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章十九 佯狂难免假成真 ...
-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黄沙漫舞，狂风卷地，风渐歇，裸露出一块空旷的沙地。
地上横七竖八地散落了一地的尸体——完整的，不全的，断臂残腿、停止滚动的头颅、汩汩流出的鲜血、残破的衣衫铠甲，仿佛正宣告这里方才是修罗炼狱。
空气中湿湿热热地带着几分血腥和腐臭，乌云压地，更让人觉得窒息。
脸上溅到的是温热稠滑的液体，带着血液特有的腥臭，铠甲内的衣衫湿湿地贴在身上，锋锐的宝剑滴下几滴血水，青铜的边缘光滑锋利。抬头仰望青天，嘴角轻扬起一个自嘲的弧度。
踏沙的脚步声钝钝传来，默然抬首，乌云下的人影看不甚分明，只见来人一身银白盔甲，浅白披风，持剑傲然而立，利剑湛然若新。
平空一声霹雳，雨似乎近了，暴雨欲来，狂风掀地。
“你来了？”艰涩的言语从口中发出。
“是。”模糊不清的应答甚至让人辨认不出男女性别。
“即使是战至最后一人，我也不会降敌。动手吧！”轻绽一个微笑，宝剑翻转，背脊挺得笔直——纵然是最后一战，也不可让对手看轻了，呐，这算不算后世所说的“生的伟大，死的光荣”，我也算是死得重于泰山了，呵呵……
啪啦啪啦，雨水骤然降下，打在身上，湿透了的盔甲愈发重了。
似乎知觉了什么，没有握着宝剑的那只手握成了拳，指甲深深地掐进肉中。
好痛……敖红恍然惊醒，额上背上，冷汗湿透了头发里衣。
“四公主，你醒了？”熟悉的声音也没有往日的飞扬锐气，倒是含着深深的疲惫和心灰意懒。敖红左右打量了一下所处的地方，宽敞明亮得不像是拘押之所，对面的家伙脸色也不算太好，生生挤出一句话，嗓音却喑哑得吓人：“嗯，三太子……”
此刻哪吒的脸色却也苍白，额头上居然有一层薄薄的冷汗。
“四公主，你没事吧？”仿佛没有注意到敖红的嗓音奇异，哪吒警慎地打量四周。
“没事。三太子，你呢？”敖红笑，竭力让声音更加平静一些。
“只是明白了一件事，亲之所在，理之一字，不过如是，人心而已。其实我早该明白。”哪吒似乎也平静下来。
哪吒之事，敖红也算知情，只是这般严肃至有些落寞的语句，却是从哪吒幻化做的黄口小儿口里说出，于天真烂漫中有说不出的滑稽……
敖红扯扯嘴角，本是要笑，却做不出表情，只是默默地看向角落。
良久，敖红方才说道：“我倒是觉得，义理忠孝诚然可贵，却不及生命价高……方才的幻梦阵法——这种唤醒心中最深之想的阵法，倒不知道是何方神圣所布？”
哪吒挑挑眉，微扬起头：“自是那梁家姑娘了，却不知是妖是魔……小爷却最是不待见这般鬼祟的！
敖红与哪吒对视一眼：“这，她俘你、我前来，却是何意？”
“没什么意思，”清朗带笑的女声扩散开来，仿佛极近又仿佛极远，“只是小妖我看上你这条小龙了而已……”
哪吒望向敖红，此时的敖红，也是变化过了，身着月白锦缎，头上松松挽个髻，斜斜插着碧玉簪子，腰上的流苏穗子坠着和头饰十分相似的银饰，虽然清秀，却……
敖红默然半晌，尔后抬手指着哪吒道：“你不觉得他大哥比起在下，更是俊雅不群，卓尔超然么？”
虽然话语平静，敖红心中却把杨戬问候了一千遍，真君大人，敖红龙命只有一条，可不带这么玩的啊！
沉默了一会儿，哪吒道：“也许，妖怪的审美比较奇异。”
敖红看了一脸正直的哪吒，抬头看很明亮的空间顶部。
“你们可莫要哄小妖我了，我的眼色却是一等一的。那般的美人，远观可之，近而亵玩，你当我的妖命活得太长了么？再说，小龙你我可是认得的……”
声音倏然逼近，敖红只觉耳边有清风滑过，语带轻佻：“小龙，小敖红……你可是忘记你家梁姐姐了？”
敖红脸色煞时惨白如纸。
欺骗久了，于是自己就忘记了，把记忆当成事实……直到不得不直面过去，才知道自己原来不是那般的……我早说家村来不得，真君，你可真真让敖红为难了……敖红摇摇头，微微一笑，真君，你这是在教育我要面对人生么？啧啧，想不到真君你居然有诲人不倦的好为人师情结……
“不知道哪吒三太子对这幻梦之中所见，有何见解？”那声音依旧清清朗朗。
哪吒甩了甩胳膊，捏诀变回原本的样子，秀美如女子的脸上有一丝轻蔑浅笑：“不过如此而已……”
