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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旧事 ...

  •   按照季言信息里提供的住址,谭礼从市中心打车绕过大半个城市,终于在三个小时后,抵达郊区角落的小弄堂。

      从出租上下来,谭礼立刻嗅到一股恶臭,气味浓烈,从鼻腔窜进去,直钻进身体每个细胞。
      司机怕继续呆下去,熏臭他的轱辘,找了零钱后,立马扔下谭礼发动引擎绝尘而去。

      谭礼直愣愣站着,一时间进退两难。

      弄堂外是条半米宽水沟,里面乌黑粘稠的液体龟速流动。要没有上面漂浮的绿色藻类,和丝丝缕缕的未知物体,应该能直接送到石油公司改造成新能源。
      水沟旁有三个超大型垃圾箱,从躯壳便能看出其经历的风霜,锈迹斑斑的铁皮板上粘着厚厚的污垢。
      垃圾箱周围三米根本被各种废杂物和剩饭菜瓜果堆得满满当当,底部淌出涓涓污流通向水沟,为新能源的开采添砖加瓦。

      谭礼退了半步,远远望向弄堂里。

      狭窄幽深的巷子旁,密密麻麻分布着散乱的民居,建筑大多保留上个世纪的淳朴风格,连墙面都是黄泥糊出来的。
      最外面的屋还应景的挂了副挽联,上半截没贴紧的白纸在风中肆意飘散,正中央一个笔墨潦草的‘奠’字倒是黏得紧,给本就阴沉的环境增添几分恐怖元素,哪个剧组来取个景都能直接成片了。

      这种地方,真的能生存?
      谭礼犹豫的站在巷口,又把地址核实了两遍,确认无误。

      弄堂深处走来个影子,由远及近。
      那人面容苍白身形单薄,步子迈得急促,吐息却十分清浅,仿佛像是没有呼吸,跟幽灵似的。
      若不是谭礼认识他,恐怕三魂七魄都要让吓出来。

      “谭,谭律师…”季言生怕他在这种地方等久了恼怒,急火火跑到他跟前,连话都说不完整。
      “嗯,在外面别律师律师的叫了,生怕别人不知道我是来打官司的?”谭礼把没喝完的半瓶水递过去,等他先缓缓。

      季言拧开瓶盖喝了口水,觉得味道有些许奇怪。
      可能是被旁边垃圾箱熏得吧。
      他没太在意,光顾着惦记谭礼,“别站这里了,怪难闻的。你想在外面找个地,还是去我家?”

      瓶子递出去一阵,谭礼记起来水是喝过的,再让季言喝总有些间接那啥的意思。
      因为个人性向原因,谭礼对于这种含带暗示性的接触相当在意,几乎从未出过类似差错。
      可刚才天知道是怎么了,直接顺手给递了出去,等反应过来再把瓶子抢回已经来不及。
      他沉默的看少年柔软地唇挨上瓶口,透明的液体慢慢流进他嘴里,精巧的喉结滚动了下…

      谭礼出神的想其他事,直到季言把问话重复了三遍他才反应过来,吞下口腔里分泌过多的唾液,回答,“什么?外面有什么地?”
      听出他语气的慌乱,季言觉得奇怪,也没多问。
      想了下才提议,“要是你想去酒店或者饭馆,可能要走挺远,得去隔壁村子里。但棋牌室对面弄堂有个,三分钟就到。”
      “棋牌室,那种地方能说话?”周围都是下棋打麻将,五五六六瞎吆喝,说个话都得靠喊,怎么谈事情?
      可出租司机把他扔在这里,要凭双脚走到隔壁村实在不划算。

      他往季言身后张望两眼,幽深的胡同总有些阴森森的意思,仿佛随时会从某条道道出来个没脸的小女孩。

      是继续留在原地被熏成臭大叔?
      还是进黑弄堂体会一场恐怖游|行?

      谭礼两样都不想选,但形势所迫,他狠狠心说,“去你家,带路。”
      “…行吧,你跟着我。”季言把喝完的空瓶子攥在手里,率先走在前面开路。

      狭窄的巷子越往里走越是狭窄,几乎只能容纳两个人并肩通行。
      稍微脚崴一下,都能摔进人家卧室里。
      此处大多是单层平房,理论上应该采光挺好。但两排房挨得近又密,把太阳光挡得丁点不剩。
      四月艳阳天,谭礼硬生生让弄堂里溜过的阴风吹得打个寒颤。

      季言的家在弄堂中排,走了四五分钟,他指着边上小小的门栏示意,“快到了,那就是我家。”

      谢天谢地,总算到了。谭礼暗想,再继续走下去,他保不齐被这鬼地方整出什么毛病。
      可当他看清季言家的全貌,那股子庆幸劲立刻散得干净,满脑子都在后悔为啥非要来他家说事,哪怕蹲在垃圾箱旁边,估摸都比这里强些。

