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Dark」尾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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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以后，已经多久没有见过那位大人了？
自那以后，三百余年，没有她的音容笑貌，没有她的娉婷丰韵，没有她的倚姣作媚，她的率真，她的纯粹，她的任性——什么都没有。
前三年还算好忍耐，凭借着足够的耐力，我每夜每夜的参加上流社会的龌龊舞会，我湿润着眼，在偌大的舞池里茫然若失，哪位夫人拉我的手，我就和哪位夫人跳舞。
我不看她们粉雕玉琢的脸庞而低头看她们裙摆下若隐若现的舞鞋，她们没有哪个人的舞姿能比得过那位大人啊！我的心爱之人！她们转圈的时候只会一个劲地绕着舞池边沿打转，还用余光一刻不停歇地注意自己头顶的白色鸵鸟毛大礼帽和颈间的宝蓝镶钻珠宝，生怕它们出现什么不得体之处；她们一曲结束后也总拿羞赧的贞洁眼神看我，赞美我领舞出色的话语也就那么几句，她们矜持地用手绢为我擦汗，然后干脆地把那些不成体统的臭帕子扔给了我，说什么“请不用客气，大人。”好等我按她们剧本里写的那样回答“这怎么好意思呢，夫人，等我把这美丽的手帕洗净后定上门亲自奉还！”，如此，我们便有了宿世姻缘，每到他们丈夫不在家的日子便肆意幽会了。您想想，这样的人是多么的可耻，我是来麻痹内心，祈求忘记您的，不是来为妓/女们洗手帕的！
我抛下舞池中的女人们，躲在管风琴乐师高大伟岸的浅色阴影里泫然欲泣，他们的琴技无论是三年还是三十年内总深深的打动我，可并非他们总技法精湛，和弦委婉妩媚、拉起泛音来凄婉哀愁。
我心不在焉地看舞会里的淑女们，穿蓝绿色礼服的小姐眼角的鬓发与您很像，那位手握小杖的年轻人发笑的方式与您相似，而那位！我看见了！就是那位！在彼端娴静端坐的少女，一头亮丽的乌黑秀发，还海藻一般的蜷曲着，紧密地拉拢我的心，她娇小的手多像您啊！
我不由自主上前对她颔首，“请准许无礼的我陪伴在侧。”
“啊……您是，您，是那位……”那位斯文的姑娘大为吃惊地看着我，好像即将唤出我的名号。
“不……”我微笑了一下，“不是……”
我规规矩矩地注视着她掩面而笑的模样，她穿着价值不菲的手工裁剪礼服，小巧的裙撑让她堪堪坐在休息区的椅子上胡思乱想，她窘迫极地低头，耳坠上墨绿色的宝石就焕发出密林里神秘的光，她的额发偏高，露出饱满洁白的额头，那里空荡荡的，分明迫切需要一个配的上这位小姐的华丽额饰。
我继续站在她身旁欣赏不远处优雅的管弦乐，乐手们正在微笑着奏响《爱的罗曼斯》，一时间这首缓慢的曲子让我心情好起来了。
然后一位年轻的夫人拉起了那位可爱的、还处在紧张中的小姐， 她笑得合不拢嘴地把她拉到我的跟前，“实在抱歉，大人，我这不懂规矩的女儿第一次参加这样的舞会，竟然有幸得到你的照拂……”，她眉飞色舞地说，我没想到这样的表情可以说出此等有礼有节的话，她把自己的女儿拉的离我更近一点，我想那位小姐带着薄薄手套的美丽手腕一定被勒得很疼，“快呀，克劳迪娅，对这位大人要更尊敬些。”
“不必客气，夫人，是我冒昧了。”
“哎呀，向来随心所欲的您居然这么说……”她喋喋不休地说话，吵得我寒暄一句就离开了舞会，那位森林般幽静的小姐受赠了一串我偶然得到的珍贵手链后我再没关注过。
这就算她与心爱之人有丝毫共通之处的褒奖吧。
离开那位大人十三年的时候我简直痛苦万分，无论是舞会还是庆典，哪怕是拍卖血仆的高级会所对我开敞大门我也不为所动。
我对女人多的地方彻底扫兴，再怎么拼命地寻找与您相似的人，她们也都不是您。我凝视她们时，她们谁都不会恶狠狠地瞪我，让我把那恶心的视线收住；我为她们准备世间罕见的礼物时，她们谁都不会不屑一顾地把那些奇珍异宝碾烂而是羞答答地接受；我把她们抱上床时，她们谁也不会高声嘲笑我无能，辱骂我胆怯庸俗；我为她们朗诵写给您的情诗时，她们谁也不会打搅我，不会把我推翻在地上，撕下我的衣领，踩踏我的衬衫，还把手指伸进我的胳肢窝里......
