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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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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长林在凌雅意去世才三个月,一声不响地,再婚了。
这件事情做得极其隐蔽且迅速,就连大院里面最八婆的人,也是等苏长林将再婚的老婆领进门时才知道的。
最早发现并广而告之的是铁拐吴。
“一大早,六点钟不到,我刚准备出摊,就看见书记的车停在门口等陈老二开门。我想,今天星期六啊,又不用上班,而且他还是从外面进来,我一看就知道不对。刚开始还以为是出差,想过去打个招呼,结果一看,他今天连司机都没用,亲自开的车。我就凑近了,果然,隔着车窗玻璃,我看见一女的。真巧,那女的我还认识。你们猜猜这女的是谁?我先给你们提示一下,这女的还来我们厂表演过节目。”
众人猜了好几个年轻的姑娘,都不对,都催他快说,他继续叽叽歪歪瞎嘚瑟,鄙视大家想象力太不够丰富。
铁拐吴很享受现在众星捧月的感觉。
李再招拿起手里未做完的鞋垫子往他光秃秃的大脑门上使劲一拍:“欠打是吧。快说。”
铁拐吴本来正得意,李再招劈头盖脸打这一下,恼得他胖脸通红,再加上众人起哄嘲笑,有些不高兴了,可是一看李再招的模样,粉面含春的,便呵呵一乐:“好,我说,我说。老书记上台那年,大家还记得不?把临江剧团的角儿都请过来了,那天晚上有个叫《嫦娥奔月》老戏,我们老书记看得眼睛都直了,上台跟人家握手的时候,还拉着她的手一直不放。这几年这女的又连着来我们厂里参加过汇演,年纪不小,却还能抢着当小花旦。我都提示这么多了,这下你们该猜得出来她是谁了吧?”
李再招那会儿还没来临江钢厂,而且厂里但凡演出,她也忙着在外头摆摊子,自然一头雾水猜不出来,正要发火,旁边早有人说答案了。
“王佳慧?不会是她吧?她年纪不小了呀。”
铁拐吴很不屑地冲说话人翻了一个白眼:“你懂什么?年轻姑娘有什么好?青瓜细苗的,女人到了这个年龄那才叫刚刚好。这叫风韵,懂不懂?”
说完,铁拐吴色眯眯地瞟了李再招一眼,众人看见了,都笑骂铁拐吴,顺便打趣打趣李再招。李再招拿着鞋垫子在铁拐吴的秃脑门上又是一通狠抽。
其实苏长林选择这种方式再婚,本意是想平平静静地开始新生活,很显然,结果却适得其反。事情就是这样,你越是要掩盖,众人就越想翻个底朝天。不消半天,大院里里外外,便将王佳慧的身份、来历以及其他有的没的,传得沸沸扬扬。甚至有传言说王佳慧利用她那个比苏苀小半岁的女儿来巴结苏长林,在还没进门的时候,就已经将女儿的姓改了,叫苏娜。
李再招酸溜溜地嗤之以鼻:“不巴结她能嫁得进来?”
得到消息的大多数人心情并没有因此平息,原因是,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而结果又让众人不服。一是苏长林续弦的速度。要知道,苏长林和凌雅意这么多年,一直是他们临江钢厂神仙眷侣般的存在。虽然那时候没有粉丝这一说,如果有的话,其实在钢厂,有不少人是苏长林和凌雅意这对couple的死忠粉。现在,苏长林猛地来这么一下,深深伤害了粉丝们的心。
二是这个女人本身的素质。有好事的,特意给临江剧团工作的亲戚打电话查问,连王佳慧的生活作风以及前夫都给翻出来了。那边的亲戚告诉钢厂的人,说王佳慧在剧团的名声并不好,跟姓蒋的台搭子不清不楚,前夫气不过,才跟她离的婚。对此谣传,多数人在未任何深究的情况下深信不疑,因为他们看到了王佳慧的样子。有人对着王佳慧的背影哼哧了一声:“妖!”有幸目睹过王佳慧芳容的,再去想词来形容王佳慧的时候,真的再找不出别的更合适的词儿了。紧身得让人脸红心跳的短旗袍和夸张的皮草,包裹着徐娘未老肉感十足的身体,一双白花花的大腿,煞白五彩的脸蛋。关键是,王佳慧走在大院内,十足的女王巡视王国的架势,让所有的人都感觉不太舒服。
大多数人对于苏长林的举动表示不理解,苏书记条件这么好,干嘛找个二婚带拖油瓶的女人?人家有自己的女儿,能对苏书记的女儿苏苀好?
大家都猜测苏长林是为了胸前几两肉的爽快娶了王佳慧,同时对苏苀未来的命运做了个大致的推测,这个后妈,难缠,苏苀以后的日子,不好过了。
至于苏苀,对苏长林再娶表面上没有太大的波澜。
苏长林在这之前,已经带着苏苀去市区跟王佳慧见过一次面。那一次王佳慧是以苏长林朋友的身份出现的。见面之后,在从市区回钢厂的路上,苏长林问女儿王阿姨人怎么样。苏苀的心像被锋利的刀片划过,迟钝的痛感来得格外尖锐。
苏苀觉得冷,透骨的冷。早春的暖阳,透过车窗,晒在手臂上,苏苀似乎看到手臂上的汗毛升腾起一股寒冰渐融的水汽,像极了一只死人的惨白的手,道路两旁笔直光秃的白杨树,如鬼魅一般直扑过来,一手拽着她的头,一手拽着她的脚,像拧毛巾似的要把她的灵魂从身体里给拧出来。
苏苀突然打开车门就往外跳。
苏长林吓得一脚刹车踩到底。
苏苀跳下车,抱着路边的白杨树吐了个昏天黑地。
苏长林赶紧从车里拿出毛巾和水,给女儿递了过去。看见女儿的小脸惨白,心疼得不得了:“小苀,还想吐吗?不吐了我们赶紧上车,爸爸带你去医院看看。”
苏苀推开父亲伸过来搀扶的手,虚弱又倔强地说道:“我不去医院!”
