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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深水已浑 ...

  •   〖四〗

      “……信化为了灰烬,所以我们也只好循着‘大漠’二字找到了这里。”
      陆小凤说得口干舌燥,喝了一口花满楼递过来的茶才继续道:“说老先生以为这个故事如何?”
      说书人施然拈着花白的须尾,“是个惊奇有趣的故事,可惜有头无尾。”
      花满楼道:“若老先生能告知线索,我们就能告知老先生结尾。”
      说书人虚弱地笑了,又变回了那副油尽灯枯的模样,“你有如此自信?”
      花满楼微笑,温和的笑容里有着磐石般的坚定,“自然是有的。”
      他相信陆小凤,也相信他自己,更相信他们一起不会有度不过的难关,破不了的奇案。
      说书人点点头。他喜欢这个年轻人身上的平静、从容和坚韧,温和与强大他兼而有之,将强大用于守护和帮助,用温和感染、对待他人。同样的难能可贵。
      倒是和陆小凤登对得很。
      陆小凤侧头,那双看不见的眼睛却正好与他相对。默契和信任,他们从来不缺。
      说书人道:“那老夫便用一个故事来换这故事有始有终。”

      三十年前,朔北各国国势渐盛,当时的皇帝深感威胁,意图出兵压制。可当时朔北各国、部族结为联盟,协同反抗朝廷大军,迫不得已之下,两方决议定下休战盟约,条件是朔北西域各国以财宝黄金上贡朝廷,而朝廷在百年之内绝不出兵西北。
      当时,两方为证盟约之诚,祭出宝物“天衍玲珑盏”立下鲜血契约,立契之人一旦毁约,家族血脉便会断绝。
      朔北联盟倾尽部族、国家财力凑出黄金百万,珍宝如山的贡品,携契令玲珑盏,由精锐兵士护送,运往京都。却不料,队伍在大漠中遭遇了半个甲子才有一次的黑风暴,整支队伍与他们所运送的财宝都消失在了那场风暴里。
      皇帝气急败坏,却也无计可施,朔北联盟已履行盟约,只是这天灾无常,埋没了贡品,他若怒而出兵,便是毁约,玲珑盏内的血契就会断绝他皇家的血脉。
      皇帝不是没有找人探查过那些贡品的踪迹,只是这大漠如同海一般,茫茫漫漫,莫说是丢了一队人马,就算是十万大军丢进去也不过是小石投湖般的涟漪罢了。前来探查的人无一不是空手而归,皇帝也带着对那些财宝的惦记入了皇陵,继位的小皇帝从未提起过此事,似乎已将那能填满国库的财宝抛诸脑后了。
      可大漠的老人还记得,大漠的老人不仅记得,更知道那黑风暴半个甲子起一轮,那时狂风会将沙土都掀开一层,沙漠地穴的入口都会敞露出来。当初的那队人马失踪的位置附近,正好就有一处地穴。那群人恐怕是进入地穴躲避风暴,却没想到风暴平息之时,地穴的入口也已封死。数百人马就此与无数珍宝财富长埋沙底。

      陆小凤道:“最近就是那三十年一轮的黑风暴降临之期?”
      说书人满足地呷着茶,点了点头。
      花满楼道:“那处地穴的入口离这客栈很近?”
      说书人道:“很近,而且方圆百余里之内只有黄沙客栈。”
      陆小凤道:“挖空朔北国力而且让先帝念念不忘的财富,怪不得连七大派之中的华山派、崆峒派都惊动了。海南距此天南地北,海南剑派的人居然都不远千里赶了过来。”
      说书人浑浊的老眼忽然锐利得如同捕猎的隼,“你认出了名门正派的人,却没有认出西方魔教来的人和那些个散客。除了他们这些外来客,大漠的沙海帮、撼云寨、卷龙寨也来了不少人。”
      说书人所说的沙海帮、撼云寨、卷龙寨正是这大漠中的三大势力,在大漠中的地位足以比拟七大派在中原武林中的地位。而说书人养老的寨子,正是其中之一的撼云寨。
      西方魔教……陆小凤想起武功已臻化境的岁寒三友,还有那轻易取了孤松性命,深不可测的玉罗刹,一股寒意爬上了脊背,“说老先生可否告知西方魔教来的人是谁?”
      说书人笑道:“你再问下去,我就要做赔本生意了。”
      陆小凤还是笑着,似乎是知道他不会拒绝。
      老人瞥了他一眼,无奈摇了摇头,那实在是一双很明亮灵动的眼睛,他实在是一个很难让人拒绝的人,“来的是左护法无声鬼和三位天魔,三位地煞,但……”
      但西方魔教左右护法向来形影不离,无论在教内教外,这两人,不,两鬼都是如同身上绑着链子一般。
      他未说明白,但陆花二人都已想明白。
      一声惊呼声响起,在地下甬道内回荡着,久久不散。
      花满楼皱眉,“是那个伙计!”
      陆小凤朝他点了下头,两人旋即向说书人告辞,“多谢老先生,我们告辞了。”
      说书人呷了口茶,目光落在波纹泛泛的杯中,“有人忍不住咯,这里的规矩怕是保不住了。”
      他说的规矩,自然是花十七娘的规矩——她的地盘里不许闹出人命。
      客栈的水很深,深不见底,却有人还要将它搅浑。

