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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西北来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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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大门碰的关上,众乡民方回过神来,又吵嚷了一阵,看宅内再无动静,便有人言去。那老者似是众人首脑人物,道:“大伙今日暂且回去,咱们明日再来,定要替村里枉死的乡亲们讨回个公道!”众人纷纷应道:“极是。”“便听张伯的话。”
欧阳擎昊见那伙人就要散去,急忙上前道:“这位老伯,不知诸位在此间吵闹,所为何事?”众乡民停下脚步,望向欧阳擎昊。那老者道:“这地方又不是你家场院,人人皆可来得,俺们在这里做什么,干你什么事?!”欧阳擎昊听他口气极不客气,又见众人目光颇有敌意,料知他们心中误会,待要解释。席枫却走上前来,躬身一揖道:“这位老丈,在下等适才路过此地,见老丈与这些朋友正在这太师府中人理论,好奇心起故来问问。在下这位朋友不会说话,老丈勿怪。”那老者微微颔首,道:“你这后生倒会说话。但这其中的事情,不是你们这些闲人能管得了的,老夫劝你们少管闲事,免得惹火烧身!”说毕,他一挥手,便同众乡民一道离去。席枫追了两步,朗声道:“在下问询乃是多管闲事,那老丈在此地喧哗吵嚷又有何益处?莫非老丈多朝那墙里丢几块石头扔几片砖瓦,宇文太师便会出来还你公道了么?那一城百姓便会重生了么?”那老者立时停步,转头道:“你说什么?!”席枫道:“在下失言。”那老者对众乡民道:“你们先回去,老夫同这几位朋友说几句话便来。”
待众人散去,老者走上前来,道:“老夫听你这后生话里有话,莫不是你已然猜到老夫来历?”席枫向四周望了一眼,见此时虽已傍晚,却仍偶有行人,便道:“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老丈可随我来。”说着,便径向东行去。众人只得跟上。
待转过几条街巷,众人走进一处小巷,巷子尽头开着一间饭铺,挑着着一面半旧不旧的杏黄旗子,牌子上写着“庖丁陈氏”。欧阳擎昊道:“我早前说的就是这家馆子,几年不来,竟然如此冷落。早些年,这里可是人满为患,来的稍晚些就未必有空桌子了。”席枫微微一笑,道:“却不知欧阳公子前番来京时,只为这碗羊肉汤饼,在这门前立着等了多久?原来贵师门打发公子出来,是专为这一碗汤饼来的。”这话说得甚是尖刻,大有嘲讽欧阳擎昊小孩习性,贪嘴误事。欧阳擎昊眉毛一竖,立时便要发作,却听席枫又道:“这家店老板去年没了,老板娘不善经营,钱财又被伙计坑去大半,故此伤了元气。加之老板娘手艺不如老板,老客不来新客难招,生意日渐冷清,如今只好勉强糊口了。好在咱们今日是寻地方说话,这里倒甚是僻静。”白雪拉了欧阳擎昊一下,道:“世情炎凉,这也是常有的事情,咱们进去罢。”
众人进店,果见这店中无甚客人,只一个苍头老妪在紧里面的桌前呼呼噜噜的喝汤,并无伙计在店内。欧阳擎昊呼喝了两声,方有一店小二从厨下跑来招呼,众人拣临窗的桌子坐了,又随意挑了些吃食,便将店小二打发去了。
