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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治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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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桓请来的大夫年纪不小了,就着灯火治伤,未免有些老眼昏花,不过好在经验丰富,下手倒是利索,也多少省却秦靥的一些痛苦。
“仗打了这么些年,我手下治过的人不知多少,秦校尉这伤,算是轻的了。”老大夫眯着眼睛扎好伤口上最后一块布巾,就要了水开始洗手,一边洗一边叮咛她,“伤口好之前不能碰水,半天换一次药千万记得,开的方子要按时服用……你气血虚,又流了那么多的血,不好好补补怕是对女子不好……”
秦靥原先还耐着性子听着,一眼瞥见李夏进门,略带尴尬地打断大夫的话:“好了我知道了,这次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老大夫颤颤巍巍地起身,“秦校尉呐,老夫说句僭越的话,女子和男子本不相同,你虽然身手了得,但这毕竟是战场。刀剑无眼,男人身上戳个窟窿,只要血没流干,长好了大不了当身上打个补丁,而女子身上要是伤了个条条道道,先别说元气就损了大半,身子上这些个疤,也是不好看……话说秦校尉是不是还没成家……”
听得大夫越讲越不像话,秦靥的尴尬简直要溢出了房间,然而还没等她开口,李夏就走了过来,拿起大夫留在案几上的药方看了两眼,点头道:“秦校尉的伤我会照顾好的。她是陛下御口亲封的越骑校尉,本就和一般的女子不同,上阵杀敌,保家卫国,那是军人职责所在,是无上光荣。身上的一些小伤痕,又有哪个男人会在意。”
老大夫见是楚王来了,忙不迭地又是行礼又是连声称是,李夏也懒得和他多说,挥挥手就让人退下了。
见人都出去了,李夏方走到秦靥身边挨着她坐下,想伸手碰碰她的伤处,又怕牵动了伤口,手指在半空中停顿了半晌,划了圈儿又收回去了。
秦靥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脸颊不免微热:“我不疼。”
“胡说。”李夏拧起眉毛,但表情不似方才那么紧张了,“我半边衣裳都被血浸透了,怎么可能不疼。”
“这些年我伤得还少吗?”秦靥望着李夏认真的脸庞,忽然想到他缺席的这么多年里,他不知道她的成长,她也不知道他的轨迹,那种交错的空白,提起反而枉然。咳嗽一声,便想重新找一个话题。
“刚才那大夫说的,你别在意。”
“什么?”李夏先开了口,秦靥一时反应不过来,只睁大了眼睛望着他,李夏便摸摸她的发顶,认真地道:“每一道伤痕,都是一个功勋。在我眼里,都是最美的。”
待到反应过这话背后的意味,秦靥腮边有如火燎,慌慌忙忙地侧过脸去:“李容玉你在胡说什么,没人问你美不美。”
从胸膛中滚动出一阵低低的笑声,李夏不答,只悄悄地去拉秦靥没伤的那条胳膊,秦靥甩开他又不依不饶地攀上来,秦靥只能作势捂住伤口“哎呦”一声,才把他的注意力吸引开了。
趁着李夏隔着衣服试图检查她的伤口,秦靥开口道:“你方才问了那个梁桓,有什么收获没有?”
李夏把视线转向她的眼睛,半晌微微勾唇:“这鸿门几番遭袭,恐怕不是意外,而是人祸。”
“是有人故意为之?”秦靥听得心中一凛,“并州乃是章武亲自镇守的,谁有那么大的胆子?”
李夏起身,走到案几边,展开一张纸,刷刷几笔,便勾勒出了并州的大致地形图。
“这里,是鸿门县。”他在谷水边的一处点了一点,写上“鸿门”二字。
“这里,是鸡鸣塞。”他又谷水上方一处点了一点,写上“鸡鸣塞”三个字,然后沿着鸡鸣塞纵横了长长的一条线,“而这是燕然山。”
“我们一直都认为,第一次北戎进犯鸿门,是绕开鸡鸣塞从燕然山一条不为人知的路而来。”
“没错,”秦靥点头,有点不可思议地望向他,“你不会觉得他们是直接从鸡鸣塞大摇大摆地过来的吧?章武可不是瞎子聋子!”
李夏摇摇头:“我自然知道,驻守鸡鸣塞的黄德,是章武的一员干将。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这机关弩是随我们一起从真阳来到并州的,不过月余,北戎人就已经接上头了,证明这个人来头可不小。起码梁桓这种人,还没有这么大的能耐。”
“这么说确实是。”秦靥沉吟了一番,站起身来走到李夏身边,她看了一眼简易版的地形图,接过李夏手中的笔,把“鸡鸣塞”和“鸿门”用一条线连了起来。
“怎么着都要渡水的吧。那么多人,他们在哪里渡的水?”
李夏笑了,复拿过笔,在鸡鸣塞以南,谷水北侧画了很多圈圈:“你还记得这块地方,也是鸿门县开矿的一处矿山么?”
“因为离县城远,离鸡鸣塞却近,那处矿区平时有不少人生活,边市离那儿也不远。管理一应都是鸿门县在管。”
李夏慢吞吞地在写着“谷水”的那条线上反复涂抹,一边道:“我们先不去想,北戎人到底是如何过的燕然山,他们要渡河进犯鸿门,在不惊动鸡鸣塞、丰山与鸿门驻防的情况下,这片矿区便是绕不开的地方。上千人马过河,这动静可不会小,他们是怎么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呢?”
“就是说,起码这鸿门县,他们有接应。”秦靥瞟了一眼地形图,望向李夏,“而且这人,管理得到矿区。”
李夏微微一笑:“好,先算这个猜测成立。矿区完全无抵抗力量,北戎人一路南下,杀掠了矿区之后渡河而来进犯鸿门,封鹏身死,北戎劫掠后撤返,这一来一回,又需耗时几何?”
秦靥盯着地形图,缓缓道:“此时章武重兵布局西陵,而西陵已靠近白芷关,与鸿门相距甚远,我若是封鹏,必先求救于丰山,这一去一回,至少一日有余,未必来得及。”
“所以,他应该也求援了鸡鸣塞,因为北戎人回撤,必过燕然山,只有在那里有机会进行堵截。”
“你的猜测都很正确。”李夏笑着望向秦靥的眼睛,她那幽深的双眸中灯影曈曈,“但是事实却是,一整队北戎军,还是消失了,没人和他们交上手。没人比鸡鸣塞的驻军更熟悉那一带的燕然山了。”
“到底是谁最先说,有这么一条秘密道路的?你相信这条所谓的秘密道路,真的存在吗?”
秦靥皱起眉头,半晌没说话。她不是没想过,但是这么多年来,章武素以治军严谨出名,这么大的篓子出在他的手上,任谁也不会相信。况且,这篓子早不出晚不出,偏偏是她来并州的时候出的事,未免巧合的让人害怕。
犹豫了一会儿,秦靥低下眼,缓缓开口道:“还记得那晚,我在鸿门县城外遭遇的北戎人么?”
她主动提起了那一晚。仿佛是一个横亘在心中的伤疤,烂不掉,好不了,秦靥承认自己没有那么强大的内心,但是,纵然血水横流,总是要站起来,向前走。
所以,不如干脆把这个伤疤剖开来,彻彻底底看清楚是怎么伤的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