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NO.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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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前的镜片粘了灰，怜司从口袋里拿出手帕擦拭了一番，看着一尘不染的世界，心情却截然相反。
“母亲，”他说，书本在他的手心躺着，因为年龄尚小而微妙显示出慌张，“我已经把所有的内容都记住了。”
“修，过来，修。”她把长子抱在怀里，叫仆从把新出炉的曲奇端给小少爷。
“是，夫人。”
“母亲……我，”他挣扎着说，花园里的夜来香枝叶和他脆弱的心灵一样摇摆不定。
“修，休息得够久了，上次交代给你的作业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穿着得像个小王子的男孩子瞪大眼睛说，在女人地怀抱下扭扭捏捏，似乎是不情愿做这种亲密的事情，他明眸如海的眼睛向妈妈背后的方向看去，那个一直与自己生分的瑰红色男孩是自己的亲弟弟。
这种看起来和怜悯没什么区别的目光与次子交汇，他怒不可竭，还要保持一副自信从容的样子。
“修，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可是逆卷家的长子，做事要顾全大局知道吗？”贵妇人抚平自己褶皱的披肩，如果你用心去看，他的眼睛里常年都闪着同一种光芒。
修不明白，他那时候还懵懂幼稚，所谓顾全大局，大约是先穿衬衣最后再套领结这样的概念。
“母亲，我可以和奏人他们一起玩吗？您不知道，他唱——”
“不可以。”“不可以和那种野孩子一起。”贝阿朵丽兹面无表情地说，修已经察觉出她很生气了。
她生气了。
这种做不能做的事情的叛逆心情在逆卷怜司的心里翻江倒海，他再也不想听母亲的话了，他何必总是拿来与修攀比，现在我就去大夫人常常光顾的庭院，去她偶尔与情人私会的隐秘河畔，还去她纵情欢笑的花海，我才不管这成何体统呢？我只是不愿意再待在母亲身边了，他想。
怜司乘着她抽查修功课的空档里脱身，他把比字典更厚的书籍藏在树丛的深处，好伪装出那本写满了复杂花纹文字的古书被无意丢失的假象。他心里觉得这种做法酣畅淋漓，负罪的感觉一个小时内都不会回到自己的身上。
怜司仅凭借魔王之女心脏的脉动就找到了绫人他们嬉闹的地方，整个城堡都静悄悄的，贝阿朵丽兹是个极其看重礼节修养的人，从来不允许周围的人粗鲁地讲话、大笑，但是大夫人从来是个性情中人，做事只管随心而欲，所以怜司只是寻着吵闹有生气的地方就发现了他们，他们在尽情地玩耍，做起了捉蝙蝠之类有辱血族之王子嗣名誉的蠢游戏。
未成年的吸血鬼们精力似乎比那些日息夜作的血族大人们充沛许多，对时间的概念也实诚模糊，尽管是应该睡觉的时间，但他们却手拉手地在正午的太阳底下相互逗乐。
“仪态尽失。”他站在暗处观察了一会儿，看见年幼的绫人大大咧咧地挽起袖子弄水，喷泉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一头光华秀发、他的小皮靴连带快要及膝的白袜还有逆卷奏人的脸，当然，奏人马上哭了，哭得伤心欲绝，痛心疾首，仿佛经历了十分可怖的事，一直到礼人抚摸着他的脑袋，奇迹似的奖他一颗方糖，稍加安抚地对他眨眼睛，奏人才好些。
怜司总结性地发言，后又在心里默念这句话该如何转化成那门新学的语言。
“怜司吗？”
“恩？”他诧异地转过头，心中对母亲的埋怨转瞬间消失殆尽，差点在还没看见来人的时候就提前开始认错。
可是呼唤他的人不是母亲安排给自己的外语教师，不是发现他在偷窥其实在闺房行乐的大夫人，更不是母亲派来寻他的女仆小姐，没有哪个不要命的仆人有资格这样直呼他的名讳。
“是。”他第一次看见雅泯忧郁的红眼睛，心里就想着这个人为什么要这样伤心呀。
“那我便不和你讲话了。”雅泯轻哂，从草地上抱腿而坐，应该是午睡刚醒，前一秒她还把眉毛拧成一团这会儿又有几分嘲笑的意味，她红褐色的披肩上穿着乌黑的法兰绒系带，一身素色洋装上缀满颗粒饱满的珍珠，让她看起来神圣高洁或矫揉造作。
“哦。”他就是这么回话的，情不自禁看了自己襟前的黑领结，说话的样子驳尽对方颜面，所以两人这么僵持一下便不欢而散了。