那老者道:“你这后生,特意将老夫招来此地,有何话说?你先前那话,究竟是何用意?”席枫道:“老丈可是灵武郡人士?”老者道:“不错,你如何知道?”席枫莞尔道:“老丈这口官话也算说的地道了,只是口音里寻去,还是有些西北方的味道。在下从西而来,故而听了出来。灵武惨事,在下也有耳闻,老丈既领人在太师府门前吵嚷,莫非便是为此事而来么?”那老者听他这般说来,眼角忽而现出星星泪光,他抬手拭去,道:“老夫姓张,单字一个福字,家住灵武郡西南乡宋安庄,你们先前见到那伙人,都是我庄里的乡亲。这话得从今年五月说起,灵武郡里逢初一十五便有集会,乡里老幼大多会进城赶集,采买些日常物事。那日又是初一,我那老伴带着我女儿进城去了,老夫因发了腰腿痛,便没去。谁知,这两人一去便再不见回来,老夫停了一日心里焦急,出来一打听这原来这附近几个庄子进城的都没回来。老夫便托了村中几个年轻人进城打听,不想他们去了又回来说灵武郡被军队团团围住,不许人进也不许人出。老夫这便急了,亲自赶去,果然整座城池被围的铁桶似的,老夫上下使钱费物只望将妻儿救出,不想竟是无理可讲,这般又过了个把月,老夫便听闻那满城人都死绝了……”说到此处,张福承受不住,眼泪潸然而下,趴在桌上淅淅沥沥的哭了起来。
众人听此惨闻,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白雪倒了杯茶搁在张福面前,道:“老伯,喝口热茶顺顺气罢。你们……又是如何来大兴的?”张福哭了一阵,才又道:“乍闻此事,老夫如丢了魂魄,不知如何是好。又过了两日听闻围城的官军已然撤走,这才同村里的乡亲进城收了尸。进城后,我们才发现,满城老少全都变了干尸。看着那般惨景,老夫只觉一口气堵在胸口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遮莫这一城人就这般平白无故的送了性命不成!待料理了丧事,老夫与村人商议定了来京里寻这劳什子太师评理。因老夫年轻时在外做过生意,见过些世面,又会讲几句官话,大伙便一致推了老夫做领头人,各家凑了些银两盘缠,一道进了京。”白雪轻声道:“你们……进京后可见着那宇文太师了么?”冷香寒瞅了她一眼。
张福冷哼了一声,道:“见着?!可见的着呢!我们这群人在这里待了足足八日,大门上的人整日说那狗太师外出未归。直到前日,好容易才被太师府门前茶棚老板张见他骑马进府,打发了人来告知我们。我们便急急赶来,想这太师府门第何等森严,我们哪里进得去?请门人通报了,也如石沉大海,直到方才才有那汉子走出来,倒叫诸位看笑话了。”白雪心底道:我们去灵武之时,却不曾见过这群人。想必是我们走了之后,才去的?只听欧阳擎昊怒道:“这世上竟有这等荒唐之事,他屠戮一城无辜百姓,就这般走脱了?!”张福道:“老夫听说,便是连当朝皇帝都不敢拿他怎样,何况旁人!”席枫道:“于是你们便日日在太师府门前吵闹了?”张福道:“老夫……老夫一届乡民,命如草芥,能奈他宇文太师何!”席枫道:“但如你们这般嘶闹又能济的什么事?”欧阳擎昊觉这话甚是刺耳,便道:“你这话不咸不淡的,是什么意思?难道宇文拓杀人还杀对了?!”席枫道:“在下并未这般说过。只是如他们此般作为,便是吼破了喉咙也于事无补。宇文拓也照旧不痛不痒的稳坐太师府,又有何益处?”张福叹道:“话虽如此说,我们……我们又能怎样……”席枫沉吟道:“若是老丈不弃,明日可到城西郡主府一叙。”张福怔了片刻,道:“郡主府?那侯门公府哪里是老夫这等山村野民能进得去的!”席枫道:“老丈来便是了,在下与那独孤郡主有些交情,她断不是那等嫌贫厌困的轻狂之人。”张福道:“便是见了郡主……又能怎样?郡主能管得了这些事么?”席枫道:“老丈自管来便是,届时我们自有话说。”说话间,店伙将羊肉汤饼送了来,众人便打住了话头。
