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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甜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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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如玉认出那人是厨房里的张嫂子,抬了抬手,示意惜花和怜心扶她起来。
张嫂子不肯起来,坐在地上,扯着嗓子干嚎:“大姑娘,我就大壮一个儿子,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还能活的下去吗?有人是想我们娘俩死了才安心!这青天白日的,就要打死人了,还有王法吗——”
沈如玉皱眉:“你起来说话。”
张嫂子抽抽噎噎:“大姑娘不还我一个公道,今儿我就不起了!”
这是光明正大耍起无赖了。
沈如玉摇了摇头,正要开口,沈如珠抢在前面,冷淡道:“你换个地方发疯,别弄脏了我这儿。”
张嫂子愣了愣,张开嘴,眼看着又要哭天抢地。
沈如玉厉声道:“没听见三姑娘的话吗!”
张嫂子不敢再装腔作势,拍拍屁股站了起来。
沈如玉低头,抿了口茶:“好了,你说罢,到底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要你来我跟前发疯?你应该知道,如今管事的是薛姨娘。”
张嫂子抹了把脸:“这事儿……这事儿还只有您能管。”
沈如玉挑眉:“哦?这倒是奇了。”
张嫂子抬头,飞快地瞥了她一眼,吞吞吐吐道:“还请姑娘们,准我那不成器的儿子进来。”
沈如玉道:“可以。”
大壮负责看守侧门,府里的人都认得他,沈如玉对他也有大概的印象,记得是个又高又壮的小伙子,可一看到人,却是哭笑不得——那人确实高大,只是一张脸鼻青脸肿的,早已面目全非,身上的衣服脏兮兮的,像是刚在泥地里滚过。
沈如珠嫌弃他这幅鬼样子碍眼,起身进了内室。
沈如玉问道:“这是怎么了?大壮,你和人打架了?”
正确的说,应该是挨揍了。
大壮苦着脸,一只眼睛上肿了个大包,鼻血流到嘴唇上,还没擦干净,看起来怪可怜的。
张嫂子又开始哭叫:“姑娘,你看见了!儿是娘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大壮叫人这么欺侮,我这个当娘的……心里在滴血啊!都怪我没用,不能替他出头,换个在主子跟前得力的,早把那小王八蛋收拾了!姑娘,你要给我们娘俩做主啊——”
沈如玉听得心烦,心想再这么鬼叫下去,珠儿就要出来赶人了,便打断了她:“你不用扯这些有的没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了,孰是孰非我自有分辨。大壮,你说,谁打了你?”
大壮低着头,不敢说。
沈如玉道:“叫你说就说。”
大壮干咳两声:“回姑娘,是……是阿南。”
沈如玉神色不变,继续问:“他打你作甚?”
大壮道:“他瞧我不顺眼,就打了。”
张嫂子一听,又是‘哇’的一声,痛哭道:“这是明摆着仗势欺人,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无人依靠,我儿,我们怎么就这么命苦呢?老天爷不开眼——!”
沈如玉不管她了,只盯着大壮,开口:“你还手了吗?”
大壮本就心虚,也不是会撒谎的人,此时显得有些窘迫,一个皮糙肉厚的小伙子,愣是不敢抬头,支支吾吾:“还了……不,没有,他打我,我没动手!”
沈如玉凉凉道:“没动手,还是打不过人家?”
大壮青一块紫一块的脸上,突然就红了。
沈如玉轻哼了声,道:“冬梅,带张嫂子和大壮去药房,叫大夫看过了,领取需要的药材,你看紧了,多一分少一分都要不得。”
冬梅应道:“是,姑娘。”
沈如玉目光转到张嫂子身上:“你过会儿去薛姨娘和李总管那儿说一声,我准你歇着几天,照顾你身上掉下的这块肉疙瘩。”
张嫂子开口:“可,姑娘——”
冬梅掩嘴咳嗽了声:“嫂子,你还是同我一道走罢,这事儿理清楚了,指不定谁对谁错呢,姑娘已经开恩,你还不领情?”
张嫂子纵使不甘心,也没那胆子纠缠下去,动了动干涩的嘴唇:“多谢姑娘。”
沈如玉看着几人走开,一手握着茶杯,想了想,道:“锦儿,你去找阿南,叫他到听玉轩等我——有人告他的状,我要兴师问罪呢。”
*
事实证明,叫阿南跟着老和尚的徒弟习武,也不是一桩坏事。
毕竟,跟一般人起了争执,动起手来,他总是占便宜的一方。
沈如玉打量着少年白净的脸,心里是欢喜的,面上却绷着,不冷不热道:“大壮他娘到我跟前诉苦了,你把人儿子的脸都打花了,你可知道?”
