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笔集》蓉吱

1、两分欢喜

　　校园的夏季总是闷热伴着潮湿，甬道边上栽着柳树，柳枝摇曳着摆弄出美丽的姿势，藏在树叶后的蝉不知疲倦地鸣叫着。
　　“咔咔。”一只亮白的鞋踩在蝉壳上，这细小的动静显然没有引起鞋子主人的注意。
　　——她正贴着旁边女生的耳朵窃窃私语。
　　“哎你看冬哥是不是又胖了？”
　　“真是，她怎么越来越丑了？我都不敢看她。”女生瞟了一眼走在前面的那个臃肿的“肉球”，低声发出一阵刺耳地笑。
　　“肉球”并没有回头，但步伐明显加快起来。
　　走到教室，上课铃还没响，班里一群活泼的“猴子”闹腾的正欢，拍桌子的声音几乎要响彻整个楼道，加上一群男孩子们的大声吼叫，虽然喧喧哗哗听不清楚，但还是可以听出一些类似于，“……真狗……东哥……”之类的字眼。
　　没过一会儿，他们说的那位东哥就走了进来，庞大的身躯挤进教室，空气好像都稀薄了几分，喧哗当然没停，甚至比之前声音更大，拍桌子的声音变得有节奏起来，“殷大，殷大，你媳妇来了！！！”
　　“滚，那tm是你媳妇。”
　　“tm明明是你说的，怀柳要是拒绝了你，东哥就是你媳妇。”
　　“人家怀柳那是拒绝我吗？人家只是说暂时还不想谈恋爱，要好好学习，学习懂吗？”
　　“咦——”班里传来一阵唏嘘。
　　“哎，那位同学。”教室外面探出一个脑袋，墙的阴影遮住了她的下半张脸，露出她那双眼窝有些下陷的眼睛，澄亮的目光照进教室里，转了半圈，最后一眼定格在那位东哥的身上。
　　“你的东西掉了。”她见许多人的目光似乎都落在自己身上，有些羞赧的挠了挠头，从墙后走了出来，午后的阳光确实挺足，不仅照的人身上冒汗，似乎也照的人心里有些发热。
　　东哥低着头走过去，接过本子，闷闷道，“谢谢。”
　　“没事儿。”她展颜笑开，露出一嘴白牙。
　　东哥低着头就要走回去，被女孩扯住，拉到一边。
　　她又往教室那边瞄了一眼，听见里面喧哗声又响了起来，她低声对胖女孩说，“别理他们，我看就是作业留少了，给他们惯的。”
　　然后又惯性地挠了挠头，“那个，我觉得你长得很可爱……嗯……我们可以交个朋友吗？”
　　胖女孩愣了几秒，视线漂移到她身上，又垂下眼，随后有些阴沉的脸上挤出一抹笑，“可以。”
　　“我叫怀柳。”
　　“向雅东。”
　　………
　　怀柳有自己的生活圈子，那天的事情并没有给两人中任何一人的生活带来改变，向雅东依旧是班里的怪胎，过着独来独往的日子。
　　直到那一天——
　　“下节课体育啊！”站在课程表前的女孩激动地跳了起来，差点掀翻旁边的垃圾桶。
　　但这话刚说出口，坐在第一排的人便一盆冷水泼了上来，“可得了吧，体育课不就等于数学课吗？”
　　“还有可能是语文课。”一边人又补了一句。
　　“啊——”女孩发出一阵由高到低的声音，简直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啊什么啊？”一个矮小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目测身高没有一米六，隔着黑框眼镜瞪着女孩，“还不快回去坐好？”
　　女孩拉耸着肩膀，跟一副行尸走肉一样飘了回去，屁股刚粘上座位，门外又来了个人。
　　“张老师，校长有事找你。”
　　张老师皱了皱眉，也没和班里的人说什么，径自快步走了出去。
　　……
　　“啊！！！！！”
　　张老师走出教室没半分钟，教室里又炸开了锅，拍桌子的，嗷嗷乱叫的，活像是原始人返祖。
　　向雅东就静静地坐着，漫无目的地翻着桌子上的作业，心却又不自觉的提了起来。
　　她抬头看了看表，时针停在八的位置。
　　挪了挪座椅，后桌传来两道窃笑声，“我还以为地震了。”
　　“就是就是。”
　　声音刻意压着，但这距离足够她听的一清二楚了，她没有回头，只是头低的更深了些。
　　手臂与脸之间是一张有些皱了的试卷，她眼睛盯着试卷，实则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像一只被驯服的犀牛。
　　秒针不停的转动着，时针也随着秒针的转动，慢慢移动起来，很快就指向了用一只小猫代替的数字九。
　　体育委员，那个活泼的像猴子一样的男生窜天猴一样飞了回来，在门口一个急刹车，拍了拍木质的门，高声道，“这节课上体育！！！”
　　“嗷——”不知道是谁发出了一声嚎叫，一班的人都笑起来，唯有向雅东的一颗心完全沉了下来。
　　教室到操场的这一段路在她看来变得格外的短，刻意放慢的步子让她落到了最后面，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嘿，小向。”
　　女生亲昵的称呼并不惹人反感，反而十分自然。
　　胖女孩回过头，扯出一个笑，“嘿。”
　　女孩身边的朋友似乎都有些惊讶，但也都没有说话，而是友善的笑了笑。