      还未走近,花满楼的脸色已微微变了,他嗅到了血腥味,新鲜的血腥味,被地下的幽风一阵阵地送过来,迫切地钻进他的鼻子里。陆小凤的手指在此时轻轻勾住了他的手指,像是不经意的触碰。
      他们走到那呼声的源头时,出事的房间门口已围了不少人。其中还有个陆小凤眼熟的人,先前那个崆峒派使判官笔的人。
      这是地下的第一层,住的人自然比陆小凤他们要更早些来客栈。
      房间的门大敞开着,伙计吓得腿软了,靠在门框上。房内的地上躺着一个身穿青色道袍的人,正是差点伤到花满天的海南剑派的道士。狭长的剑泛着寒光,被他紧握在手中,却再舞不出繁复狠辣的招式,因为握剑的人咽喉上有一道血洞,淌出的血浸透了衣领,青色的布料泛着黑光。
      青鹭子已死去有一会儿了,尸体躺在冰冷的黑石上,几乎已凉透。
      围观的人让开了一条道,是花十七娘来了。她顾盼生辉的眉眼里已没有秋波,柳眉倒竖,凤眸含怒,像是一头护卫领地的母狼,“胡侠士,你难道不知道我这里的规矩吗?”
      被点到名的胡天隼一愣,低沉的声音里略带怒意,“十七娘以为是我?”
      旁边有人比花十七娘还抢先开口,“难道不是?刚才可有不少人看到你与青鹭子打了一场!”
      说话的人扮相粗犷,粗眉虬髯,腰间佩着两把弯刀,正是沙海帮的三当家“劈山刀”常阎,也是常送花给花十七娘的人之一。
      胡天隼冷哼一声,面容绷紧,“常三,谁又不知道你大哥与青鹭子也有不合,方才在客栈门口,他们也差点打起来!”
      似乎有人嫌这场面不够乱,附和道:“是啊,我看到了,我作证!”
      沙海帮的大当家是个身材颇瘦的人,身体紧紧地裹在一身黑衣里,显得冷峻,坚决。他受着大漠的风吹日晒,却有张苍白得几乎病态的脸,脸上几乎没有神情,却又有种不将一切放在眼里的轻蔑。与三当家的粗犷豪迈相比,他太不起眼,也太不像大漠第一大势力的大当家。
      他往前踏了一步,走到花十七娘面前,眼神斜斜朝胡天隼一瞟,“不是我。”
      胡天隼被他那轻蔑的态度激怒,“你说不是就不是了?青鹭子与我二人不合,我崆峒派乃是名门正派,绝不会暗下杀手,那就只能是你一剑星!”
      一剑星苍白的脸突然一颤,未见他如何动作,漆黑的袖管中三点乌光破空,直直打向胡天隼咽喉、胸口、丹田的三处大穴。
      乌光已近了胡天隼的身,尖锐细微的破空这才传来,足见这三枚寒星之快。
      可这三枚寒星一枚都未刺入血肉,只是又回到了袖子里,素白的袖底。
      三枚暗器未割破血肉,也未割破袖子,花满楼轻轻一抖袖子,“叮!叮!叮!”三声响,是寒星落在黑石地面上的声音。
      花满楼微笑,轻描淡写,神情也未有责罪,“兄台何必如此?”
      一剑星毫无表情的脸上忽然有了一丝表情,“只是告诉他,我若是杀人,尸体会是什么样的。”
      花满楼摇摇头:“兄台如此演示,怕是他也无法知道。”
      胡天隼见有人站在自己这边,气焰更盛,更加不知收敛,“谁不知你一剑星是中原一点红的传人,最擅长的就是一剑封喉。”
      他现在已是蛮不讲理,青鹭子的伤的确是在咽喉上,却是个血洞,而不像剑伤。
      若是一点红的传人将他的剑法用成了这样的“一片红”,也实在是愧对他的传承。
      三星追魂,一剑夺魄。一剑星。
      一剑星使出那三道寒星的时候,在场众人就已清楚对青鹭子下手的不会是他了。偏偏这胡天隼还要胡搅蛮缠。
