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金打击》槙日

35、第三十四章

　　翎几乎是在黑色巨人对布莱恩发出第二轮攻击的同时，就不顾其余士兵的阻拦，翻身跳下了观望台。

　　他们离两个巨人缠斗的地方仍有相当漫长的一段距离。她不假思索，直接跳上了停泊在一旁的越野车，一脚将油门踩到了底，向对战的中央疾驰而去。

　　彼时战场的中央堪称一片混乱，布莱恩在千钧一发之际硬是往旁边一转，躲避了黑色巨人的拳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他本来的位置上赫然多出了一个直径长达二米的深坑。

　　“终于醒了。”

　　布莱恩嘴角勾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可随后，他便感知到了一个渺小的热源在向他们急速接近。

　　“啧。”布莱恩不满地咋舌，不过即便是他，如今也无法分神来处理这个小小的意外。

　　一般来说，越大的生物，动作就会越迟缓，因为神经的增长和体积的增长是不成正比的。越大的生物，神经传递的距离也越大；体积越大，质量和惯性也会越大，生物的强度却往往难以承担这样的惯性和质量，更无法提供所需的巨额能量

　　这个常识似乎并不适用在强袭者身上，明明都是十米之高的巨人，他们的行动速度和灵活程度也丝毫不比一个等倍缩小的人类低，单单是翎驱车到他们附近的这个距离，场地上的两个巨人已经有来有回了数十招。

　　翎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疯了，又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冷静。

　　她笃定布莱恩会输，不，准确来说，她笃定布莱恩会死。

　　如果不去阻止八号……不，更准确来说，如果不去阻止那个黑色巨人的话。

　　这到底是是为什么呢？她竟然从那发狂攻击的黑色巨人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沉重的悲哀，就在它重新启动的那一刻，那无声的愤怒和哀伤跟潮水一般朝她涌来，那是埋藏在杀意之下的嘶吼和悲鸣，和与八号初见那时的情况如出一辙。

　　翎忽然反应到了一件事情，那个时候，在那个甲板上，想要杀了她的人，究竟是谁？

　　八号么？

　　不，不是他。他虽然数次攻击了她，但是她早就明白了八号自始至终都不曾想要杀人，无论哪一次对峙，他都是虚张声势大于实际行动，不知从哪里得来的世界观、价值观和人生观在潜移默化之中阻止他对另一个生命进行杀戮。

　　那是谁？

　　那份杀意的主人究竟是谁？

　　她觉得自己已经无比接近真相了。

　　理智在告诉她以肉/体之身插手这场战斗就是找死，还没有完全抵达战场的中央，被掀起的飓风和对撞迸发的能量就已经让车厢内的她感到了危险。

　　可是她必须做点什么，她必须阻止那个黑色巨人杀死布莱恩。

　　这是为了八号，也是为了自己，如果八号对布莱恩下了死手，一切都会不可挽回，他必然会被当做反叛者处理，而她也会失去仰仗的力量。

　　不行，这不可以，她还没有找到赫曼上尉，她不能允许八号在那之前被销毁。

　　她这样说服着自己。然后在五十米开外的地方，丢下了车子，只身推开车门，跌跌撞撞地向两台巨人中间跑去。

　　另一方面，两台巨人的缠斗不出多久，就已经分出高低了。双方的外壳都是同等程度强韧的材质，这也代表只有彼此才能对对方造成重伤，明眼人都能看得出黑色巨人彻底占了上风，相比只是一个“人”的布莱恩，那台巨人的行动方式已经更趋近于一只野兽了，它的动作越来越纯粹，每一招都是为了咬断对方的咽喉而出手的。

　　黑色巨人第三次将布莱恩甩到一旁，这次布莱恩还没从地上站起来，它的手甲就已直逼蓝色巨人的胸腔了。

　　那一刻，时间仿佛被按了缓慢键，无限地拉长了。

　　翎的思维却犹如被按了加速键，一幕又一幕的画面走马灯般地在脑海之中闪现。

　　她当时，到底为什么会对八号，说出那句“不要哭”。

　　不想去想，因为脑子在下意识回避这个问题。

　　“ACHT!（八号）”她站定在了黑色巨人的身前，口中本想说“住手”、“停下”之类的话，抵在了喉咙之际却化作了一句——

　　“快给我醒来！”

　　***

　　【……】

　　朦胧之中，八号听见了一声呼喊。

　　啊啊——

　　又回到了这片雪地里了。

　　望着那仿佛被冰冻起的天空，他没有一丝意外，只是觉得自己回到了一个令人怀念的地方。

　　这不过这次他没有站着，而是坐在一张长椅上。

　　面前是两串脚印，那是属于他的脚印，以及……正侧躺在他大腿上的女孩的脚印。

　　真是见鬼，究竟是脑子发了什么疯，才会这样的极寒之中两个人坐在一张长椅上看雪。

　　他不知道已经多久没有移动了，鹅毛般的大雪堆积在肩头，微微扭过头，吐息的热气便将那片白色吹散在空中。

　　“……”