“你都吐成这样了,不去医院怎么行。肯定就是那些虾,佳慧不应该剥那么多虾给你吃。”
“我想回家。”苏苀不知怎的,她很厌烦父亲一口一个“佳慧”地叫着那个陌生女人。
苏长林叹了口气,没再坚持,开车带着女儿一起回了家。到了家,苏长林让女儿回房间去休息,然后自己到厨房去忙着给女儿熬稀饭。
苏苀静静地躺在自己的床上,看着床头凌雅意留下来的那盏篮彩琉璃台灯,默默地掉眼泪。
她有太多事情想不明白,堵在心里。
苏苀第一次发现,悲与痛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感折磨。母亲的去世,她感受到更多的是痛,失去的痛。这种痛,是明的,是可见的,也是可以被安慰的,那时候,她可以倒在父亲的怀里放声大哭尽情宣泄。可是父亲迅速找到新人,让她觉得悲伤,这种悲伤就像一片茫茫大海,而她是大海中漂浮的一叶扁舟,四周围孤清冷寂,没有温暖,不能放声,只能孤单承受。
性格安静的苏苀变得更加安静了。
同样的安静,内心感觉却截然不同。以前的安静,是一种美好与平和,是性格使然,而现在的这种安静,是悲伤的无力感,是懒怠,是想跟整个世界隔离的孤独。
不知道躺了多久,醒来的时候,苏苀发现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床头柜上,多了一个保温桶,下面压着一张纸条:小苀,爸爸炖了你最爱的皮蛋瘦肉粥,醒了记得把它喝了。今天的事情是爸爸不对,爸爸给你道歉。爸爸会等你平静下来的时候再跟你好好谈谈。今天厂里还有事情要忙,估计要到晚上很晚才能回来,晚饭我让楼下李奶奶做好给你送上来。爸爸爱你,永远爱你。
苏苀看着纸条又哭了一场,想起了自母亲去世以后,开学一个多月以来,父亲对她加倍呵护,从学做饭开始,一点点把以前母亲的活全部揽下,想着法儿一边兼顾工作一边照顾她。苏苀打开保温桶,闻着香甜的粥,心里涌起无限辛酸。
她决定尽量公平和气一点对待父亲。她同时也在等,等父亲坐下来跟她把事情解释清楚,或许,这只是一个误会。
然而,她没有等到父亲的“谈谈”,而是苏长林直接把王佳慧领进了家门,告诉她,他们已经结婚了,父亲还很宽容地对苏苀说不强迫她叫王佳慧叫妈妈,叫阿姨就行。
苏苀一直想不明白,曾经那么爱护自己的父亲,突然会吝啬到懒得花时间跟她沟通。难道自己作为女儿,真的不值得得到这个“谈谈”的机会?
她深知,父亲要做的事情,她是反对不了的。那个坐在她对面,亲热地喊她父亲“长林”的漂亮女人,已经正式进入了这个家,替代母亲曾经在这个家里所做的一切。而坐在她旁边比她小半岁的女孩儿,苏娜,是她的“新妹妹”。
从那之后,苏苀没事就会去母亲凌雅意的坟前呆一小会儿。什么都不做,就坐在坟前,晒晒太阳,听听鸟声,闻着泥土的味道。大多数时候,沈晓辉都会陪着苏苀。苏苀会说很多关于凌雅意的一些事情,是倾诉,更是怀念。
沈晓辉总是静静地听着,那个在他脑海里美丽的凌老师,把自己的生活过得跟诗一样精致美妙,他打心眼里仰慕这样的女人。偶尔,沈晓辉会想起自己的母亲李再招,泼辣、直接又充满野性的暴力,从小到大,沈晓辉便学会用各种手段在李再招的蛮力下存活,直到最近一次,李再招高高扬起的手掌被他死死摁在墙上,动弹不得的时候,李再招的眼睛里才流露出对儿子的畏惧。
沈晓辉能感觉到,苏苀对他越来越信赖,也越来越主动与他走近。这种感觉让沈晓辉既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自己终于成了苏苀信任的那个人,难过的是,苏苀是因为伤害和痛苦才跟他越靠越近。如果可能,他宁愿苏苀还是以前那个开心的苏苀,他在局外看着就好。
对于苏长林的再婚,沈晓辉的心里一直有个质疑的声音。他认识的苏长林绝对不是一个做事如此鲁莽、不顾后果的人,他相信,这里面一定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只是时机还未到而已。
这个质疑,他只是悄悄地埋在心里,不能让苏苀发觉,现在苏苀的生活够乱的了,他不想让苏苀想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