      胡天隼身后走出一个人,锦衣华袍,身形干瘦,神色阴鸷,模样与他有七八分相似,却是比他年长些。他的腰间也别着一支判官笔,笔身却是乌黑玄铁。
      此人正是胡天隼的兄长胡天鹫,崆峒的“黑白双判官”便是他们兄弟二人。
      胡天鹫正色道:“够了,天隼。”
      胡天隼的气焰立马消了下去,退后一步,站到了兄长身后。
      常阎爽朗大笑了几声,“胡老弟不说,我还未想到,十七娘,你看这尸体喉咙上的血洞,像不像是被笔戳的啊?”
      原本将要消停的事,被常阎的一句话又激了起来。这个人外表粗犷,心思却是一点都不粗。
      花十七娘仔细看过那伤口,转而盯着胡天隼,“胡侠士,你如何说?”
      胡天隼脸气得通红,“绝不是我干的!”
      现在被赶出客栈,就意味着会与那批财宝失之交臂。但凡赶来此处的人都绝不会愿意在黑风暴来之前离开客栈。
      胡天鹫眼神阴沉,却还是摆出了笑脸,“老板娘,我以崆峒派的名义担保,此事绝非我师弟所为。可否借一步说话?”
      花十七娘轻哼一声,现在的确是特殊时期,又没有确切的证据能证明这青鹭子是被胡天隼所杀,但若是胡天鹫开不出能让她网开一面的条件,这胡天隼她是绝不会留的。看到时候崆峒拿得出手的高手只有他一个,还如何去抢那些财宝。
      围观的人又让开了一条道,十七娘莲步轻移,“胡大侠请吧。”
      胡天鹫跟着花十七娘离开了,看热闹的人也散了。
      一剑星和常阎走开的时候,特意多看了花满楼几眼。客栈里的散客不少,除了那些不显山不露水的,武功最好的恐怕就是他们眼前这位了。
      一剑星的眼里燃起了些战意,但他也知道现在不是比试的好时候,只好按捺下情绪离开了。
      几个伙计连忙抬了担架过来,准备将青鹭子的尸体挪走。
      陆小凤却往前两步,拦下了几个伙计,“可否让我先看看?”
      几个伙计里有人认出他是那个救了少东家的人,便站到一旁,让他随意。
      血洞伤口内窄外宽,呈锥状,倒是与胡家兄弟俩手里的判官笔形状相当吻合。
      陆小凤站起来,拍了拍手。花满楼走过来,问道:“如何?”
      陆小凤道:“伤口的确像,但是……”
      花满楼道:“胡天隼不像在说谎。”他说出的正是陆小凤心中所想,也是他心中所想。
      花满楼虽看不见,但辨人是否在说谎却十分在行。用他的话来说,便是“眼盲心不盲”。陆小凤绝对信任的东西不多,花满楼的心却是一样。他自己这么认为时,还会有误,但花满楼也这么认为,那胡天隼就真的不是在说谎。
      陆小凤的思绪有些乱,他们初来此地,刚摸清了冰山一角,事情已变得十分严峻。作为武林泰斗的华山、崆峒、海南三大派中海南剑派死了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崆峒又因此与大漠第一大帮沙海帮结了怨,西方魔教看起来像是按兵不动,但右护法无相鬼踪迹不明。还有不少成群结队的散客,他们没有靠山在后,本就希望水越浑越好,这样他们才能捞着更多。
      青鹭子的死只是个前奏,愈往后恐怕局势只会愈复杂……
      花满楼拍了拍陆小凤的肩,陆小凤才回过神来,花满楼又拍了拍他,落手是沉稳的劲道,令人安心的温热。
      陆小凤长长舒出一口气,又拾回了笑容,“走吧,我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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