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多娇》江山微雨

1、归家

　　“人怎么还没到？信里不说早上就该到了？”
　　沈老爷用帕子抹额头上的汗，抬头看了一眼，气派恢弘的牌匾上方，日头高照，晃得人眼睛疼。
　　“这……不如叫个人去路上瞧瞧？”李总管搓着两只手，热得直流汗。
　　沈老爷摇头：“不了，再等等。”

　　李总管见老爷肥腻腻的脸上油光满面，刚擦去一层汗，又冒出了一层，不禁劝道：“老爷，您先回府里坐着，等大姑娘到了，我进去叫您。”
　　沈老爷不死心，道：“不成，万一燕王陪如玉回来了，我岂非有失远迎？”

　　话一出口，身后有人轻笑了声，懒洋洋道：“阿爹糊涂了，若是燕王要来，如玉妹妹的信里怎会不提？”
　　沈老爷冷哼，瞪了他一眼，一声不吭地进门。

　　二爷沈越辉折扇轻摇，一名绿裙丫鬟替他打伞，另一名黄衫丫鬟端着个小碗，喂他吃冰镇的水果。

　　李总管走到他身边，叹道：“大姑娘得以嫁进燕王府，老爷高兴坏了。说来也是大姑娘争气，多少豪富显贵家的千金，未出阁时只顾养花弄草，嫁了人收敛些的也罢了，可许多贵妇竟沉迷声色犬马，背着爷们狎玩面首，简直不成体统。大姑娘却是个有志气的，小小年纪只身一人远赴京城，凭借咱们沈家的人脉和财富，不过一年有余，竟不声不响的嫁进了燕王府，那可是当今圣上最看重的燕王呐……”

　　“李叔才是老糊涂了。”清凌凌的声音，如珠玉落银盘。

　　李总管一愣，只见三姑娘沈如珠由丫鬟撑着伞，施施然走了过来，白玉般的面颊上显出几分不以为然：“你们说的好听，‘嫁’进了燕王府？大姐分明是给了人家当妾，也许一顶小轿子抬进了侧门，咱们脸上很有光么？”

　　沈越辉抿了一口丫鬟奉上的酸梅汤，笑道：“珠儿说的正是。比起勾心斗角的王府后院，养花弄草、狎玩面首的日子，差到哪里去了？听说那燕王已有四十出头，早年在北方苦寒之地征战，身形魁梧，相貌粗犷，行为也比不得谦谦君子，可不得吓坏我那弱不禁风的玉儿妹妹？”

　　几个小丫头窃笑起来。

　　李总管老脸微红，抬起袖子掩住一声咳嗽。

　　沈越辉舒展了双臂，打了个呵欠，问身旁的丫头：“阿南回来了么？”

　　柳叶心中一凛，暗想这最喜美色且男女不忌的二爷，莫不是打起了阿南的主意？

　　上回阿南洗净了总是脏兮兮的脸，倒真是个小白脸儿的样子，细皮嫩肉的，比女儿家的还俏上三分，只他性子本就极古怪，自打大姑娘走了，更是可怕，时不时的便会露出阴森森的眼神，半夜能吓死个人。

　　他这脾气，怕是不能让二爷轻易得手。

　　柳叶摇头道：“尚未。”

　　沈越辉收起了折扇，道：“等他回来了，也不用同他说，直接打晕了，送小爷床上来。”
　　柳叶：……

　　沈如珠冷冷看了他一眼，轻蔑地哼了声，旋身走了，衣袂飘飘，身段飘逸出尘。

　　“啧，瞧瞧……”沈越辉挑眉，摇头叹息：“我这两个妹妹，一个心比天高，非得信什么母仪天下之命，放着好日子不过，眼巴巴的进京谋划。另一个也是清高人，轻易不把人放眼里。也就是如今这风气不好，换作前朝，女儿家的能这么放肆？早就家法伺候了！”

　　大周立朝之后，曾一连有三朝女帝执政，直到当今天子永平帝即位，才换作男帝。
　　因此，本朝女子的地位远胜于前朝和邻邦，风气极为开放，以至于江南帝都等富庶之地，多有贵女贵妇豢养男宠。

　　李总管也感叹了一番世风日下，一边盼着大姑娘可别折腾人了，赶紧回来。

　　*

　　与此同时，白云寺后山，沈如玉坐在树底下的大石头上，也在问：“锦儿，老秃驴来了没有？”
　　锦儿一手放在额头上作帐篷状，使劲伸长脖颈：“姑娘……好像有个人影上来了。”

