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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前田的第二封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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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主君……”
笔尖刚在信纸上滑下这几个秀丽的字,就顿住了。
该写点什么好呢?昨天没写清楚就寄回去了,主君和大家一定在为我担心吧?
正在少年犹豫的当口上,隔壁的地板上传来好大一声动静,像是什么重物坠到了地上。
前田藤四郎不敢迟疑,一骨碌从矮桌前站了起来,往响声发出的地方跑去。
门是关着的,但离十余步之远时前田就能听到里面的谈话。
“利政大人,聪明如您,怎么就想不通这其中的道理呢?家康公知道,您并不是故意与他为敌,只是因为令夫人为石田贼党所挟持之故,早已原谅了您。而且,也舍不得像您这样优秀的人才就此埋没了。现在您的兄长,得到了原本属于您的领地,是早早投入家康公的缘故。若您也投效于主公,家康公一定会赐于您与之前别无二致甚至更多的食禄,而想来,有了您和您的兄长协心同力,前田家将不仅仅止步于秀吉公时的五元老之位。”
“我如今是一介乡野村夫,只想安安静静地守着这儿过完余生。你看,我盔甲都已经蒙尘生锈了,老了,拿不动了,也不想拿了。”
“利政大人,您莫非还念着旧主的情谊?若是秀吉公在世,我倒也无什么话可说。但是,如今继承丰臣家的却是一个连战场都不敢上、门都不敢出的娘娘腔!半点都没有继承到秀吉公的智武,每天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大阪城里;而募集兵士却使用挟持令堂的阴谋诡计……这种人怎么值得您效忠呢?而家康公宽己待人,赏罚分明,勇武双全,天下一统指日可待,等到了那日,您再投入麾下,怕是没有余位了!我身为您曾经的家臣与幕僚,才特地赶来分析与您听,望您多加思量啊,”
房间里陷入了一片安静。
前田藤四郎听到这儿,觉得自己刚才不该走过来。他转身走了几步,房间里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谁在那儿?”
看来那个说客耳力很好。
门突然被拉开了。
一个瘦长脸、应着时兴的潮流敷着白粉的文士惊疑地看了他一眼。“小孩?”
没料到被现场抓了现行的前田藤四郎吓了一跳。
“我、我……”
前田藤四郎深恨刚才没端个茶杯茶壶过来,就连送茶水的借口都用不上了。
“别吓着他了。他是前田一旁支的孩子。四郎,药拿来了吗?”
前田藤四郎:“什么?”
“啊……咳咳咳。”
一阵猛烈的咳嗽。
少年慌忙跑了进去。
“利政公,您……”
他看到前田利政大人一只手撑着桌面,另一只手揪住心肺,显得很痛苦的样子,脸一下苍白了。
“去……去阿籍,咳,拿药。”
“是!”
前田藤四郎连忙去找籍姬——前田利政的妻子。
见少年慌慌张张地跑走了,前田利政这才扭头看向曾经的幕僚,依旧咳嗽着道:“你看,我这病久医不治,即使想为家康公效力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咳咳咳咳……啊……咳咳咳咳”
见状,这位幕僚赶忙起身,怕被传染似的,说着:“既然如此,那也不能强求了……利政大人,请您专心养病吧!”然后慌忙走了。
前田利政听到外面传来最后一声闭门的声音,脸上终于浮现了丝笑意。
“利政大人!药我拿来了……您这是?”
门口站了一个无措的少年。他来的时候好巧不巧,正好捕捉到了前田利政脸上还没有逝去的一丝笑意。
前田利政赶忙咳嗽几声,挥手示意他坐过来。
“药放在这儿便好。”
“利政大人,您现在不喝的话,会冷掉的。”前田藤四郎认真地说道。
“不会很久,我等一会儿便喝了它。”
等等,利政大人该不会和主君一样,害怕喝苦药吧?
前田藤四郎对自己突然的想法感到很震惊,但是,面对着眼前不肯喝药的前田利政大人,似乎只有这种可能性了吧?
但是,利政大人的身体不像是很好的样子啊!不行,怎么说都得看着他喝完啊!
