟言笑,言语板正。另外两个人坐在他的右下首。
至于他们的身份,院长并没有多做介绍,只告诉苏苀他们是上面派来了解情况的,让苏苀配合组织工作。年长那个是秦主任,另外两个年轻人,男的是小许,女的是小吕。
苏苀刚开始不明就里,但也没有惊慌,她这辈子,没做过什么能让组织上把她带的事情,她也不够格儿。
院长示意苏苀在秦主任的左下首坐下。
秦主任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执法记录仪,问苏苀:“不介意吧?”
苏苀摇摇头,心想,介意有用吗?
“苏医生,我们今天来主要是想了解一些你前夫程学峰的情况。”秦主任显见得是办事办老了的,知道开门见山对大家都好。
秦主任见苏苀没有异议,继续说:“苏医生,你对你前夫的财政形况,比如房产和现金、股票等等这些东西,你了解多少,可以跟我们说说吗?”
苏苀摇摇头:“我很少过问他的事情,他也从来不会主动告诉我。我知道的,就是他的工资卡,还有单位那套房子。”
来人似乎早就了解到了这个情况,不过是随口一问似的。苏苀这么答,他也没再追问。只两个年轻人在各自的本子上飞快地记录着。
“佟佳佳你认识吗?”
苏苀淡淡回答:“认识,是他的办公室助理。”
“除了工作关系,你觉得他们在私人关系方面怎么样?”
苏苀顿了顿,她心里有底,其实这些人了解的比她还多,找她不过是多一个人证罢了。而她,不想抛头露面做这种人证。
“他们私底下来往不多,别的我就不知道了。”苏苀说。
秦主任又问:“你不知道佟佳佳跟你前夫是情人关系?”
苏苀摇头。
对方似乎不太满意她这个答案,皱起了眉头。
苏苀接着说:“我跟我前夫,实际上各管各的,他不干涉我,我也不干涉他,所以他经济方面怎么样或者私生活怎么样,我不太关心。”
那人可能是被她说服了,或者他可能也“了解”到苏苀和程学峰离婚的传言,以及苏苀怀了别人的孩子,这些都很符合他们夫妻“各玩各”的逻辑。
没想到当初的污水,能在这种场合派上用场。
秦主任又转了话题:“那程学峰利用他的堂妹,也就是程岚,以权力入股多家医药公司的事情,你也完全不知情?”
苏苀面无表情地回答:“我和程岚,一直都没有什么来往,她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她,这个你们可以去了解。你觉得,他们这么做的时候,会通知我?”
秦主任尴尬地笑笑。
“他和陈智明,也就是你妹夫,关系怎么样?”秦主任说到这儿,故意停顿了一下,眼神像扫描仪似的在苏苀脸上逡巡,似乎找出任何蛛丝马迹:“你妹夫陈智明的公司就有医疗器械方面的业务,陈智明会不会有求于你的前夫?”
“据我所知,没有。”苏苀依旧淡定。
“那你知不知道陈智明在洛杉矶和多伦多还分别注册了两个海外分公司?”
“没听说过。”
苏苀的话音刚落,只听得“啪”地一声,一直在旁听的小吕终于绷不住了,双手一拍桌子,气势汹汹地站了起来:“你怎么可能没听说过?!你妹妹苏娜一年一大半的时间都在洛杉矶、多伦多,你竟然不知道他们在那里有分公司?”
苏苀对那年轻的姑娘不以为意地笑笑:“我跟她同父异母,关系一直就那样,我不知道她,她不知道我。这个你们可以去调查的。”苏苀对小吕的怒气腾腾完全不为所动,只眼观鼻、鼻观心,泥菩萨似的坐着。
秦主任用手势让属下安静,礼貌而威仪地说:“打扰了,苏医生。希望您回去以后再好好想想,我们可能还会再来向您了解情况,到时候还请您多多配合。”
“不客气。”苏苀缓缓地站起身:“我可以回门诊了吗?”
秦主任做了个请的手势:“请便。”
出了医院大楼,小吕一路踩着小高跟走得飞快,气愤地跟上司抱怨道:“主任,这女人肯定有问题!一看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从她嘴里套不出一点消息。我们以前盘问过的人,不要说是个女的,就是男的,手也是要哆嗦的,你看她,面不改色气不喘,我保证,测谎仪按在她身上都分不出哪句是真话那句是假话。这种女人,太可怕了。”
秦主任看了一眼书生气十足的小干事,摇头笑道:“你不看看她的职业,生死每天就在她手下,我们这几句话对她起不了作用。”
小吕不服气地哼了一声:“主任,我觉得我们对她还是太客气了,要不,干脆把她带到审讯室去问话好了,看她还敢这么傲慢。”
秦主任抬头看了看烈烈晴空:“算了,在她这里本来也不指望有什么大突破,只是想多个人证而已。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