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绔跟传言中的不一样》巧米果

2、002

　　002
　　翌日，清晨。

　　一夜北风紧。

　　起先还是细雨，半夜起竟开始下米粒大的雪子，待到清晨已积了半指厚。

　　丁癸宗宗内杂役早早起来扫雪，扫至门前大道一角，便见一明显高于路面的凸\起，正是昨日被丢出门外的沐君颜。

　　天寒地冻的，换个身强力壮的也难熬，更何况已半死不活的沐君颜。

　　杂役见着就嫌晦气，嚷嚷：“昨天谁办的事？怎么把人丢在这？”

　　并没有人理他，昨日负责处理此事的杂役今日不与他同班。

　　杂役恼，踹了脚：“还活着吗？”

　　这一脚踹得沐君颜身上积雪掉落大半，可见踹得结实，人依旧没反应。

　　“死透了？”杂役嘀咕，正要转身去找人抬尸，不想沐君颜竟有了声响，极其细微的：“呃……疼……”

　　声音沙哑之极，听着就知道沐君颜渴得很，这人又素来混迹于秦楼楚馆间，说话腔调本就与常人不同，这一声疼喊得有气无力，又带了分委屈。

　　渴、重伤难受、委屈，三种意思一起道出，饶是一肚子窝火的杂役也暂时耐了性子，蹲下掀开沐君颜身上的毯子查看。

　　沐君颜仰面躺着，昨日顾凛将他翻身后并未复原，抬人的杂役不注意这等细节。背上的穿琵琶骨架子压在身下，当时就新伤牵动旧伤，过了一夜血浸湿背又被寒冷冻住，加之衣衫单薄只覆一条薄毯，他的脸色已不能用苍白形容，竟是灰中带青，青中又有紫，将死之貌。

　　熬不过今天喽！杂役心道，嘴上却说：“躺着吧，马上就好了。”马上就断气，不用遭罪了。

　　“哦……”沐君颜乖乖应着，喘了几口气后道，“好爷爷……你是好人，发个善心疼疼我……允我一口热汤吧！我……冷，就想暖暖……”

　　这段话说得有一句没一句的，断断续续，气若游丝，说到后两句，声都快没了。杂役还是贴过去听才听明白的。

　　沐君颜是宗主下令丢出来的，给的就是死路，死前与人说道几句好听的话倒也无妨，喂口热汤就有违宗主的意思了。

　　杂役便道：“忍忍吧，我早起扫雪哪来得及带热汤？”

　　“嗯……”沐君颜带了丝委屈应了，复又道，“好爷爷，你只管扫雪，得空了……理我几声……就好……”

　　“唔。”杂役应了声。

　　扫雪声由近及远，又由远及近。

　　“爹……您怎么来了？”沐君颜眼神迷离，之前他的眼紧闭，只道睫毛如鹊羽，比女子还长些，此时睁眼，竟是双难得的含情桃花眸。

　　只可惜双眼只余黑白两色，已失了焦距，若是寻常时，美目流转间，该有多少人为之倾倒。

　　杂役扫雪的动作一顿。

　　“天冷……您该添些衣……”沐君颜已如蚊蝇般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关切。

　　你爹万剑山庄庄主，习武之人，哪这么怕冷？杂役心想，正要继续扫，沐君颜又道：“孩儿……无法习武，不知冷暖。孩儿自己冷……就……觉得爹……也冷。”

　　沐君颜的声音说到后几个字时，都带上了哭腔，像是被指责说错话做错事，满腹委屈无法倾述一般。

　　杂役也是个有过往的人，小时家穷，他又是最不得重视的老二，幼弟做错事被责骂的是他，大哥推责任被责骂的还是他。想说些话讨好爹娘，怎么说都不得爹娘的心，又是通骂。

　　“唉。”杂役叹了声。

　　“爹……孩儿知道如此说不该……可……”沐君颜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声音拔高，“孩儿真的冷，爹带我走吧！”

　　“吧”字戈然而止，就像突然断了似的，现场霎时静得可怕。

　　杂役一愣，是断气了？他见过人死，同村一道出来与他一起讨生活的三狗子就是在这么一个冰天雪地的冬天，喊了声爹就断气的。

　　那时他还小，那声爹是他多年来的噩梦，本已忘却，此时忽然回忆了起来。当时满心的恐惧，和手脚无力的冰凉感再次浮现。

　　杂役丢了扫把跑去看沐君颜，抖着手探了呼吸：“还……还有一丝……”杂役惊魂未定，瘫坐在地上。许久后方才回神，也不管宗主的命令了，拔腿就往自己住处跑，用葫芦灌了些炭盆上煨着的热汤，急冲冲回跑，小心喂于沐君颜。

　　沐君颜艰难地咽下了一口热汤，穿骨后一个多月里他并未得到任何妥善的治疗，每逢命悬一线，鬼魅老祖只让人喂他九转还魂丹。

　　丹药是好，乃玄阴教取自苗疆秘术炼制，可并非是对症下药之物，只一味激发身体潜能迫使他活着。

　　本来就是药三分毒，此药更是将他的底子都掏空了。

　　就像此刻，那口热汤闻着像是羊汤，关中平原的绵羊肥，不似江南的山羊有一股子难闻膻味，本该是鲜香无比的东西，喝在他嘴里什么味道都没有，甚至口腔都不适应这点热量，还没有咽下去就满嘴难受。

