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洋》doc文档

10、孟老师的窗台

　　t恤，短裤，人字拖，还背着一个脏兮兮大背包的社会闲杂人员游走校园。
　　她先出现在办公楼，徘徊二十分钟后离去，前往实验楼。
　　实验楼管理严格，实行刷卡进入，社会闲杂人员没有卡，就在实验楼前守株待兔。
　　社会闲杂人员拦住一名即将进入实验楼的在校学生，要求该名学生带其进入。
　　该同学临危不惧，在打量社会闲杂人员的穿着，衡量实验楼里设备的价格后，声称自己忘带卡了进不去。
　　后续一小时，社会闲杂人员数次拦住进出的同学，要求尾随进入实验楼。
　　庆幸的是，该校学生警惕性极强，社会闲杂人员始终未能如愿。
　　社会闲杂人员决定调整战术，问人认不认识“孟庭树”。
　　孟庭树是校园年轻科研骨干的代表人物，风头正劲，被拦截住的第一位波浪头箍同学便知道他。
　　社会闲杂人员自称是孟老师的朋友，此行来找孟老师叙旧，希望能够带她进楼。
　　波浪头箍同学说好。
　　社会闲杂人员大喜过望，千恩万谢地波浪头箍同学向大门走去，说自己等了快一个小时，只有这位好心的同学愿意帮忙。
　　“一个小时啊……”波浪头箍同学脚步顿了两秒钟，“既然是朋友，为什么不给孟导打电话，让他带你进去呢？”
　　社会闲杂人员说：“因为他把我拉黑了啊！”
　　波浪头箍同学停住脚步。
　　社会闲杂人员问：“同学你不舒服吗？”
　　波浪头箍同学说：“没有。”
　　随后迅速起跑、刷卡、关门，一气呵成把社会闲杂人员锁在实验楼外。
　　抱着硕大背包社会闲杂人员气结，然而她并没有放弃，继续寻找新的目标。

　　波浪头箍同学是孟庭树带的研究生。
　　在他回到实验室后，将楼外的异动告诉了自己的导师。
　　孟庭树是个性格随和的人，很少树敌，他很疑惑什么人找自己。
　　在向波浪头箍同学了解过情况后，师生二人在一间位置刚好的实验室，观察大门口情况。
　　率先观察的是波浪头箍同学，他搜索后，确定了社会闲杂人员的方位。
　　随后观察的是孟庭树，他趴在窗台，沉默地观察了很久。
　　与此同时，波浪头箍同学也在观察孟庭树。在同学眼中，孟导是个异常聪明且沉默的人，他时刻警醒，像这样恍然的瞬间并不常见。
　　约一刻钟后，孟庭树突然摇着轮椅离开实验室，搭乘电梯前往一楼。
　　孟庭树打开大门的电子锁，远远地“喂——”了一声。
　　彼时，社会闲杂人员又拦截一名在校学生试图进入，没有留意到大门处的状况。
　　孟庭树只好喊出了社会闲杂人员的名字：
　　“尹春夏——”
　　社会闲杂人员注意到呼声，回头看到不远处的孟庭树。
　　她迅速放弃前一秒还死缠不放的小童鞋，抱着她硕大的背包冲向孟庭树。

　　在尹春夏的设想中，久别重逢的画面应该是她悄然出现在孟庭树身边。孟庭树不敢置信地凝望她，继而流下充满感情的泪水。
　　可现实是尹春夏抱着包，错愕地问：“你怎么下来了？”
　　孟庭树回答很幽默：“听说有可疑人员，我来确认一下。”
　　尹春夏挺不好意思：“说我咯？”
　　孟庭树“嗯”了一声。
　　尹春夏笑笑地说：“我有事找你。”
　　“我今天很忙，以后再说吧。”
　　预想当中的冷淡呢。
　　尹春夏做好了负荆请罪的准备，自然不怕这么一丁点儿冷淡。
　　“晚上一起吃个饭吧？我发现一家不错的馆子。”
　　“不行，我今天真很忙。”
　　“那能不能让我去你办公室休息一下？”
　　“恐怕不方便。”
　　尹春夏拎了拎她巨大的双肩包：“我下飞机直接赶过来的，是真累。”
　　“……”