　　有谁在呼唤自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

　　他伸出手，抚摸着女孩柔顺的长发，却没有看向声音传来的位置，只是淡然地凝视着眼前拂过的雪花。

　　“我能做得到么？……”女孩问，声音中带着犹豫和小心。

　　“你能。”他听见自己这样开口安抚道，“你能做到任何事情，只有你能做到这些事情。”

　　“但是我很……害怕。”女孩这样说着，平板的声音中竟透露了一丝委屈。

　　“你害怕死么？”他又摸了摸女孩的头，个本该温情无比的动作，在他做起来，就像是抚摸着一头温顺的狗。

　　“死？”女孩疑惑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单词，她不能明白这个字背后所蕴藏的真正含义。

　　他感受到了膝上的人摇了摇头。

　　“我怕再也见不到你。”她说。

　　然后，那份沉闷而苦涩的感觉再度缠上了他的心脏。

　　他垂下了头，他看不清楚女孩的容颜，只看见了女孩鹿一样干净纯粹的双眼，那双眼睛正充满期望地看着他，里面只有忠诚和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恋慕。

　　他开口道：“别怕，人和人终会分别。”

　　那双眼睛只是静静地凝视着他，许久，水雾开始聚集，澄澈的眼睛变得朦胧起来。

　　“别哭。”他说，“流泪是软弱的表现。”

　　女孩点了点头，自己拂去了泪水：“嗯。”

　　那一刻，他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一件事情，无可挽回的一件事情，但是他已经不能回头。

　　上帝不会饶恕他的，不过他这种人本来就不会前往天堂，地狱才是他这种人渣最终的栖息之地。

　　于是他捂住了那双还在溢出眼泪的眼睛，从喉咙之中，发出了无声的叹息。

　　【……】

　　不能饶恕。

　　【……】

　　不能饶恕。

　　你想抛弃她！

　　八号猛然理解了自己身处的这副躯壳的主人想要做什么，内心之中燃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怒，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并非这个男人，这个软弱无比的畜生。

　　眼前这个女孩将自己视作整个世界，你就是她唯一的信仰，你就是她所有的寄托，而你竟然想要抛弃她！

　　你这个人渣……竟然想抛弃她！

　　愤怒的火焰在燃烧他的四肢。

　　与其让你这种人抱憾终身，不如让他现在就——

　　愤怒化作了杀意。

　　“ACHT！（八号）”

　　”ACHT！！！！”

　　在即将被愤怒彻底吞噬的那一瞬间，女人的嘶吼声贯穿了这个静止的世界，结了冰的天空碎裂了，天光乍现。

　　八号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然后看见了遥挂在天际的太阳，躺在不远处的蓝色巨人……以及他们中间的……那个站在地上犹如蝼蚁一般渺小的女人。

　　那个叫做翎的女人，鲜少展露自己真实情绪的女人，正张开双臂，挡在他们之间，朝他大喊大叫。

　　这个女人真是疯了，她不知道自己会被碾死么？竟然敢只身一人挡在他面前，真是蠢透了……蠢透了。

　　八号想要一如既往地嗤笑出声，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发出声音。

　　挥出的拳头在即将碰到翎的那一刻被他硬生生地制止住了，身处在操纵单元的八号咬了咬牙，自己伸出手，用力地拔掉了插在自己脊椎上的那根管子。

　　刹那之间，理智回归肉/体，随着一声弹响声，温暖的阳光落在了身上，混着尘沙的风也吹拂在脸上。

　　八号艰难地爬出了操纵单元，身后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想要挽留他，他最后拒绝了它，于是它似乎闹了脾气，赌气般地将他推了出去。

　　飞奔而来的翎精准无误地接住了他。

　　这是她第二次这么做了，只不过这次八号意识清醒，他一开口，就想讥讽刚才翎不自量力的行为，可看到她脸上滑落的泪水后，一切刻薄恶毒的话语又在开口之前有融化在腹中。

　　“丑死了，你哭什么？”他最后这样说道。

　　“啊？我哭了？”女人茫然地看着他，她竟然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现在泪流满面，愣怔地任由他伸出手拂去了她脸上的泪珠。

　　真烫手啊，明明现在自己的体温应该更加滚烫，他仍然觉得女人的泪水灼热得像是熔岩，真是烫手。

　　一瞬间，这个抱着自己正在流泪的女人，仿佛和梦境中那个女孩重叠在了一起。

　　“别哭了。”

　　他伸出双手，残留在内心之中的悔恨让他粗鲁地捂住了那双在流泪的眼睛，这么做完的他仿佛完成了一个压抑许久的愿望，昏死在了翎的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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