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予幸安》乔忘

5、人生何处不相逢

　　赵清芷与梅时予简单地补了个妆后，就出门了。
　　“这么热的天，真让人受不了。柳含热得要出人命了。”赵清芷坐在出租车上，还是止不住抱怨。
　　“两位小姐一看就没吃过苦哟。”司机师傅笑着回了一句。
　　梅时予脸忽然唰一下红了起来。
　　她忽然想起念书那会儿，冬天实在太冷，有时候头天晚上写作业太晚，第二天起不来。每当这时候，她心里就慌张急了，拼命往外跑。有一次实在是来不及了，就和妈妈商量坐一个计程车去，被妈妈狠狠数落了几句：“不是公主的命还要做公主的梦，迟到就迟到，大不了被骂，我们哪里有钱给你去坐出租车？你要想那种味，大可以坐在你爸爸的车上永远别下来！”没错，梅运达的职业是客车司机。
　　赵清芷倒是没什么感觉，她条件确实不错。不过，与富二代这些没有关系。赵清芷比梅时予大两岁，当年去了那个女人的城市，和那个女人一起奋斗，倒也存下过一笔钱。加上她能说会道，在外头比较放得开，这才一步步走上了项目经理的位子，靠自己也的确有一份不错的收入。
　　赵清芷的电话忽然响了，打破了出租车上的沉寂。
　　“什么？朋友？”赵清芷的脸上明显露出一丝不悦。
　　她望了一眼梅时予：“可是，万一尴尬······”
　　梅时予和赵清芷还是很有默契的，虽然她并没有听见什么，还是猜出了大概。她笑着点点头，表示她并不介意。
　　赵清芷这才舒了口气：“算了，没事的，带来了就一起坐坐吧，我的朋友也挺不错的，应该能聊到一起。”
　　挂了电话后，赵清芷兴奋起来：“哎，小予，你说她们会不会都认识你？”
　　梅时予无奈地摇摇头：“你还真当我是什么著名人物？不过小有名气，不看小说的人怎么会认识我。再说写文一般都是幕后工作，即使她知道我的笔名也不见得认识我啊。”
　　赵清芷嘿嘿笑了起来，小予就这一点很好，比较通情达理，也并不怕尴尬。
　　“还是说说她吧，她到底怎样让你这么犹豫不定？”梅时予更为关心的是将要见面的这个神秘女子，赵清芷的头号嫌疑对象。
　　“她呀，你认识她你就知道了，是个头号的跋扈小姐，特别张扬。不过她这个人心倒是很善，没什么坏心眼，对朋友很好。”赵清芷露出一个笑容。
　　“哟，能得到你的夸奖，不简单。”梅时予微微一笑。
　　赵清芷冷哼了一声：“不过，我嫌弃她家里太有钱了，是个累赘。我总觉得，家里太有钱的难得对感情真心。她身上小姐气息太重了，我不喜欢。”赵清芷扪心自问，觉得自己虽然有些张扬，但骨子里还是个很顾及别人感受、很恋家的小女人，她还是希望找一个比自己成熟懂事，能照顾自己的人。从她最爱那个结过婚的女人来看，这一生的情路似乎就注定喜欢这种类型无法自拔了。显然，跋扈的那位小姐并不是她的菜。
　　“是吗？真是这种性格我觉得你们挺配的啊。”梅时予笑个不停。
　　“哎呀，你真是惹人厌呐。”赵清芷没好气地白了梅时予一眼。
　　“我以前听她说过她那个朋友。不过就说了几次，说得挺少我也没仔细听，真是可怜。”赵清芷的注意力似乎总是转移得无比快。
　　“嗯，怎么？”梅时予的脑袋侧过去，正在看窗外，似乎对这些故事一点也不感兴趣。
　　“她那个朋友家里环境也很好，是她从小玩到大的发小。已经结婚了，孩子都好几岁了，她老公是家里人帮她挑的，似乎是她家生意上合作朋友的儿子吧。”
　　“你什么时候这么八卦？”
　　“你听我说完嘛，这不是怕你等会一下见到两个陌生人尴尬么？”
　　“你说了我一想，才会更尴尬好吧？”
　　赵清芷咯咯直笑，她才不管别的呢，有些话她不吐不快，何况，梅时予以后也不会和她们有啥交集，说一个秘密怕什么？女生之间似乎总是这样的。