怜司在那之前是一点不知道有这样一位吸血鬼存在的，他很久后才从母亲为修伴读时自言自语的话语中推测出雅泯是大夫人科迪莉亚的私生女。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他从来没有像这样生气过，当他知道这事之后，马上对雅泯的印象直入谷底，同时私心觉得这位小姐是没有资格与他们生活在一起的，毕竟就算他再怎么厌恶修，修也是血统纯正的吸血鬼之子，而非魔女与吸血鬼的混血种以及人人不齿的私生女。他很长一段时间里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大人可以如此宽恕与容忍这位自己夫人情夫的女儿，更绝的是把她养在了自己的专属城堡里，对她悉心教导，点拨她的琴棋书画，力图把她打造成一个完美女性，给她绝对安全的成长环境，可对自己的儿子们不闻不问！恐怕卡尔·海因茨已经被人掉包丢进尼罗河了吧！
尽管极度不满雅泯的存在，但他还是会在某些特殊场合与她碰面之时向她点头问好，他们可以碰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以此怜司也不特别强迫自己以至于难堪的地步，也许这纯乎是他坚守贵族礼仪。
“专注些，”二夫人话不露齿地说，惜字如金得提点自己走神的儿子。春季的后院鸟鸣叽啾，花香四溢，一派勃勃生机，这时候的花种还没有贫瘠到只剩玫瑰。
怜司坐在亭外藤蔓编织的椅上读书，二夫人则抚膝端坐于内亭纳凉、目光如水地痴看长子修用功学习的样子，偶尔躲入云梢的云雀鸟会飞进他们脚下的影子，想要亲近美丽的他们。
“都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话其实不很适用呢？”
贝阿朵丽兹眼波流转，看了一眼来者，竟然连一语都不情愿赏她。
“日安，夫人，打扰您了。”雅泯早就知道自己不讨贝阿朵丽兹喜欢，反而对她这样冷漠的态度很欣赏。
“你说母亲什么？”怜司上前一步，十分捍卫母亲尊严。
“愿您安好，夫人。”雅泯曲膝一礼，像来时一样不声不响地走了……
逆卷怜司躺在会客厅的沙发上一连沉浸在数十个梦境里。当他清醒过来时，只觉得浑身乏力，冷汗缠身。
“真惹人不快啊，我又不是绫人……”他从沙发上坐起来，觉得自己竟然像绫人那样随地而睡感到实在不可思议。
“好长的午睡时间啊，怜司先生。”雅泯从楼上踱步而下，宅邸静悄悄地，全家都在享受周末睡懒觉的时间。
怜司抚上眼镜，神情恍惚报赧，突然不好意思地想起了自己的梦境，画面的最初到最后竟然都是雅泯的少女姿态，自儿时花园紫藤亭一别，已经数十栽了，他们再没碰过面。那次也是雅泯最后一次见到二夫人，往后再有人向她提及什么端庄大方的名门之女、什么仪态高雅的粉红佳人，她都会煞是追忆往事地想:“从前也有这样一位尊贵的夫人呢。”
旧事重想让怜司十分扫兴，他看着雅泯比儿时更郁悒的暗红色瞳孔，思忖她究竟难不难过也不好说。
“看样子你睡迷糊了呢，这次我为你泡茶吧。”女孩把提前泡好的红茶倒好，捧着茶盘底部，又用右手抚茶盘边缘，微笑着为怜司奉上。
他看了看对方，其实不渴也接过喝下了，觉得还算满意。“谢谢。”
雅泯没想到怜司这样坦诚地对自己道谢，看着他额发下的汗水，精神突然振奋。
她说不用谢。怜司又说:“以前的事也谢谢你。”
但雅泯压根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以前的事，只好又说了一遍不用谢。她半抿着唇皱眉，觉得自己和怜司的关系也太亲切了吧。
还不止于此，怜司鬼使神差地抱了抱雅泯，仔细闻她发丝间的香味，吓得她当即把手里的茶袋撕得粉碎，茶叶的细碎粉末呛得两人一起不要命地把喷嚏往对方的脖颈上喷。
“抱歉，咳。”
“没事，你怎么了，今天突然对我这么热情，我好害怕呀。”
“我在想我真希望能叫你的名字。”
“什么？那你叫啊。”雅泯惊讶地发出了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怪音色。
“雅泯。”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NO.1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