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不与君同》黑蔷薇

19、云破日出

　　唇边还擎着笑，整个人却缓缓往后倒去。

　　“小心！”红莲惊呼道。

　　一双强而有力的手臂悄然出现揽住了裴宁致绵软的身子，温润的声音透着丝紧张：“为什么总喜欢勉强自己？”

　　红莲看着被承祯紧揽在怀里的裴宁致，心里又是酸涩又是愧疚，她走过去，垂首，让人看不清脸上表情，声音紧绷：“红莲没有保护好小姐，有负大人所托。”

　　承祯把视线从怀中人脸上移开，却没有看向红莲，他淡淡望了眼狼藉的地面，已经大致明白之前发生的事，然后目光冰锥般，直直扎向仍一派悠闲的神。

　　神轻松的笑笑，调侃道：“呵，小姐只是心神耗费过度，你不会为了这点小事跟我翻脸吧，承祯？”

　　承祯搂着裴宁致的手收紧，面色阴沉，紧抿着薄唇，并没有说话，感觉怀中人轻轻动了下，他低头去看，她正好睁开眼，短暂的迷蒙后，澄澈的黑眸转也不转的盯着他瞧。

　　他难得见她如此迷糊的样子，不由失笑，轻声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她无声的看着他，眼中波光闪动，突然她挣扎着离开他的怀抱，他扶着她站稳，才慢慢松开手。

　　漫长的沉默，裴宁致杵在那儿，双眼茫然的直视着远方，冰凉的雨丝打在脸上，雨水顺着她光滑的面颊蜿蜒而下，滑进衣服里，她浑然不觉，然后，不看任何人，一直向小巷深处走去。

　　身后承祯目光专注的望着娇小的背影，一点一点的走出视线，深幽黑眸中闪过一抹隐约的怜惜和温柔。

　　“不追上去？”促狭的语气。

　　承祯看他，眸中没有丝毫温度：“为什么这么做？”

　　“这个嘛？”神晃悠着手中折扇，眼神半认真半玩味的道：“总是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让人不知不觉的就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红莲闻言蹙眉，忍不住抬眼去看承祯，只见他面无表情，仿佛听得是无关紧要的事，浑身却凝着深沉浓重的寒意，她握紧双手，指甲深深扎进肉里，也没觉得痛，明明头顶着和煦的阳光，她却觉得全身冰凉。

　　忽然，承祯的身影消失原地，再次出现时，他已经站在神面前，而神的脸上多了条长长的伤痕，渐渐转红，鲜红的刺目。

　　一切不过瞬间的事，婢女们甚至来不及反应，等看到神脸上惊心动魄的红痕时，惊慌失措，手忙脚乱的递上丝帕，药膏。

　　承祯毫不在意的看着，眼神森冷如冰，声音毫无波澜的一字字道：“小事？”

　　神没有接过婢女的丝帕，长指抚上脸上的红痕，火辣辣的疼，嘴角的笑愈发浓了：“已经有多久，没见你这种眼神了，你这么宝贝她，就不担心辻王根本不能容下她吗？我可不是来凉国游玩的。”

　　神言语中的威胁意味那么明显，承祯却勾唇轻轻笑了，舒声道：“试试看。”说完转身就走，修长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小巷中。

　　红莲看神一眼，也跟在后面走了。

　　神望着空无一人的小巷，苦笑道：“这次可是彻底把他给惹恼了。”

　　侍女们也不解道：“公子，你来凉国的理由明明不是那么回事，为什么要故意说那种话呢？”

　　神狡桀的一笑：“可能真是无聊太久了吧。”

　　侍女们听了汗颜不已，看来公子往神人境界又迈进了一大步，行为举止完全不能用常理理解。

　　说到无聊，环顾四周“橘呢？怎么不见人？”

　　婢女们面面相觑，忽闻一个柔细的声音道：“承祯大人出现那刻，我就看见橘公子施展卓绝轻功，翻墙跑了。”

　　“喀”扇子被生生折成两段。

　　裴宁致漫无目的的走在大街上，混混沌沌，不在任何摊位前驻足，她知道他始终跟在身后，不过数步之遥，她没有回头看他，他也没有走上前，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从街头走到街尾。

　　前面的身影突然停下来，承祯看眼周围，“云德酒楼”，阵阵菜香不时飘来，他莞尔，回头跟侍从嘱咐几句。

　　娇小身影踌躇了会，终于转身走向他，他看着她，笑得温柔。

　　裴宁致走到他面前，摊摊手，低声道：“我肚子饿了，身上忘了带钱。”

　　他笑起来，嘴角微微上翘，黑眸里光华流溢，煦煦春光落在他身上，说不出的温柔，他也低声道：“所以呢？”

　　裴宁致皱眉，疑惑的看他：“你没钱？”他是王爷，平时什么也不缺，的确有可能身无分文的出门。

　　承祯一愣，温润好听的声音道：“是没有，不过…”