　　“你听我说完嘛。她那个朋友的老公哦，说是长得又帅家里又有钱，对她也很好，但是她老公酒品相当不好，听说只要一喝酒，必定会回家打她。不过打得不会狠，也不知道那个贱男人是不是心中有数怕丈人家来报复，每次都只是推搡。”
　　梅时予根本没兴趣参与这些妇女之间的八卦，只是哦了一声表明了最基本的尊重。
　　“这种人不是挺多的么，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过不下去就离婚，既然选择过下去，肯定是那个男人也有很多好的地方。”梅时予作为一个作家，把这些东西看得挺透彻“要不，就是不舍，要不就是还有利用价值呗，跑不脱就这些原因的。”
　　有时候想想，婚姻也不过如此，想想就觉得无聊透顶。因此这些年谁给她介绍男朋友，她都是一副冷淡的模样。要不是这些年她也从不与哪位除了袁胜男的女性走得近，估计不少人都要怀疑一下梅时予的性取向了。
　　“两位美女，咱们到了。”司机师傅友善地提醒了一下两位聊得正欢的女士，虽然聊得正欢这感觉似乎只是赵清芷一个人拥有。
　　“好的，谢谢师傅了。”两人同时道谢后，给了钱，就进了饭店。
　　洲际大酒店装修得有一种富丽堂皇的美，但显然赵清芷不是很喜欢这种地方，她比较喜欢去好吃的街头巷尾。梅时予倒是无所谓，出入任何场所她都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哎，你说她们有钱人多么累，吃个饭还要来这么文雅的地方？”
　　“你平时应该也不会来得少，多一次也无所谓。”没错，赵清芷的工作性质，决定了她经常出入这种高级酒店，也难怪她讨厌这种地方了，每次一到这种地方，她那活泼的性子也不得不收敛一些。
　　“两位小姐哪个包厢呢？”一个黑西服套装的服务生十分热情地迎过来。
　　“哦，没事，我们自己找。”赵清芷一身鸡皮疙瘩，她真是怕极了这种官方的热情，忙拉着梅时予走了。梅时予在服务生诧异的眼神中，赔了无数个笑脸。
　　她们打开包厢门时，另外两位显然都没有到。赵清芷不高兴了：“你看，都是你吵着要来吧，我们还来得这么早，让别人看到了多轻贱我们。”
　　“没事，轻贱了的话我帮你泼她一头的茶。”梅时予边打量菜单边风轻云淡地说到。
　　“那好，要泼那种滚烫的茶，烫到嗷嗷叫，让她丢次脸，那可好玩极了。”赵清芷一想到那场景就不住乐。
　　梅时予没功夫搭理她，只管研究菜单，默默记下自己等会要点的菜。
　　包厢的门被推开了，梅时予下意识地抬起头。
　　这一抬头，差点让她把刚喝进嘴里的茶全吐出来，还好她历练够深，否则真的要当场失态了。
　　“程亦棉？！”
　　“梅时予？！”
　　两个人甚至是同时被吓到惊慌失措。
　　赵清芷一愣，这是什么情况？这两个人怎么认识的？
　　有时候，世界实在小得可怜。梅时予试想过无数次会不会某天与苏幸安还能再见一面，没想到这一面如此突然，就在她刚回柳含，在江边就实现了。而一些以为永远都不会再见的人，竟然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见到。柳含真是个神奇的地方。等等······难道······难道程亦棉嘴里的发小是······
　　包厢的门再次被推开时，梅时予和赵清芷真的惊呆了。
　　是苏幸安。
　　梅时予觉得自己脑子都快要炸裂了。她这些年来写过好多部小说，她觉得自己写过的每一部小说，都不敢用上如此狗血又巧合的桥段。但，这桥段竟然发生在她自己身上了。而且让她措不及防，措手不及。
　　赵清芷也不傻，她似乎马上就明白为何大家都僵住了。她的大脑转得飞快，没办法，人总要学会去应对各种尴尬的情况。
　　“哎，你们都别站着了，既然都认识，这么久没见，也坐下来好好聊聊天吧，这么巧的事怕是以后都遇不上了。”
　　梅时予的眼睛一直盯着苏幸安，苏幸安的眼睛里，竟然有一些忧伤的神色。