阿南从练武场过来,额头上还有一层薄汗,穿的也单薄。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不到几天的时间,他整个人瘦了一圈,脸颊消瘦了,五官的轮廓便更为深邃,总是冷淡的双眸,也染上了别样的神采,不是从前阴鸷的戾气,而是武者天生的凌厉之色,令人见之生畏。
他和记忆中的样子,越来越像了。
沈如玉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脸色也不好看。
阿南会错了意,淡淡笑了笑,语声轻柔:“你心疼了?”
沈如玉看他一眼:“你又没受伤,我心疼谁去?”
阿南冷哼,眼神讽刺的很。
沈如玉倒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你打他干嘛?”
“看不顺眼。”
“你又不是第一天看他不顺眼。”
受主子看重的下人,有两种后果。
一是其他人紧赶着巴结,以求得些好处。
二是其他人眼红,因妒生恨,联合起来孤立他。
很不巧,阿南性子古怪,素来不是圆滑玲珑的人,等着他的只能是第二种待遇。平日闲言碎语不会少,当着面的冷嘲热讽也有,他一向只在心里记仇,不会正面回应,而这次却反常的能动手不动口了。
“张嫂子吵着不给大壮做主,她不想活了。大壮说你瞧他不顺眼,所以无缘无故的将他打的鼻青脸肿,现在你也告诉我,你就是看他不顺眼,所以动手打人……”沈如玉一手支着下颌,看着他:“你是非逼着我罚你?”
锦儿道:“不如罚他倒夜壶。”
沈如玉回头瞪她:“谁要你多嘴了?出去,自己找点事情。”
锦儿嘟了嘟嘴,闷闷道:“哦。”
小丫头走了,房里顿时清静不少。
沈如玉敲了敲榻上的矮几:“你坐下来,陪我——”
阿南忽然倾身下来,彼此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他的眉眼刹那间放大,如此清晰而深刻。
“姑娘。”
薄唇轻启,他的声音轻微且低柔,却又似冬日廊檐垂下的冰棱,寒凉锋利:“日有所思,因此夜有所梦,到底贪心不足蛇吞象……”
吐出的呼吸暖热,喷洒在脸上,酥麻微痒的感觉,是暧昧,是年少的心动。
沈如玉茫然地看着他,压根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他微眯起眼,鼻尖似不经意,擦过她的,一字一字低低道:“可你记住,这辈子,你的男人,有一个我杀一个,你休想和他们善始善终。”
沈如玉愣了好半天,总算弄懂了他的意思。
他莫不是听了十大猛男那句气话,真开始怀疑府里的男人了,见谁都像奸夫,正好大壮倒霉惹了他,他见大壮浓眉大眼,长相周正,于是防患于未然,先跟人打了一架,还专门朝脸上招呼?
这个……神经病。
气话也信。
梦里没影的人,他却当了真。
沈如玉哑然失笑,见他转身要走,忙喊住他:“等等,你……你过来。”
阿南转身:“还有事?”
沈如玉垂下眼睑,纤细秀气的手指在矮几上画圈圈,轻声嘀咕:“……从没见过你这么小心眼的人。平时这个不信,那个也不信,这种玩笑话,倒是信的干脆……”抬起头,绯红的双颊,清亮的眼眸,贝齿在粉嫩的唇上留下清晰的印记:“……怎可能有别人?除了你,谁、谁还那么——哼。”
阿南一瞬不瞬的盯着她,问道:“真没有?”
沈如玉生气:“骗你作甚?你不信算了!”
阿南眼里终于有了一丝笑意,弯下腰,在她额上轻轻一吻:“乖。”
沈如玉一愣,脸上炸起红云,
抬头一看,他已经出去了。
*
沈如玉好半天没见锦儿的人,出去找了找,在后院一棵老树下看见了人。
锦儿蹲在地上,拿着个小铲子刨地,正在认真地挖坑。
沈如玉看了好笑,蹑手蹑脚走过去,两手轻轻揪住锦儿的耳朵:“好呀,终于给我发现了,在地里偷藏了什么宝贝?”
“呀!”
锦儿吃了一惊,手里的铲子都掉了,抬头看见沈如玉,委屈地抿唇:“姑娘又来寻我开心。”
沈如玉也蹲了下来,好奇道:“你找什么?”
锦儿把挖松的泥土又给填了回去,沮丧道:“瞎找一通……早没了。”
沈如玉道:“我帮你找,你告诉我。”
锦儿低下头,脸埋在膝盖上:“以前,大爷出门在外,都会带点小吃回来,姑娘吃不下,也会分给我们下头的人。我、我舍不得吃,偷偷用小盒子装了起来,后来大爷成亲了,我这么惦记大爷,是我的错,就……埋了。”
沈如玉轻叹口气,揽住她的肩膀。
锦儿苦笑道:“盒子里的东西早发霉了,不能吃,盒子也烂了,也许虫子都啃掉了,我都在想什么呢?”
发霉的点心,朽烂的盒子。
她的心和情意,也早该入土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