啊……我的爱……
我推掉了一切社交活动，不见任何被我招惹的贵族千金，不加入任何早成定局的族内政治阴谋，把自己锁在家族名下新建城堡的阴暗角落里，我遣散了所有的仆人，把仅留下的一两个新面孔吸干鲜血，以保证不会让自己再怀念起与您曾经共度过的美妙时间，那残存在我体内的虚无时光让我每一次眨眼都五脏抽痛，我整天以泪洗面，坐在随便什么空荡荡的地方发呆，几十年来都没出过这个城堡，在我的遏令下谁都没来，我怀疑其实我自己本身根本就不存在，时间都因为您的消逝而冻僵了，那个死亡弥漫的城堡里，幽灵是我，鬼怪是我，无声的野兽是我，惊悚的尸体也是我……仅有一人来看了我，恐怕他是世间除了您以外唯一一个可以命令我的人，我的兄长，他步伐矫健地朝倒地不起的我走来，我后脑勺贴着地板，他有力又高雅的步子远在千里时就已经震得我脑袋嗡响。
我的兄长走近我，我的感官已经没有以前灵敏了，日复一日的荒废让我暗自品尝堕落的快慰，我觉得近处的他好像一瞬微曲了膝盖，但又好像没有，他身姿挺拔，气宇轩昂，和我完全不一样的发色即使和我同处黑暗的环境也还是会熠熠生光。
他用那种看地底下虫子的眼光逼视我。
他说，这样就好，你这样就好了。
而后他离开了，我曾经敬爱的兄长蔑视地走了，如今憎恶的兄长也踏着怜悯的脚步一下一下震颤着我的后脑离开我。
他走后，我假寐着合上了眼，结果竟一睡不醒，一觉醒来只觉得时过境迁，但又似乎没多大变化，我嗅着空气中的花草香味，用无神的眼眺望远处缥缈的淡色炊烟，发觉已过百年。
在离开那位大人两百多年的时候，我离开了城堡，这时候我的心境已经大不相同了，我的心爱之人，我再也没法从我凹陷的眼球里挤出泪与血水，我的唇也吐不出韵脚丰富的情话，我干瘪的手已经抱不住舞会上活蹦乱跳的各类淑女们了。
我下定决心要去远方旅行，这一次我一定彻头彻尾把您忘记，先是遥远的北欧，再是热情的北美，我去远古的热带雨林探索鲜为人知的猛禽，去荒无人烟的沙漠等星海把我淹没，我去诸神居住的希腊学奏里拉，又去野蛮人生活的未知领域表演叶笛。
音乐确实给了我不少慰藉，但是还不够，我去哥伦比亚的小岛上给年轻的水手写诗，又去美人鱼泛滥成灾的加勒比给迷人的海妖们编曲，我去还有恐龙居住的森林里猎杀飞鸟，又去高山峻岭间和水雾化成的精灵坠入爱河。远远不够，我把自己五花大绑在燃烧的火焰里，等盛怒之下的巨雷把我劈成三瓣；我从看不见日出的山峰上一跃而下，和极地如出一辙的冰凉之风一定可以让我血液凝固；我擅自闯入了德高望重的神父家，请求他把浸满了圣水的银制箭矢叉入我哀鸣着的耳膜，
“何必如此呢，我的孩子？”父亲慈爱地说，一点也不打算把我这样丑陋的吸血鬼处之而后快。
“神父，我有罪，我有罪。”我张着眼，掰开我的上下眼皮让他看清楚我发红的眼睛。
“了结了我吧，您不是人类的父亲吗？”
“我不会这么做的，可怜的孩子……”他看着我这般哀求的蠢样后居然留下了同情的泪水。
我把他杀死在安乐摇椅上失魂落魄地走了。
我继续旅行，马不停蹄地旅行，时间越久我的心越坚定，时间越久我越是无药可救地爱您。
毫无办法，我终于还是回到了这片有那位大人存在过的土地，我回到了兄长私人居住的城堡寻找您爱过我的证据，我攀上了东方的藤条，看见她正坐着吟诵着没有感情的诗，那位和你最为相似的女孩儿，转过头来用和我如出一辙的晦涩眸子凝望我。她就是你爱我的证据。
看到她我总算放下心来，您果然也很爱我，哪怕转瞬也曾爱我，我慢吞吞地看着她，发现她也在目不转睛地打量我，那薄情的唇角，一时间让我有种想把她拥入怀中的强烈念头。
“里希特叔叔，到底有多久没有再见您了，我问了不少的贵族大人们，她们怨恨地都说您臭名昭著，实在不好意思见人躲起来了呢。”她开始抱怨我，天真又顽劣地埋怨我长时间不与她见面。
我看着她，想起自己仅有一次忍不住吻了她的脸颊，那是她出生很久后，我第一次看见她，看见她像个大姑娘一样坐在窗沿边演奏老师新教的提琴。
您这忍人怜爱的人，到底要让我心碎到什么地步才肯罢休呢？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Dark」尾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