　　沈如玉一声冷笑，掷出手里吃了一半的果子，拍拍手掌：“五儿，九儿，若当真是那老秃驴，罩上麻袋，别打头和胸口，朝他手脚招呼——也别太用力，到底上了年纪的人，别折了骨头，只是总得吓他一吓，才好出我心里这口恶气。”

　　一句‘母仪天下’的预言，天下闻名。

　　父亲的殷殷期盼，帝都忠穆侯府的来信，燕王别有用心的接近，最后横死异乡的下场……上辈子的一世苍凉，皆因这四个字而起。

　　如今想起来，多可笑，即便沈家是江南第一首富，即便永平帝沦落民间之时，父亲曾伸出援手，那又如何？
　　一个根基全无又不得良人心悦的商人女，谈何母仪天下？

　　这四个字又何尝不是囚禁了她一生，使她陷入深不见底的不甘和虚荣中，一厢情愿的追求挂在天上的馅饼，却错过了原本唾手可得的逍遥人生。

　　普善大师石阶爬到一半，忽然眼前一黑，接着双腿被人踢了一脚，‘唉哟’一声叫了出来。

　　沈如玉站在旁边看，听他从‘唉哟唉哟’叫到‘阿弥陀佛’。
　　她抬起手，说：“别打了，把袋子拿开。”

　　普善大师惨遭飞来横祸，晕头转向的，在地上趴了一会儿，才勉强支撑起身体。

　　沈如玉问道：“普善，你还记得我吗？”
　　普善大师茫然地看着她，疼得龇牙咧嘴。
　　沈如玉冷笑：“你看仔细了。”
　　“女施主是……您是……”普善大师眯起眼睛，脑海中有模糊的印象。
　　沈如玉哼了声，走到他面前：“我是将来母仪天下的贵人，你可想起来了？”
　　普善大师恍然大悟：“沈施主？”
　　沈如玉举起了秀气的小拳头，咬牙道：“普善，你害得我好苦！你想我爹捐香火钱，说什么不好，非得如此害我？”
　　普善大师怕她又要打，忙护住脸，苦不堪言：“阿弥陀佛，施主，老衲何曾骗你？施主的面相，确实贵不可言——”

　　“那你就说我贵不可言，将来旺夫旺子，能生养十个八个，男的个个当状元，女的个个貌比天仙……”沈如玉气得乱说了一堆，恨恨道：“我给你十天时间，当初你的一句母仪天下，传得人人皆知，十天之内，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总得把这话收回去，让天下人都知道是假的！”

　　普善大师唉声叹气，苦着脸道：“这……只怕这会砸了寺庙的招牌……”
　　沈如玉道：“倘若你能办成，招牌砸了有何可惧？我爹富甲天下，养不活一间小小的寺庙？可若你办不成……”她眯起眼睛，语调冰冷：“我亲自带人砸了你的破庙！”

　　她的身子不好，这么多话说完，早就面色泛白，用帕子捂着嘴咳嗽了几声，恹恹道：“五儿，九儿，锦儿，我们走，随我——唉呀，不好！”
　　她猛地一惊，倒吸一口凉气。

　　今儿这日子……她从京城回南边的日子……

　　“快……我们得赶紧回去！”
　　沈如玉顾不上孱弱的身子，慌慌张张走下台阶，不搭理锦儿在后头‘慢点、姑娘等我’的喊声。

　　今日……晚上一步，可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

　　桃红和柳叶站在一边，看着几名小厮把昏迷不醒的少年搬进房，心里叹息不止。

　　“也是他自作孽。”桃红捏着帕子，轻声道：“明知咱们二爷是个什么样人，平时脸上都涂得灰扑扑的，不是相安无事么？最近又犯什么病，月钱全拿去买贵得吓人的绸缎袍子，脸也洗得干干净净……”

　　柳叶长叹一声，拉着桃红到僻静处，压低声音道：“我也说过他几回，可他不听，他说……大姑娘回来了，他要洗脸，你说傻不傻？”

　　桃红轻哼一声，眼神不屑：“他本是大姑娘院子里的人，他娘就是大姑娘的奶娘，他和大姑娘也算青梅竹马……从前大姑娘对他可是宝贝的很，最后呢？还不是撇下他进京，嫁给位高权重的王爷了？我早说了，咱们做下人的，就得守本分，咱们大周姑娘家的地位是高了，可高低贵贱之分是不可逾越之天堑，主子哪能有真心呀？”

　　这话说罢，两人都是一阵唏嘘。
　　她们都是近身伺候二爷的人，清白之身早给二爷了，可二爷嘴上说的好听，别说有几分真心，就连抬个姨娘的意思都没有，怎能不叫人寒心。

　　突然，房里传出一声巨响，接着便是沈越辉的怒吼：“他娘的，你好大的胆子！”

　　脑洞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