　　喉咙就更不用提了，不仅肿痛，偶尔吐口水都是浓痰夹杂着血块。

　　热汤勉强咽下肚之后，除却心口那一块还能感知些许的暖意外，身躯的其他部位都是僵硬麻木的。

　　这副残躯不知道还能活多久？沐君颜心中无底，算了，不想了，起码之前那口几乎喘不上来了的气在几口羊汤下肚后顺了些，慢慢筹谋吧！

　　晚照阁内。

　　丁癸宗宗主顾凛的案前摆放着各地送上来的密报，郁紫珞在一旁侍奉。

　　晚照阁位于骊山西秀峰。西秀峰面西，山峰耸立，峰下一马平川，夕阳西下时，远处晚霞似火，脚下血染层林，乃骊山八景之一。

　　早年间，它不过一个亭子。后来中原大乱，大梁皇室迁都汴州，关中平原无人约束，乱了法度，各自为政。

　　丁癸宗便是在此时将宗门设到了骊山，又因这位宗主喜欢高处，爱血色，就推平了亭子，修了这座晚照阁。

　　顾凛继任宗主之位后无意择它处居住，便也入住了此处，还择了间最西面的屋子辟作书房，平日里观似火夕阳处理教务，甚是不错。

　　今日便是如此，昨夜北风，下了一夜的雪粒子，过午时雪后初晴，到了晚间，夕阳残雪，别有一番风味。

　　顾凛让郁紫珞煮了壶昔归古茶，一面品，一面阅着密报。

　　密报呈自各处，大部分顾凛皆一览而过，偶有停顿，也不过一口茶的时间。直到一封来自蜀中分舵的密报：近日分舵外有几方势力聚集，似与万剑山庄一事有关。

　　万剑山庄此番被灭门虽惨烈，但除却沐君颜被擒，余下庄主沐天歌，夫人楚婉婷，次子沐君杰皆顺利逃生。只是过去月余，三人竟未露面，连素来与万剑山庄交好的正道世家也无三人音讯。

　　武林各派皆是奇怪，甚至有人猜测此三人并未逃生，而是被玄阴教擒获，秘密关押。故而这些日子有不少正道找上玄阴教，鬼魅老祖一面言辞凿凿：人不在玄阴教；一面祸水东引，让这些人去丁癸宗找沐君颜。

　　正道尚不敢贸然找上丁癸宗本宗，便先在离玄阴教最近的蜀中分舵周围探听消息。

　　“鬼魅老祖真是好不要脸，门是他灭的，人是他送的，到头来让我们给他挡枪。”郁紫珞见顾凛久未言，便探头看了密报。作为顾凛的贴身侍从，只要顾凛没有特别强调，这些密报她都是可以阅览的。

　　“鬼老头几时要过脸，他若真要脸，还要玄阴教上上下下那么多张鬼面干什么？”顾凛冷哼了声，他指的玄阴教弟子幂篱上的那些铁疙瘩，无论什么材质的，都硬邦邦甚是难看。

　　他之前沉默倒不是因为玄阴教拿丁癸宗挡枪一事，送来的人他已经丢出门外，正道若是找上门来，还活着就自己去问，死了就帮忙收尸。

　　令他沉默是另外一个原因：万剑山庄那三人缘何就这样失踪？惨遭灭门，天下为之共愤，当抓住时机，纠集正道帮其反扑，为其讨得公道。

　　不然时间久了，新鲜事再出一些，人们也就淡忘了。届时再谈报仇，行事可要难上许多。

　　沐天歌身为万剑山庄庄主，独霸江南许久，这点判断绝对有，断不会错失机会。

　　难不成……真是三人被他人所擒？

　　顾凛详读过当时随玄阴教一道前往万剑山庄的江南分舵堂主密报，密报详述了经过，丁癸宗屠尽山庄的同时，也搜查了山庄每一个角落，连西湖湖底都没放过。

　　最后是在剑冢处发现了条密道，上面有三排新鲜的脚印，带着血迹，按鞋码大小判断，两男一女。

　　密道尽头还藏有机关，众人追至时突然炸裂，顶部塌陷，地面上的残剑掉落，死伤了不少人。

　　自隐蔽的密道逃跑，又清楚密道机关，只能是沐天歌三人所为，由此可见他们必然已脱身。

　　那又缘何不现身？

　　顾凛思索片刻未得其解，便将密报丢至一旁，想不清楚的事莫要急着得到答案，等一等过段时间，待该来的线索冒出来时便会清楚。

　　他正准备拿起余下密报，却发现已经看完，最底下是一封信，上面是龙飞凤舞的四个字“顾侄亲启”。

　　敢堂而皇之唤丁癸宗宗主为侄子的人，天底下就一个，镇西侯韩锋将军的独子韩为先。

　　大梁迁都汴州后，韩锋奉命镇守关西平原，韩为先作为他独子一道跟随，人称小韩将军。

　　韩家祖上和顾家有点关系，辈分一排下来，年十七的韩为先竟比顾凛高一辈，故而小韩将军素来以小叔自居。

　　关西平原这些年不太平，北边的蛮子时常进犯，小韩将军不常来，但每年固定在十月十五的前一天，他都会来送样东西。

　　是上好的西凤酒，一共三百五十六坛，因装的是特制小坛，小韩将军不放心，每回都是亲自去取，再亲自送来。

　　今日已是十月十一，算算日子快到了。

　　只是这些酒非是喜庆之用，每逢十月十五，顾凛心情会特别糟糕，即便一言不发，只要靠近就会觉得两股战栗，饶是郁紫珞这种贴身服侍这么久的人也依旧胆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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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沐君颜：活着，真难！
顾凛：本座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