吃了饭,众人出了饭铺,张福称在城外乡间借住,便与众人告别径自出城,众人看天色已晚,怕过了夜禁时分,匆匆回府。
回到郡主府,正赶上晚膳时分,宁珂郡主见他们回来遂令人招呼他们来吃,众人因在外面吃过了便各自谢绝。
待宁珂吃罢了晚饭,打发小小嫣红请众人到花厅吃茶,因简中越身上一直不好,又与何欢谷众徒交恶,便也没去喊他。不到片刻,所邀之人便都到了,分宾主坐了,宁珂环顾一圈见独少了个冷香寒,便问单小小道:“冷姑娘怎么不见?”单小小道:“奴婢去时,冷姑娘正在屋里不知做什么呢。她说过会儿便来。”独孤宁珂点了点头,欧阳擎昊道:“看这丫头,郡主这边请着,她只顾不来,白日也是这般,叫大伙等她一人。”白雪道:“她往日也不是这样,近来不怎么的改了性儿了。”独孤宁珂道:“左右也是无事,就等会儿罢。”正说着,忽见冷香寒自外面走来,便笑道:“可是地邪人经不得念叨,这就来了。幸而我们并未说她什么坏话。”冷香寒走进来,满脸堆笑道:“啊,你们方才说我什么来着?怪不得我好打喷嚏呢。”白雪见她擦着新买的胭脂,换了一身藕荷色扣身衫子,梅红裙子,便道:“就这么会儿的功夫,你还匀脸换衣裳?”冷香寒道:“北方风沙大,衣服一下午就不光鲜了。”独孤宁珂道:“既来了,就快坐着罢。”说着,打发了尉迟嫣红拿茶果点心。又说道:“晚上无事,早早去睡,也怪没意思的。故而请了大家来陪本宫坐坐。白姑娘初到京城,觉得此地如何?”白雪道:“京城繁华,自然不是别处可比的。今日不过走马观花,略略领略了一番,不敢在郡主面前妄发评议。”独孤宁珂微笑道:“随便说说,又怕什么?本宫听欧阳公子说起,诸位是在庖丁陈氏吃了羊肉汤饼回来的。诸位既去了那里,必定路过了太师府罢?”白雪心道她话锋忽转,不知何意?当即说道:“便是经过了的。”独孤宁珂道:“不知几位可遇到了什么新鲜事儿没有?”众人对望了一眼,席枫便将张福之事说了,独孤宁珂道:“本宫刚回府,便听底下的人说近来几日,总有一伙儿人在太师府门前滋事。本宫心里还在疑惑,依着宇文太师往日的脾性,如何能任由这些人在门前混闹?便是他府中那些个将军,往日见着各个凶神恶煞似的,也断不会任他们如此胡来。如此看来,是他心中有愧了,故而听之任之。但你将那人叫来,本宫又能如何呢?本宫总不能替他去寻那宇文太师兴师问罪罢?连舅舅都不管的事情,本宫又能如何?”席枫道:“难道郡主就这般袖手旁观么?”独孤宁珂将手一摊,道:“这叫无法可施。”众人正说着,忽听一老者道:“老夫确有一计,只不知郡主肯不肯?”众人回头,只见简中越迈进门来。