　　侍从打扮的此时走过来，恭声道：“大人，雅间已经准备好了。”

　　雅间？裴宁致怒瞪他，都准备好了，还骗她说没钱。

　　“不是饿了吗？”不管她眼中的恼怒，他拉着她进了酒楼。

　　满桌的美味佳肴，似乎酒楼所有的菜色都在这了，不过她也没觉得有多奢侈，平时跟着李珞蹭饭蹭习惯了，什么样的架势没见过。

　　承祯吃得很少，大部分时间都只是在看着她，他发现她很能吃，可是动作却不粗鲁，细嚼慢咽，他第一次见到吃东西如此专注的人，第一次觉得，吃饭也是件幸福的事。

　　裴宁致从坐下拿起筷子那刻起，就没怎么抬过头，除了偶尔拿起水杯喝水，基本上哪个菜只要她多夹了两下，没多会都会自动出现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百试百灵，于是她恶质的专挑某人面前的吃，没多会，她愕然的发现某人面前竟已被她搬空了，她跟前的桌上盘子堆成了小山。

　　她懊恼的抬头看他，却见他眸中浓浓笑意，饶有兴致的看她，轻柔的声音似清泉流过：“很好玩？”

　　裴宁致挑眉，懒懒的笑：“总比某人饿肚子的好。”

　　承祯失笑，为着她小人得志般的神态。

　　最后一块鲜滑嫩爽的豆腐下肚，她心满意足的放下筷子，又喝了几口水，对面递过来块水蓝色锦帕，她接过擦了擦嘴，看眼桌上杯盘狼藉，心中成就感顿生，这可几乎都是她的杰作，某人小鸡啄米般吃的那点根本不算。

　　发觉他一直在看她，她抬眼对上他的视线，无所谓的笑笑：“怎么了，是不是觉得我很能吃啊？”

　　“是很能吃。”他毫不犹豫的道。

　　裴宁致捧着手里的水杯轻轻转动，笑吟吟的道：“所以罗，景王爷，一顿饭买个教训，以后找约会对象千万不要找我这样的人。”

　　承祯轻叹口气，表情半是无奈：“我并没有不喜欢。”

　　这回轮到裴宁致诧异了，秀眉微蹙又舒展开来，恢复了一脸风轻云淡：“有时候喜欢，不过是场错觉，消失的太轻易，才让人措手不及，刻骨铭心。人其实是更自私的，即使喜欢，也不过是喜欢和那个人一起的自己。”

　　承祯静静的看着她，眸子清澈温和，半晌幽幽的道：“那你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吗？”

　　她垂眸看着杯中轻轻晃动的水，轻声道：“我只愿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因为她早已知道，强悍的从来不是爱情，而是命运。

　　他定定望着她，脸上露出深思的神色。

　　她忽然轻轻笑了，抬眼却见他眸中清楚流露出的认真，唇边的笑凝住，她听见自己有些沙哑的嗓音问道：“你信？”

　　他如墨的眸中闪动着名为温柔又近似怜惜的神色，淡淡的笑：“只要你说的，我没有理由不相信。”

　　心里忽然就温暖起来，不为他眼底深深浅浅的柔情，只为了他那一句：我相信。

　　唇角微微翘起，她笑：“做为你请我吃饭的谢礼，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吧！”

　　天空蓝的通透明澈，连绵不尽的油菜花海，溢彩流金，一望无际的金黄花浪在山野溢淌，熏风拂送，甜甜蜜香弥漫萦绕。

　　两人一前一后信步走在花田间，裴宁致仰头望着湛蓝的天，鼻间满是浓浓香郁，脸上的微笑如夏花绽放般灿烂，没有挂念，没有烦扰，脑袋空空的感觉，其实很美好。

　　“为什么带我来这？”

　　她伸手触摸那几乎半人高的油菜花，小小黄花轻轻从指缝间滑过，满手余香：“不喜欢？”

　　他笑，碎碎的黄色花瓣，落在她发间，他伸手拿下，唇线悠扬：“为什么是我？”

　　她挑起嘴角，戏谑道：“可能看你比较顺眼吧。”

　　他挑眉，低低的笑：“大言不惭。”

　　她笑笑，不做声，放眼望去，满目金黄，波澜起伏，忽然想起，她的前一生，曾经也有过这样唯美的场景，深紫浅蓝的薰衣草田，浓郁的化不开的醇香，他牵起她的手，笑容那样温柔，眸中有着最细心的疼爱，

　　“你知道吗，我从来不信命运，可是遇到你，我情愿相信，爱有天意。”