前田藤四郎犹豫了下,撒了个谎道:“可是夫人吩咐,要我看着您喝完呢。”
他端起药婉,温度刚好。
“现在不烫,大人请喝。”
前田利政看到那凑到嘴边的药婉,这回的笑完全变成无奈了。
“好,好。”
籍姬莫非是对我昨晚没有陪她感到不满吗?怎么真的要我喝这碗苦药啊!
哎,为了能被原谅,只能喝掉了。
前田藤四郎见前田利政乖乖喝掉了药,心里总算放下心来。
他这下难得和前主君有独处的机会,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利政弯腰,捡起地上的盔甲,前田藤四郎想帮忙拿,被拒绝了。他将一件件盔甲放进了一个箱子里,最终,前田藤四郎看到,他把自己——或者说这个时代的自己,也放进去了,合上盖子,落锁。
这一瞬间,前田藤四郎感到了一阵悲凉。
忙完后的利政随口问道:“四郎,你今年几岁了?”
前田没想到是利政会开口问他这个问题。
照实说怕是会吓到他的吧?
虽然很想实话实说自己是你的佩刀,但是前田藤四郎还是知道分寸的,代入在自家审神者身上后,胡说道:“我十四了。”
“十四?”
前田利政一愣,上下打量了下这个才到他腰部的瘦小男孩,忍俊不禁道:“那你得好好吃饭才行啊……”
前田藤四郎脸一红,一方面意识到自己可能报大了,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利政大人跟自己说话而且还关心自己而心花怒放。
“我十四的时候,随父亲见到了秀吉公,他考教了我几个问题,跟我说\'若丸,你得多吃点饭,吃饭不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而是为了强健体魄,这样才能施展出才能,要是我的部下因为身体不好老是请假,我也是相当头痛的啊\'他笑着摸着我的头,说道,\'你什么时候长到我胸前了,我就赐你身份。’”说着,前田利政像是沉浸在对过往的回忆之中了。
这是前田藤四郎所不知道的过去,因为那时他还并未为他所有。
他没有打断,静静地等着利政自己回转过来。
“哦……对了,四郎,你学过剑吗?”
前田藤四郎点了点头:“学过一点。”
“那陪我耍几把吧!”
前田利政说道,从墙角拿了一大一小两只木刀过来。
他和蔼地看着男孩。
“就在屋外如何?”
少年接过木刀,小心翼翼的,仿佛那是一件至宝。
“好。”
他们俩便走出屋外,稍稍清理了地上的落叶后拉开架势。
“这架势……不错嘛!”
前田利政看到那个小孩子摆出起手姿势,觉得有点儿眼熟。他没有深想,“看着,来了。”因为对方是一个小孩,他是存着指导的心理的,第一手便只是普通的劈,速度不快,只是为了试探这孩子的底子而已。
前田藤四郎紧紧盯着挥过来的刀势,裆下了,然后抓住机会,反攻而去。
“不错嘛!”
前田利政称赞道,以这个孩子的年纪,这般快捷的反攻意识,不输于一些名门武将家了。
他变了个招式,原以为这孩子接不下来,他正准备随时撤力,却不料这孩子像是看穿了招式本质,轻巧的一个一跃,一个借步,不仅完美地躲避过去,而且也再次回刺而来。
前田利政心中惊讶,然后意识到是捡到宝了。
不知不觉他用出了五成力、七成力……
直到那孩子的木刀被折断,腰部挨了一记,他才惊觉收力。
“没、没事吧?”
前田利政看到少年手按着腰部,大急地上前几步掀开他的衣物。
没有淤青。
他大拇指轻轻按了几下,急切问道:“痛不痛?”
“没、没有。我是说,不痛。利政大人。”
前田藤四郎觉得脸彻底烧起来了。
他慌乱地推回利政的手:“谢谢大人关心,我没事的。”
前田利政虽然觉得刚才那一下有点重了,但是看不出什么问题。便信了他说的,然后称赞他:“四郎,你的剑术都和我齐平了!我从没见过比你还有天赋的孩子了,你师出何门?”