独孤宁珂见他走来,起身笑道:“本宫因老先生腿脚不便,没打发人去请。不想老先生自己来了,倒成本宫的过失。”说着,忙令单小小铺排座位,一旁的尉迟嫣红也不等祝福,便倒了碗茶亲手捧与简中越。简中越接过茶盅,似有如无的抿了一口,便搁在一旁,道:“老夫睡了一日气血不畅,便出来走走,不想于方才听到几位商议对付宇文恶贼一事,心生一计,故而走了进来,倒也并非执意相扰。”独孤宁珂微微一笑,道:“简老先生是道家名宿,又是江湖前辈,眼界广阔,主意见解想必要比我们这些小辈高明些。”简中越道:“老夫倚老卖老,郡主谬赞了。老夫心想,这宇文拓位高权重,兼有一身惊人艺业,普天之下竟无人敢动,却不知若合天下之力与其相较,又是孰优孰劣?”众人对望了一眼,独孤宁珂道:“老先生此话何意?”简中越道:“前些日子,老夫曾与那宇文拓见上一面,门下长老弟子也与他交过手,老夫见他也并非什么三头六臂之辈。若广邀天下道友,再请郡主以府中清客遍寻江湖能人相助,合此之力,老夫便不信还不能除去此贼。”独孤宁珂沉吟道:“此计虽好……却不知何人肯出此力?需知那宇文太师不曾行走江湖,名号却是广传。他战功彪悍,普天之下无人不晓,在朝为官倒也算得清正廉洁,受他恩惠的民众也不在少数。近一年来虽是倒行逆施,知晓之人却不在多,只怕……只怕……”她虽未说完,众人却也都听出弦外之音,这等白丢性命之事,只怕愿为之人少之又少。简中越道:“这又有何难,想我清玄门立世百余载,虽并未真个修出神仙,究竟也有些本领。再者,何欢谷素来以济世救人为己任,出了这等祸害世人的逆贼,尔等不会袖手旁观罢?”白雪三人一听此言,心中好生犯难,欧阳擎昊道:“这件事干系重大,我等小辈不敢擅自做主,需先回谷中禀明了谷主,请他示下。”简中越瞟了他一眼,正欲出言相讥,却被独孤宁珂打断:“这事非同小可,也不是咱们坐在这儿三言两语便能商议妥当的。今日时候也不早了,诸位先行回去歇息,待明日咱们再做计较。”说着,也不待众人答应,便令尉迟嫣红及单小小送客。白雪与欧阳擎昊本就不愿多留,一听郡主发话,便即去了。冷香寒磨蹭了一会儿,见席枫并无留人之意,也只得去了。
待几人走远,简中越方道:“郡主,方才为何拦我话头?但凭这几个毛头孩子,老夫定能挤兑的他们当场应下。”独孤宁珂淡淡道:“那欧阳擎昊说的也没错,这三人只是何欢谷小辈,这些事确也做不得主。本宫倒怕赶得急了,激得他恼了适得其反,届时再欲何欢谷出手相助,反倒棘手。”简中越道:“既然这三人无用,郡主又何必大费周章请他们入府?”独孤宁珂道:“欧阳擎昊是何欢谷谷主的独子,白雪又是他未过门的妻子,这两人虽做不得主,说话却还有些分量。要钓大鱼,须得长线,幸而我们也并不急于一时。简老爷子只管耐着性子,看本宫的手段便是。”简中越心中虽是不满,也不敢当真和这娇郡主当面斗气,只得告扰去了。独孤宁珂对着一旁席枫微微一笑,道:“你今日怎么这般安静?往日不是极善与人争辩,现下倒改了性儿了?莫不是瞧着那欧阳公子碍眼,便连一句话儿也不肯说了?”席枫冷哼了一声,道:“他在与不在,与本座有何相干?”独孤宁珂笑叹道:“既不是他,便是那白姑娘了。我晓得了,你是瞧着白姑娘近在身畔,喜不自胜,不会说话了。老天有眼,这世上也有降得住你的人。”席枫道:“这般说来,你莫不是因为回了京城,与那厮相隔不过半城,便欢天喜地生了这么多废话出来聒噪?”独孤宁珂面上微红,正色道:“说归说,笑归笑,我且问你,那白雪是这件事关键所在,到了万不得已之事,你可不会心生不舍,误了正事罢?”席枫道:“你连心上人都那般狠毒算计了,本座又有何不舍?不过一名女子罢了。”听到狠毒算计四字,独孤宁珂面上血色尽失,好半晌才道:“天也太晚了,回去睡吧。明日……那张福还要来哭一场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