　　向雅东觉得自己有一种想跑的念头，她尴尬的小声道了句，“我走了啊。”加快了步子。
　　看到体育老师的那一瞬间，向雅东甚至觉得自己是瞬间转移过来的，恨不能回去再把路重新走一遍。
　　然而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向雅东还是站在了跑道上。
　　敏感的注意到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她只觉浑身不自在，几个早就跑到终点的女生的指指点点，那不能忽略的窃窃私语。
　　突然，她在跑道上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下意识的放慢了脚步，然而那个人显然已经注意到了她，同样放慢了脚步，“走啊小向，跑快点。来我拉着你。”
　　瘦削的小手牵上了那只胖乎乎的大手，半圈没到怀柳就有点喘不匀气儿了。
　　向雅东努力呼吸了几口，拉着怀柳就往前冲，途中路过那一群总是拿向雅东开玩笑的人。
　　“我去，怀柳和东哥什么时候认识的？”
　　“殷大你快看，你媳妇和怀柳跑了……不是不是，是怀柳和你媳妇跑了。”
　　“滚，那tm是你媳妇。”根本没来得及过脑子，熟悉的话便脱口而出，殷大心里发慌，他们平时没少调侃向雅东，会不会给怀柳留下不好的印象。
　　这时怀柳和向雅东已经跑到了终点，殷大提着步子举棋不定，还好体育老师的一声哨子拯救了他那颗纠结的心。
　　一节体育课很快过去，留下一群筋疲力尽的学生怀念着那节本可以用来开小差的数学。
　　………
　　跑步事件以后，拿向雅东调侃的人倒是少了很多，怀柳时不时的招呼也让她看起来比从前开朗了一些。
　　“有些日子没看见怀柳了。”
　　晚饭的时间，教室里的人不怎么多，正坐在位子上背单词的向雅东一下子就听见了这几天都没听见的名字，轻轻松开堵住耳朵的手指。
　　殷大叹了口气，“怀柳的爸妈最近闹离婚，她没来上学，估计是要转学了。”
　　向雅东一下子就捕捉到了那两个字，转学。
　　她看了看窗外，走读的学生还没走干净，大门敞着，犹豫了一下，她轻轻合上书，拿起外套，悄悄走出了教室。
　　怀柳班里的门开着，屋里零星坐着几个人，向雅东看了一眼，拎着外套跑了出去。
　　跑到半路，见到上次和怀柳在一起的那个女生，和另一个陌生的女生走在一起，那人显然也注意到了她，毕竟挺大一只。
　　“这几天怀柳来了吗？”向雅东鼓起勇气问了出来。
　　那个女生显然很疑惑这个沉默的女生会突然问自己问题，她和旁边的女生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道，“没有。”
　　“她这几天请假了。”
　　“好像是家里有事。”
　　向雅东咽了口口水，道了句，“谢谢。”又匆匆跑下楼。
　　跑到校门口，向雅东左右瞄了瞄，把手揣进口袋里，想要装作若无其事的走出去，……“哎，那位同学，把你的走读证拿出来我看一下。”
　　向雅东又左右看了看，指了指自己“我？”
　　保安明确道，“没错就是你，那位胖同学，把你的走读证拿出来。”
　　向雅东慢悠悠地掏出刚刚改了日期的假条，保安看了她一眼，“有家长来接吗？”
　　“没有，我自己打车回去。”
　　“给你班主任打个电话。”
　　向雅东几乎可以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她强作镇定道，“139＊＊＊＊＊＊＊＊”
　　“嘟——嘟——”
　　“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班主任刚刚好像被校长叫去了，大叔，我是真的有急事，不然您再给我爸妈打个电话确认一下？”
　　保安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你班主任叫什么？”
　　“张简海。”
　　“行了，你走吧。”
　　向雅东立刻飞奔出去，随便找了一辆出租车，“去××花园。”
　　坐在车上，向雅东冷静了下来，她看着窗外略过的风景，想起自己听怀柳提过的地址，不知为何，她只说过一次，自己却像是印在了脑子里。
　　怀柳……要走了吗？她现在是不是很难过？她是不是需要别人拉她一把？
　　自己……算是她的朋友吗？
　　她脑子里乱乱的，跑出学校的冲动冷却之后，脑子里浮现出一点害怕，很快又被怀柳离开的恐惧冲散，空洞袭上大脑。
　　出租车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司机师傅见了她几声，把她从自己的思绪里唤醒过来。
　　怀柳住的小区位于一处繁华闹市区，向雅东关上车门，又被小区门口的保安拦下，“找谁的？”
　　“我找×楼×室的怀柳，我是她同学。”
　　“你等一下。”
　　没过一会，保安捂着电话告诉她，“怀柳妈妈说她去上学了。”
　　“上学了？”向雅东瞪大了眼，像是想到了什么，又问道，“那可以问一下她爸爸在哪吗？”