　　她记得这个神色，她记得她曾经为这个神色那样心疼。
　　“梅时予，我们一定要这样吗？你不觉得因为这个理由分开是多么好笑的一件事吗？”
　　“可是这个理由，我们谁又改变得了？难道我能忍心看着你为了我和家里闹翻？苏幸安······即使，即使我是个男生，以这种条件，也不敢爱你，更何况，更何况我还不是个男生呢？”
　　苏幸安没有说话，只是愣愣地盯着她看了好半天，她没有哭，没有抽泣，没有哼，眼泪忽然就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所以，就要放弃我？”
　　沉默，一大片沉默。
　　苏幸安笑了起来，那个笑容中带着无尽的讽刺：“我知道你的答案了。”
　　梅时予的回忆被赵清芷的解围硬生生拉扯回来。快五年了，苏幸安的神情一点都没有变。
　　程亦棉不安地看看苏幸安，苏幸安的脸色看上去确实有些苍白，但还是笑了笑：“没事，既然这么巧，就一起吃个饭聊聊天，也很好。”
　　四个人两两相对，一种无声的尴尬弥漫在整个包厢，梅时予觉得自己都快要被巨大的压力压得死过去了。
　　忽然，梅时予想到了什么。刚才，刚才赵清芷在车上说的话······是苏幸安？她过得不幸福么？她这么美好的人，为什么会愿意忍受那样不堪的老公呢？梅时予觉得心里的疼痛一阵又一阵，太多年都没有体会过要窒息的痛楚了。她一直以为，这些年自己修炼得已经很好很好了。
　　苏幸安淡然一笑，夹了一筷子茄子到梅时予的碗里：“还爱吃茄子么？”
　　梅时予的鼻子一酸，她觉得再在这里呆下去，自己今天都要完了。
　　“谢谢，我去一下洗手间补妆。”梅时予淡淡一笑，快步离席。
　　梅时予把自己关进洗手间的小门里，眼泪再也忍不住了。这么多年吃了那么些苦也没有这样过，怎么一看到苏幸安就忍不住了？
　　“苏幸安，你要多吃茄子，你看，茄子是紫色的食物，我看到中医的书上说，多吃紫色的食物对身体好。”梅时予热情地夹了一筷子茄子到苏幸安的碗里。
　　“那个······好。”苏幸安皱着眉，很艰难地把茄子塞到自己嘴里。
　　天知道苏幸安有多么讨厌吃茄子，不光是茄子，她憎恶一切软口感的食物，例如南瓜。但是不吃下去，梅时予又要咕咕叨叨了，她不想让梅时予咕咕叨叨，没办法，只好咬着牙吃下去了。
　　“你看，这不是很好么？多吃点，你以后和我一起吃饭，就得多吃点茄子，谁要你以前不吃茄子呢？你欠茄子的统统都要补回来。”梅时予说话时气势十分霸道，大有自己是茄子国国王，在为臣民讨公道的气势。
　　苏幸安一边撇嘴一边笑，那个笑容看上去奇怪又可爱，把梅时予逗笑了。
　　“笑什么？”
　　“笑你很可爱啊。”
　　“哦，哪里？”
　　“哪里都可爱啊。”
　　“具体哪里？”
　　“我有时候觉得，你单纯得不像是一个18岁的女孩子耶，你就像10岁左右的样子，那么好骗好欺负。你看，上次我骗你说麦当劳汉堡外面包的纸和小时候吃的大白兔奶糖的糖衣一模一样，你都信了，还狠狠咬了一口，你说你是不是太单纯了？”
　　苏幸安笑起来：“你说了我就信了啊，你又不会骗我。可是你偏偏骗我了。”
　　那一刻，梅时予的心里还是有些自责的，苏幸安就像一个被国王保护起来养在闺阁中的公主，一点也没有经历过人世间的险恶，因此单纯得有些傻气。那种自然的傻气，配上一张像天使一样的脸，总让她忍不住想要多亲她几口。
　　“那好，那我以后就不骗你了，也不欺负你了。”梅时予认真地承诺到。
　　可是最后，她还是没有做到。她还是骗她了，骗她不再爱她了，也欺负她了，将她一个人丢在身后。
　　因此这些年，因为苏幸安的每一个泪流满面的梦，在梅时予看来，都是一种还债。谁要自己失信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