“没有……”
其实是跟你学的啊,利政大人。
前田藤四郎内心叹息着,口中道:“我是自己练的。”
“那更厉害了。”
前田利政看着他,很是慈爱和欣赏。
他这时起了点心思,自己和妻子没有儿女,现在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太好,若是能收他为养子,继承衣钵倒也是一件好事。
但是……
想到继承衣钵的事情,前田利政又觉得苦涩无比。
他曾经是手握一大片领地、有无数武士幕僚效忠的大名,而如今,只是个无权无势,甚至连家族都不能多联络的弃子,而且现在身体每况愈下,又哪有什么衣钵来给这孩子继承的呢?
前田藤四郎发觉了利政脸色的变化,从先开始的欢喜,到后面忧心忡忡,再到现在的悲伤消沉。
“利政大人?”
他有点害怕地问道,是不是刚才做错了什么事?
“四郎。”
前田利政问他:“我看你小小年纪就剑术如此高超,你愿不愿意去我兄长那儿呢?你在这儿,怕是会埋没才华啊……我这就去给你写个推荐信。”
“不要!”
一声坚决的否定回答让前田利政愕然,他看向那个孩子,四郎眼中只倒映着他。
“不要让我走!我是追随着利政大人你而来的啊!除了您这儿,我哪儿都不去。”
“哎,四郎,你何必呢?我现在就是一寻常村夫,帮不了你什么。我知道你不是冲着这个来的,但这也是我的私心吧,兄长那儿有很好的学塾和武馆,你若是到了那边,一定会成为有用之人啊!”
“不,我不需要做有用之人,我只想陪伴您,利政大人。”
前田藤四郎看向他的眼眶有些红了:“利政大人,我走了,谁来做饭泡茶洗衣服铺床呢?这儿只有您和夫人在,我只求在这些上能帮上忙,能做对您有用就可以了!我自始自终,看到的只有你的背影啊!”
前田利政愣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孩子。
之后,这个突然闯入他生活的少年如他所说的那样付诸行动。前田藤四郎的活动范围扩展到了所有的房间,
这个少年对着阳光下的床单露出甜甜的笑容,被自己的兵法问题刁难到而执拗着不肯睡觉,会悄悄地给药里面加糖……
这么一个鲜活生动的孩子,让前田利政这段时间感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
而且,这个孩子,一直,一直,都用崇拜的眼神看着自己。
哪怕他曾觉得自己没什么值得追随的,也被这个眼神娇宠得逐渐……也有了些干劲了呢!
他定下心,伸手在枕头下摸索了一会儿,找到了钥匙。
箱子开了,露出那一套经过岁月淘洗依旧发着金辉的铠甲和头盔。
以及最上面那一柄刀。
“老友啊。我们又见面了呢。”
他听到自己喃喃道。
在他的背后,少年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
“是啊。”
他微不可见地轻声道。
“四郎,来,帮我穿上!”
前田藤四郎应了声,仔仔细细地为前田利政套上盔甲。
前田利政走了几步,虽然觉得没有年轻时候使用时那么得心应手了,但是也发现它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陈旧和腐朽。
他看见少年欢喜而高兴地看着他,突然冒出了个主意。
“来来,四郎你要不要也来试试啊?”
“啊?”
前田利政解开盔甲,笑嘻嘻地给他套上。
“哎,还是太大了吗?”
前田利政无比可惜地叹了声,余光瞥见了旁边的头盔。
“利政大人?啊,我看不见了呢!”
前田藤四郎手忙脚乱了一阵后,抬起头盔前沿,才露出了两只眼睛,他低声埋怨道。“大人,太大了。”
“……哈哈,不错!”
前田利政却大笑着道:“送给你了?”
“什么?”
“送给你这小子了啊!既然追随我这么久了,不给点赏赐也不像话是不,你就好好保管着吧!”
“致主君:
之前匆匆忙忙的信一定让大家担心了吧?实在很抱歉,在大门瑟瑟发抖的时候,利政大人把我捡回去了,请放心,我在这儿过得很好。利政大人上了年纪了,反应有点迟缓,身体也不太好,而且因为政事的关系还消沉了一段时间,但后来我知道了原来他是为了推脱德川家和丰臣家装病罢了。现在她看上去精神很不错,偶尔有些粗神经啊,今天拿了头盔送给我了,虽然感觉不太适合……不过他看上去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