火尖枪在握，乾坤圈用力一甩，正中角落，只听惨叫一声，骨碌碌滚下一只簪子。
哪吒收了乾坤圈，扬眉朗笑道：“可不要见小爷化作小小儿郎，就当小爷是三岁孩童，可任你摆布！莫要错看了小爷！”
言罢，也不知火尖枪是如何挥出，敖红只觉眼前一花，那簪子就碎成了几截。
“三太子，你且让开。”敖红平静地跨了一步，已经是红衣金发银冠的原本样子，她周身旋风顿起，金色长发随风而舞，口中念念有词。
只听一声轰隆巨响，眼前的清明倒不见了，只余下一片漆黑。
“四公主，这？”哪吒在黑暗中问道，声音如常，不见半丝慌乱。
敖红应道：“三太子，这总好过在幻境之中，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让人看了个底儿清好。”
“原是如此。”没有显露出太大的惊异，哪吒手一挥，招来星点火光，原来这却是一个山洞，曲折蜿蜒，似乎周边每一条路都是活路，反而让哪吒踌躇起来。
“三才阵？不，是加了变化的三才……天、地、人三才俱隐，以石为人，并施加法术让其变化……若是杨戬大哥在便好了，若是师傅在也好，偏生这奇门遁甲我只知一二……”哪吒四下观望了一番，忽而脱口而出，“真是不知杨戬大哥，这唱得又是哪出？为何独独支派你我佯装被抓？”说罢，哪吒又笑着摇摇头道：“也罢，既然杨戬大哥如此安排，必有深意。”
敖红抱着肩膀，也没仔细听哪吒说了什么，径自思索了良久，忽然道：“三太子，你脖上坠着的玉石借我一观。”
哪吒诧异地看了敖红一眼：“想不到，四公主居然识得这个？”说着，哪吒便将项链解下。
那是一块通体墨黑的石子，荧荧泛着光，通透顺滑，上面刻着太极八卦的精细图案，精致细腻，不像凡品。
敖红想了一会儿，将银色头盔取下，念了几句，那头盔复变作坠饰。
“说不得，得试上一试了。”敖红自言自语。
“不可。”淡淡传来一声清朗男音。
敖红与哪吒俱是精神一振。
拦在他们脱口唤出“杨戬大哥”和“真君”之前，一个轻扬跳脱的嗓音不甘落后地调侃：“杨家小圣，你待要如何感谢俺老孙！”
这是唱的哪出？孙大圣不是回花果山了么？敖红和哪吒讶然，下意识地寻起声音来源。
“不用找了，我们俱是元神而已。斗战胜佛，也不知道花果山一役，你要如何谢杨戬呢？”不疾不徐的声音清朗如往日，微微带了些挑衅。
难道你们要在大敌当前，用元神斗嘴、斗眼神外加斗拳脚么？敖红只觉得嘴角隐约抽动了几下。
哪吒抚额叹道：“杨戬大哥，孙大圣，不知道现在我们该如何？”
“静观其变。敌不动，我亦不动。这种局势，谁先失了稳重，便是败局定矣。”几句淡淡的话语，顿时让哪吒与敖红犹如吃了定心丸一般。
“四公主。”杨戬轻声唤道。
敖红一惊，只能应答了一声：“真君。”
“翻手云，覆手雨，径自由心。若无悔，勿多想。”
敖红低头思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真君所言甚是。”
“哪吒。”
“杨戬大哥？”
“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
哪吒闻言，失神一笑，随即道：“杨戬大哥费心了。”
“你们两个！左一个真君所言甚是，右一个杨戬大哥费心，怎么，是不把俺老孙放在眼里么？”孙悟空不满地嚷道。
敖红无语望向洞中顶处：大圣，你真是好兴致……
哪吒默默地环视四周——不愧是斗战胜佛，连这个都要比……
“谁敢不把斗战胜佛放在眼里？”依旧不轻不重不疾不徐的声音，淡淡叙着，仿佛只是陈述一个事实，却在“斗战胜佛”四字加了重音。
头痛头痛，真头痛，哪吒只想抱着头烦恼，杨戬大哥，你这话的讽刺味可大了些吧？
敖红默默地继续盯着洞中顶部，忽然一个冷战，真君所言，句句戳心，他究竟是如何得知的？那些她早已经以为遗忘的事情？
敖红不禁想起初次见到杨戬的时候，那时他还不是司法天神，三圣母也还不是三圣母，她去灌江口探望新识的姐妹，却又在灌江口不远的地方莫名踌躇了起来。
忽然听得锣鼓喧嚣，原是不远的一个小村举村还神。敖红伫足看了一会儿，忽听得背后一声略带绵软的嗓音唤道：“四妹妹。”