　　撇清社会闲杂人员身份的尹春夏，跟随孟庭树进入实验室。
　　二人乘电梯前往孟庭树的办公室。
　　等电梯的时候，孟庭树对尹春夏说：“三楼不高。建议你爬楼梯。”
　　尹春夏要一起乘电梯，孟庭树欲言又止。
　　伴随“电梯到了”的机械女生，孟庭树划轮椅进入电梯。
　　电梯内部充斥着化工药品的气味，这栋实验楼的工作方向大多和化工相关，电梯一般用来运输相关药品，其中很大一部分对身体有害。由于电梯内部空间相对封闭，运输过程中挥发的有毒气体很难散出去，多数人在楼层不高的时候通常会选择爬楼梯。
　　刺鼻的味道闻在尹春夏的鼻子里，仿佛孟庭树十年如一日的体贴。
　　电梯只有他们俩儿，所以孟庭树没有调转轮椅头的位置，而是面朝里，低着头。
　　分手后，孟庭树瘦了很多，脖颈后的椎骨棘突把皮肤顶出一个个小山脊。
　　“三楼，到了。”
　　机械女生再次响起。
　　孟庭树让尹春夏先出。
　　尹春夏出门的时候顺便帮孟庭树拖了一把轮椅，一方面是帮忙，另一方面是试探——轮椅是孟庭树身体的延伸，如果内心抗拒的话，便不会让她帮忙。
　　还好，孟庭树没拒绝帮助。
　　但是，孟庭树也没留给尹春夏“得寸进尺”的机会：
　　“我们忙了三个月的实验在收尾，估计今天照顾不到你。”
　　尹春夏认命地跟在孟庭树身后。
　　二人在漫长的实验室走廊里沉默同行。
　　路过气瓶存放室的时候，刚巧有学生搬气瓶。
　　孟庭树靠墙停轮椅，给同学让路。
　　145厘米高，40升的钢气瓶，一般重量为50公斤多点，里面的气体在10公斤上下，也就是说灌满的气瓶一般在60公斤左右。
　　尹春夏看搬气瓶的是两位女生，担心她们一个颤颤巍巍给砸了，于是放下双肩大包去帮忙。
　　尹春夏在学生时代没少泡在实验室，尤其是孟庭树刚读研究生时期，那段时间尹春夏经常给他打下手。孟庭树做不来体力活，尹春夏如此练就了一套搬气瓶的技巧。
　　时隔多年，好些东西烟消云散，好在搬奇葩的技巧没丢。
　　帮过忙，尹春夏回到孟庭树身边。
　　她抹掉额上几颗汗，说：“现在的小同学太弱了，当年我自己都能搞动一瓶。”
　　孟庭树说：“其实你不用帮忙，她们搞得定。”
　　尹春夏说：“看着挺吃力，能帮则帮嘛，也不是大事。”
　　孟庭树凝视尹春夏：“你对我也是这样吗？”
　　……
　　啊？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当我没说。走吧，办公室就在前面。”
　　孟庭树说完继续划着轮椅在前面带路。
　　尹春夏跟在后面，慢慢咂么出味儿来。
　　“你和别人不一样。”
　　“我倒觉得都一样。”孟庭树还在慢悠悠划轮椅，头也不回，“在你看来并不是大事。”
　　尹春夏紧逼孟庭树，一把扯住他的轮椅：“你很重要。”
　　孟庭树按住轮椅扶手，说：“我一点儿也不重要。”
　　他表情和语气都很严肃，可配上憔悴的形容，总有点心力交瘁的意味。
　　尹春夏闹不明白孟庭树的真正想法，于是她决定单刀直入：“我们和好可以吗？”
　　“为什么要和好？凭我喜欢你吗？我不想承受你的反复。”
　　“以后不会，我们可以试一下。”
　　“我再不会给你那样对待我的机会。你走吧。我帮你叫辆车。”