　　薰衣草绽开的季节，他们的爱情，终于圆满。

　　然而爱情或友情，或许都没有所谓的天长地久。

　　爸爸含冤而死，她把自己关在局里，废寝忘食一个月后，他找到了她，满面憔悴，他让她不要再查下去了，她当然不肯，他浑身发抖，惨淡的笑，我就要和卫薇结婚了，你知不知道！

　　她一时间呆住了，定定看着他，眼前异常熟悉的人，陡然间竟多了几分陌生，她往后退了一步，却被他猛地抱入怀里，大力的像要把她融入自己身体一样，灼热的呼吸吹拂在耳边，他低低的道：“不问我为什么吗？”

　　她麻木的任他抱着，忽然感觉有冰冷的东西滑落在衣服上，湿漉漉的一小团，紧贴着肌肤，她突然也觉出一丝疼痛来，鼻子酸酸的，却始终没有落下泪来。

　　四周突然沉寂下来，只听得他喃喃道：“在我决定背叛你那刻，就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你了，尽管如此，我也想让你知道，我爱你，到死也不会改变…”

　　她狠狠推开他，再不看一眼，落荒而逃。

　　她怎么还能相信他，我爱你，本身就是一个谎言。

　　倒在他怀里那刻，感受到他身体在浓浓绝望中颤栗，她心里竟泛起丝快意，她想，她终究是最爱自己的。

　　前一生二十五年的时光，此刻却觉得恍然如梦。

　　幻阵中所见，或许不是现实，却让她看到了另一种幸福的可能，原来所有人都在勇敢向前，只有她还徘徊在原地，徒劳的想挽回已经逝去的。

　　过去的十八年，她是为别人而活，直到现在，她也想要为自己抓住些什么，会不会太迟了呢？

　　一双手突然大力环住她的腰，她身子往后仰去，倒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承祯的声音在后面响起：“想什么，这么入神？”

　　裴宁致回过神来，看见脚边不大的坑，恍然明白他是怕自己摔下去，心里暖暖的，轻声道：“谢谢。”

　　他轻轻松开手，笑道：“以前说过吧，我比较喜欢你用其他方式谢我。”

　　裴宁致嗤之以鼻，不搭理他，抬头望天，张开手遮挡在眼前，光影错综散落她脸上，她突然像想起什么，从脖子上取下条细绳，绳子上坠着颗闪着幽光的紫红色石头，表面光滑细腻，她把石头对着太阳看，无数的光影在石中变幻闪烁，瑰丽的紫红色里还夹缀着深紫的小小颗粒，她笑眯眯的放在手上把玩。

　　身后的脚步声停下了，她疑惑的回头，承祯看着她手中的石头，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她好奇道：“怎么了？”

　　“石头…”他嘴角擎着淡淡笑意，眼中似有着欣喜。

　　她轻轻的笑，漫不经心的答道：“从一个老气横秋的小鬼那抢来的。”

　　他看着她，闷声笑了出来：“抢得？怎样的小鬼？”

　　她皱眉，好一会才幽幽道：“很久以前的事，不记得了。”

　　承祯慢慢走近她，拿过她手里的石头，穿回绳子，帮她重新戴在了脖子上，他柔软的发丝贴着她的脖颈，丝丝缕缕撩拨着她。

　　“我想，他一定是早就料到你会忘了他，才把石头留给了你。”漆黑温润的眼眸带着温柔的笑意，他看着她，那么专注，仿佛摒弃了世界上所有美好，只看着她一人。

　　她轻轻笑了，身子突然靠过去，拉下他的头，直直的吻了过去，他眼中闪过错愕，任她的唇轻轻划过他的。

　　她立刻退开，食指轻点红唇，嘴角轻扬：“来而不往非礼也。”

　　他笑得愉悦，眸中流转点点光华：“你确定？”

　　“恩？”她微楞，没等她反应过来，已被他一把搂入怀中，他俯下身，薄唇印上她的唇，她一时间有些怔忪，感觉他柔软的唇在她唇上辗转缠绵，又轻又柔，像羽毛拂过，麻麻的触感，唇间轻浅温热让她不禁心神迷糊，他身上温暖好闻的气息久久缠绕着她，不可抗拒的温柔，她睁着迷蒙的眼，瞪着他的长睫毛，睫毛微微一颤，他睁开眼，灼灼的看她。

　　“下次记得闭上眼。”他轻笑，在她唇上惩罚性的轻咬了下，终于松开她，结束了这个缠绵悠长的吻。

　　她的脸有些发烫，深吸气，慢慢平复自己不稳的呼吸，抬头见他正笑盈盈的看着她，黑眸中闪烁着碎金般的光芒，她气恼道：“我要回去了。”

　　“好，我送你回去。”他轻笑。

　　一阵风呼啸而过，撩乱她的发丝，承祯身形一顿，轻轻抿起唇，神色冷肃，眼底冷芒一闪而过，他帮她理理凌乱的发丝，轻声道：“宁儿，我让红莲送你回去。”

　　她弯唇轻笑，清冷的眸如一泓冰雪：“迟了，已经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