      弄堂里每家每户盖得房子都简单朴素,大体来说还算是能住人的程度。
      可季言家屋子光看外边就显得十分艰苦,硬生生衬得旁边黄泥瓦房高端大气,瞬间上升到豪华别墅的等级。

      季家低矮的木门栏满载岁月风霜,仿佛是远古流传下来的文物。
      入口并没有门板,甚至屋主都不屑于用个草席遮一下。站在外面瞥一眼,能看到屋正中挂着的上世纪的年画。
      谭礼跟着季言走进屋里,迟疑的四下打量,赫然发现在外面看到的年画,可能是这个房间唯一的装饰品。
      整间屋子目测才十平方,仅有的电器是房顶上光秃秃的灯泡。中间用脏兮兮的窗帘隔开,两边各摞了四堆砖,上面架一块木床板。床板上的褥子,大概还没普通人家冬天的床单厚。

      恐怕眼瞎的小毛贼闯进来,都能被感动到给他们倒贴钱。

      “左边是我妈的床,右边是我的。”季言指着简陋的摆设,向他说明屋内摆设,“我妈白天在隔壁村摆摊做裁缝,要等晚上才回来。屋里没凳子,你坐我床上吧。”
      谭礼看了眼他摇摇晃晃,看上去就觉得硌屁股的床,断然拒绝,“不了,我还是站着吧。”
      季言看他一身格格不入的精英打扮,,没有再让。自己也没坐,跟他对面站着,垂下头一副做错事的样子,“我都说了去找你啊,家里连杯茶都拿不出来…”

      “头抬起来,说话要看着人。”茶水什么谭礼无所谓,可他实在不喜欢他总是低头丧气的模样,训斥了两句。
      季言连忙抬起头,微微带着怯意打量他。

      又把房间四处审视再三,除了季言床上的书包和几件衣物,没在房间里找出其他男性存在的痕迹。
      “你父亲呢?”
      “啊?”季言顿了半分钟,吸吸鼻子,淡淡地回答,“死了。”
      虽然大致猜到会是这种情况,谭礼还是狠狠地心疼了下,“呃…抱歉。”
      “没事,死得早,已经好几年了都…”季言又想缩着脖子,但记起刚才谭礼的训话,不敢再躲开视线。
      “怎么死的?”
      “在工地出了意外…”他目光闪烁着,努力用平静的语气陈述,“以前念初中的时候,我特别想写小说,构思了挺长时间,白天晚上都在琢磨。等初二我把小说写本子上,趁周末到同学家用他的电脑打出来。家里发现了死活不同意,还让同学别跟我来往。
      没办法,我只能攒下早饭钱,趁放学偷偷溜出去,到学校附近黑网吧写。
      有一回写到后来,忘了时间,直接在网吧呆了通宵。我爸在家里没等到我,大半夜出门到网吧把我抓回去,抽了一顿。
      第二天,他在工作犯困,给屋顶上掉下来的工形铁砸到后脑勺,没等送医院就死了。”

      他的语气和措辞都很平常,没有刻意渲染什么。
      谭礼却越听越觉得凄凉。

      “我爸死了,工地把他埋了,还给赔钱,我妈不肯要,赖在工地上闹了好几天。闹够了就打我,觉得是我害死我爸。其实我也这么觉得,要是我当初听话,我爸现在肯定好好的。”季言实在无法再跟他对视,仓皇躲开视线,放任愧疚将自己吞噬,“当时我答应我妈不再写小说,但又不想半途而废,又偷溜去网吧随便补了结尾。”

      难怪外界认为《三千繁华》结尾草率,原来背后还有这种理由。谭礼沉默的想,以口才谋生的他,找不出任何言语安慰。

      “后来我上高中,考大学,再没想过小说的事,把那本书忘得干干净净。大一刚开学住校,听舍友都在讨论《三千繁华》,好奇搜了下,才发现他抄了我的书,而且还抄得让全世界都知道了。”
      回想往事,季言实在无法维持平静。
      他语气明显有了激亢的波动,“其实最开始,我想过干脆什么都不说,随便他风光无量,成名封神。
      可是我没办法啊!
      那是我熬了多少时间偷偷摸摸写出来的,是害得我家破人亡的作品!
      我都不敢翻出来,为什么要平白无故让他夺去!
      为什么,我没办法再继续写小说了,没办法再做我曾经做梦都想做的事情了,他却光明正大的享受我的书带给他的名利?为什么啊!”

      谭礼怕少年被负面情绪埋没,慌忙叫他,“季言!”

      季言抬头,目光无神,喃喃道,“为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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