　　将尹春夏送走后，孟庭树迅速回到实验室。
　　波浪头箍同学很疑惑。
　　明明孟导出门前看起来挺开心的啊？为什么现在愤怒了？
　　波浪头箍同学说：“孟导，给你打的饭都凉了，快吃吧！”
　　“先放着。之前让你做的反应出来了吗？”
　　“出来了。”
　　“把实验皿刮出来……这才是正经事。”
　　孟庭树现在心情糟糕透了，他需要找点事做，找个东西盯。
　　可在波浪头箍眼里，却完全是另一幅景象。
　　他疑惑孟庭树说“正经事”是在变相责备工作不努力，于是手脚麻利地取来实验皿。
　　“孟导，现在刮吗？”
　　“刮。”
　　方才孟庭树说有做了三个月的工作要收尾不完全是骗人，他们的确有一项做了三周的实验要出结果。
　　波浪头箍看着孟庭树那张风雨欲来的脸，非常紧张：“孟导，你能不能别看着我？我怕刮坏。”
　　孟庭树用力按压太阳穴：“给我。”
　　波浪头箍同学如释重负地把实验皿交给导师，心说三个礼拜以来精心呵护的宝贝终于要出成果，下一秒却看到导师将实验材料刮进了垃圾桶……
　　波浪头箍惊呼：“孟导！？”
　　孟庭树抬头：“嗯？怎么了？”
　　波浪头箍敢怒不敢言：“您是不是刮错地方了？”
　　孟庭树看了看丢着几个盒饭的垃圾桶，如梦初醒，很是心累……

　　孟庭树重新安排好项目进度，在实验室坐了一会儿，决定回家休息。
　　同样是那条走廊，同样是那两位女生。
　　孟庭树轮椅停在走廊边，看她们正把空气瓶搬回气瓶室。
　　尹春夏在身边的时候正高度紧张，现在看来，这两位女生还真是笨拙啊。
　　孟庭树想：如果尹春夏在就好了。
　　他回头找了找。
　　那个人当然不在。

　　出实验楼的时候，孟庭树透过实验楼的大玻璃门，看到了门外台阶上坐着看书的尹春夏。
　　孟庭树连忙躲进视觉死角。
　　要重新回楼上耗到晚上走吗？
　　话说回来他为什么要躲来着？
　　孟庭树做了会儿心里建设，隔着玻璃门偷看尹春夏。
　　下午三点多的六月。
　　阳光很足，距离很远，
　　可书页上拂动的发尖，分明就在眼前。
　　孟庭树看树，看云，看天，看尹春夏。
　　还是觉得尹春夏更美好。
　　孟庭树懊悔地认识到，自己的所有坚持在尹春夏面前，全部挺不过六十秒。
　　挺不过就不要挺嘛。
　　尹春夏一定会这样讲。
　　孟庭树无知无觉地离开视觉死角，打开玻璃门，来到她面前。
　　尹春夏合上书页，笑了笑：“你下班了吗？”
　　孟庭树：“……”
　　尹春夏：“等下你还有事吗？”
　　孟庭树：“……”
　　尹春夏：“你怎么不说话？”
　　孟庭树：“就……不想说话……”
　　尹春夏：“那现在你有时间吗？”
　　时间这种东西怎么说呢？
　　有没有得分人分事……
　　尹春夏凑上来：“你开车了吗？送我回去吧？”
　　孟庭树：“……”

　　二人去停车场。
　　一路全是沉默。
　　沉默地找车，沉默地开后备箱，沉默地放行李，沉默地帮忙收轮椅。
　　尹春夏坐在副驾驶，报了个酒店名。
　　紧接着又是沉默。
　　尹春夏拿出手机：“我导个航吧。”
　　孟庭树说：“不用导。”
　　可是出了校门尹春夏就发现不对。
　　“走错路了吧？”
　　“没走错。”
　　孟庭树用眼角余光瞄了一眼尹春夏。
　　酒店在哪儿他不清楚，但他们二人的家在哪儿，他再清楚不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