　　保安又对着电话讲了几句，对面不知说了什么，保安一脸陪笑的把话筒拿远了些，对向雅东道，“她妈妈说，去酒吧找吧。”
　　“酒吧？附近最近的酒吧在哪？”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保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向雅东有匆忙拦了辆车，“去附近最近的酒吧。”
　　“小妹妹，那可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我去找我爸！！”
　　司机开的挺快，只是话有点多，一直想从向雅东这八卦出点什么，向雅东不好说什么，只能装傻混过去。
　　她有些出神的盯着车窗外，窗外的景色从车水马龙到灯红酒绿，太阳悄然落下，路灯的光落在水里倒映出波光粼粼，黑夜里的光才会得到美丽的回馈，白昼的光只会得到一道近乎嘲笑的光斑。
　　………
　　怀柳从酒吧里出来，紧抿着嘴，眼泪断了线似的一颗颗流下来，她已经不记得她父亲说了什么了，只清楚的记得，那张扎眼的，像是要夺走她一切的离婚证。
　　“啊！！！”她窝在角落里，蜷曲着，发泄着怒意与痛苦。仿佛全世界都与她无关了一般。
　　然而她终究还是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拖拽感把她从浑噩中拉了回来，抬头，是一个陌生的男人。
　　“你是谁？”怀柳感到害怕，她挣扎开，“滚。”
　　“嘿，我是谁？我让你见识见识，我是谁。”男人使劲拖拉着瘦弱的女孩，语气猥琐。
　　怀柳想要踹开他，然而一个未成年小女孩怎么比得过一个成年男子呢？即使这人看起来就一副被酒色掏空的样子。
　　怀柳两只手惊恐的扒住地，细碎的石子划破了手掌，“救命啊！！！”怀柳一口咬住他的手。
　　“张三，张三，还不快来帮忙。”男人朝旁边停着的那辆破面包车叫喊着。
　　破面包车黑着灯，不知道的还以为没人的样子，然而门被咯吱一声打开了，黑暗处又走来一个人。
　　那人骂骂咧咧的走过来，“叫你不带迷药，连个小娘们都搞不定，什么jb玩意……”
　　怀柳即使心中绝望，眼睛依旧不停转着，突然发现墙根处放着半块砖头，怀柳立刻加重了力道，又揪了一把男人油腻腻的头发。
　　趁男人捂着头的功夫，捡起了那块砖头，用尖锐的一面对着男人眼珠子就是一下。
　　另一个人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怀柳用另一只手接过砖头，一只脚踹向男人□□。
　　那个捂着眼珠子的人又夹住她的腿，眼见就要被二人拖走，怀柳还在呼喊着，有被一把捂住嘴，然而远处一道熟悉的声音确实传了过来，“怀柳！！！”
　　怀柳“呜呜”叫着，手和脚都被两人捆住还是拼命挣扎着。
　　向雅东没想到自己竟然会看到这样一幕，她飞奔过去，“怀柳！！”
　　“放开怀柳！！！”
　　她扭动着庞大的身躯朝两人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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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实证明，胖子的潜力是无限的。向雅东成功把怀柳救了出来，两人被抓，这一切显得有点玄幻。
　　向雅东的妈妈更觉得这一切不可思议，她坐在向雅东的病床前接受着怀柳爸妈的感谢，手里的苹果皮削断了一半。
　　“所以说。”向妈妈不可思议的看着女儿，“你还能英雄救美了？”
　　“我怎么就不能英雄救美了？”向雅东在妈妈面前还是很孩子气的。
　　“看来你这一身肉还是很管用的嘛。”
　　“这些年的饭没白吃。”
　　向雅东斜眼看着她妈妈。
　　………
　　最后，怀柳还是转学去了另外一个城市，向雅东就在那里继续上学，几年后，她四处打听，和怀柳考上了同一所大学。
　　开学的那个夏季，校门外依旧有声声的蝉鸣和摇曳的柳树，最终，丑陋的蝉褪去了她的外壳，虽然并没有变成蝴蝶但总会也是一种新生。摇曳的柳树扛过了风雨，继续与蝉相伴而生。
　　“小向，我还是不明白，当初你为什么会跑出学校来找我？”
　　怀柳靠在长椅，手枕着头，斜眼看着向雅东。
　　“因为……”向雅东思考了一下，“没有人是希望永远孤独的。”
　　所以从你拥抱我的那一刻开始，我就不想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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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手速龟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