回身定睛，敖红一眼便看到三圣母身边一个黄衫男子默默看着远处，身边娇俏的女子轻声向他说着什么，那男子微笑着看三圣母，随即转头看敖红，略一点头，尔后又望向凡人。
敖红很是震慑了一会儿，只觉得男子那对眸子漆黑深邃比夜空更加——以至于很久一段时间，她都不太记得二郎真君究竟是什么样子，只唯独记得那双眼睛。
今日回想起来，她独独记住了那双眸子，不是没有原因的，那双眸子太深，深不可测，深得让她潜意识里就想要远离这个危险的神——即使是她当时并没有回复记忆神识，并不具有现今这般的城府心计。
想来缘分真是奇异的东西，若不是当年失去记忆神识，想必她自然不会傻到自己撞到杨戬的三尖两刃刀之下，也不会错出这么一段小儿女的心思。
只是，纵然如此，敖红也不认为杨戬就是个怜香惜玉的主——恐怕如果怜香，杨戬只懂得怜桂花之香吧，惜玉……如果小玉不是沉香的媳妇……
她可不觉得杨戬是个对全天下都好的善角儿：想在沉香一事中，杨戬不惜扮黑脸，威逼利诱手段做绝，演戏演得逼真无比，还差点把自己的命送到当时痛恨自己的外甥手里……若不是她及时赶到，拦下沉香，说明事实……连对自己都下得了狠心用生命冒险，如果再差一点儿，估计死得连魂都没了的……这样的自信和气魄——如果说二郎神没有足够的心狠手辣和心机城府，说给她三岁的龙蛋侄子听，龙蛋都不信……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敖红打定主意，神色平静一如东海无风之时，若是杨戬不开口，她定然不去主动提起，有些秘密，彼此心知肚明则罢，如若揭开，只怕又是一场惊涛骇浪。
回神时，敖红忽然听到孙悟空几分好奇更有几分不甘心的声音，“杨小圣，你是如何得知的这般隐秘的所在？俺老孙在东海一带，也算熟门熟路，居然没有发现这所在？”
杨戬的声音依旧清朗：“三界之中，对于杨戬来说，只有有必要知道和没必要知道的事情之分。”
敖红忽地就打了个哆嗦：果然吧，这司法天神就不是盖的，手里的那些把柄也许都够把东海填了……
“哼，好自大的口吻！俺老孙就不信了，难道你能比过你那个什么什么太乙的！”
“大圣，家师是太乙真人。”哪吒擦去一滴汗，为什么会扯上师傅？但是作为徒弟，他还是认为自己有必要纠正下大圣这种无礼的叫法。
“太乙师叔？”杨戬的声音宛如质地华美的瑶琴所弹奏出来的一般，清朗明净，“对于太乙师叔而言，他只有有兴趣打听和没兴趣打听的区别吧！”
“杨小圣，你这话的意思，莫不是全天下之事，都逃不过你与那劳什子太乙真人？好自大的口气！”
虽然看不见孙悟空此时的表情，却也可以从语气中猜出孙悟空是何等地火大。
哪吒轻叹了一口气，这元神比拼，不知道这两位的法力和功力，究竟如何？
“比起斗战胜佛的消息闭塞……”语留三分，却比说足十全更容易激怒已经濒临怒火攻心的某些家伙，显然，杨戬对于某只猴子的暴躁脾气了解得十成。
“你个杨小圣！呔，吃……”话语忽然停下，孙悟空忽哈哈笑道，“有意思，有意思……原来这儿倒果真是动不得金箍棒。仅仅以布阵来说，这倒是暗合三才，隐含两仪，大有作为啊！但可惜施为者法力不够……杨小圣，你确实是心思玲珑，以元神来窥探，如此法阵便可不受你我法力影响，又可暗相授受。杨小圣，天界战神之称，果真不辱你也。”
“斗战胜佛又何尝不是八面玲珑，心思敏捷？”
啧啧，好一招以退为进，真君，您的段数越来越高了……敖红晃了晃有些酸涩的脖颈，越发觉得自己没有与二郎神走得太近是非常明智的选择，那位爷的段数，不是她这种天真小龙所能比拟的……
“四公主不是也对阵法颇有所得？不知有何结论？”敖红隐约从淡然清朗的男声中，听到了阴谋和算计。
小心地选择措辞，敖红浅笑道：“敖红不过修行不到千年的小龙，对这阵法的研究又怎么及得上战场挥洒的诸位？更何况，当局者迷，敖红与三太子俱是苦恼许久，不知道真君有何见教？”
“四公主，明……龙莫说暗话，”杨戬话语中隐约含笑，“你若是一窍不通，怎会与哪吒借那上刻八卦阵的石头？”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章十九 佯狂难免假成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