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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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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隆冬,鹅毛大的雪一片片的降下,给整个金陵覆上一层雪白的装潢。
宫道上天寒地冻,仍有品阶低下的内侍身着算不得保暖的衣袍,手持扫帚奋力的扫雪。天禄阁内却是一片暖意融融,地龙早半月就燃了起来,偌大的宫室里连半缕烟火气都没有,反倒溢满了淡淡的书香气和墨汁的味道。
谢启百无聊赖的看着不远处拿着一本书卷摇头晃脑念得津津有味的讲官,有点迷。
这是他这么多年来过得最舒服的一个冬天,没有内府的克扣,亦不用忍受除了云亦皆是木讷僧侣的孤寂,衣食供奉、阿谀奉承都不缺。
他该知足。
看着眼前的讲官身上赤色的朝服,谢启默默的想。
帝王十六岁还没正式出阁读书的事实,曾一度让金陵中够分量的高官挠头不已。
在给谢启恶补上基本的文化素养这一事情的认知上,难得满朝文武意见保持一致,出动了最豪华的阵容。
右相苏俨昭加太师衔,中书侍郎顾冉之领太傅,另挑了四名饱学之士任讲官一职,至于谢启所学的经史杂谈、字画书籍更是经过了繁复的挑选,确保足够的合适。
最初得知苏俨昭新任太师的时候,谢启是有点抗拒的。
他说不清自己对苏俨昭是什么感觉,只能肯定不是纯粹的厌恶跟喜爱。
一想起这位长相俊美但在市井传言中十分好玩弄权术手段凌厉的右相要给他传道授业,他心里就情不自禁的别扭起来。
但是谢启很快就发现……其实他对苏俨昭是什么感觉不重要。
因为无论是右相苏俨昭还是中书侍郎顾冉之,平日里政务都十分繁忙。
顾冉之还好,十日里总能瞧见个两三次,上起课来也是尽心竭力,谢启对他观感不错,与之相处倒也融洽。
苏俨昭就差劲的很了,谢启正式登基快两个月了,总共来了天禄阁三次,每次两个时辰,其中一次课上到一半还被两封加急奏折叫走了再没回来。要不是每次瞧他准备十分充分的模样,谢启都要怀疑他是真心实意的嫌弃自己。
这个太师一点都不称职!
讲官那平淡无味的读书声还在继续,谢启出神的看着窗边摆着的一盆梅花。
宫中花匠精心侍弄的成品,另有手脚伶俐的宫娥隔上三五日便修剪一二,生得娇而不艳,映衬着窗外纷飞的大雪显得格外的赏心悦目。
然而某人并没有那份闲情逸致。
一朵、两朵、三朵……
苏俨昭今天来、不来、来、不来……
谢启还没数完呢,就被一阵扑鼻的寒气给吸引去了注意力,转头一看,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大步的走了进来,身上披了件狐裘披风,裹挟了不少冷风。
少年行事带着点少年人惯有的风风火火,进门快走几步先朝谢启跪了,朗声道;“臣任桓参见陛下,晨课来迟,陛下恕罪,”稍顿片刻,又转向讲官;“讲师恕罪。”
任桓是襄阳侯任琦与和盛大长公主的幼子,襄阳侯之爵封邑万户世袭罔替,和盛大长公主更是睿宗皇帝亲妹,论下来还是谢启的表兄,实打实的出身显贵。
侍读跟君王的关系非同一般,苏俨昭的本意是选个出身清贵能当心腹的,也算提早给谢启预备下了左右手,日后他抽身离去也有知根知底的帮衬一二。
但已经硬塞了个云亦进去,旁人可不相信谢启会为了一个侍从这样大费周章,已一概算在了他头上,本着吃相不能太难看的原则,苏俨昭就没插手剩下一个侍读名额的挑选。
没想到选来选去,挑到了任桓头上,虽然一贯与襄阳侯不对付,苏俨昭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谢启暂时还弄不清楚朝堂上的弯弯绕绕,他也不怎么喜欢任桓,原因却很单纯。
任桓是襄阳侯的幼子,上有天资不凡的长兄撑着门第,身上又背着母亲的爵位,自小娇养惯了,骨子里就带了股难以言喻的矜贵,年纪又轻,还做不到事事掩藏于心。
他对着谢启自然谦恭有礼,对着云亦和伺候的宫人就有些显露本性。原本这也没什么大碍,偏偏谢启自小在怀恩寺长大,受够了捧高踩低的苦楚,嘴上不说,心下已自疏远了两分。
不过就算冲着任桓背后的襄阳侯府,谢启再怎么也不会给他难堪,是以两个人平日里看起来倒是十足亲近。
看着任桓低眉顺目跪着的模样,谢启扫了一眼面露不忿的讲官,心下暗笑,面上仍是不动神色,温和道;“免了,”扬手招了侍候的宫娥过来,吩咐了一句;“给任小侯爷更衣,再添碗姜汤来,莫要染了寒气。”
“谢陛下。”任桓又叩了个头才站起身来,任上前的宫娥服侍着。他匆匆忙忙赶来天禄阁,一进门就往主殿奔,身上厚重的狐裘都没来得及脱,殿中暖和,这片刻功夫眉心就已见汗。
更衣、端姜汤、摆书案,一连串的动作下来,动静不小。
谢启瞅着讲官越来越黑的脸色,没说话,单单神色淡淡的瞧着。那讲官却没忍住,一捻下颔上的美须,将书卷一放,朝谢启一躬身,道;“禀陛下,今日晨课的内容已大致讲完,您与两位公子再温习一二便无大碍。臣告退。”
讲官人一走,原本充斥着浓厚的学习氛围的天禄阁瞬间添了些少年人的朝气。一天的课提前结束,云亦高兴极了,将手中捧着的书卷一扔,站起身来先吃了两块早就备在一旁的点心,含含糊糊的问:“桓哥哥怎么来晚了这么久,适才讲师的脸色不太好,他要是出去一说……”
挑个谢启当讲官的都是当世名儒,官位未必多高,名声却显赫,真要铁了心出去宣扬任桓品性不佳,襄阳侯府护得住护不住两说,任桓的声名势必受到影响。
任桓含笑接了姜汤,勺了一口送入嘴中,淡淡的甜姜味瞬时蔓延开来。
“德王妃与我娘亲原是手帕交,多年来感情甚笃。德王幽禁已有数月,德王妃便来寻我娘亲哭诉,我正巧去请安,一时就被拖住了,好不容易才脱了身。”
谢启正拿了字帖在临字,他多年长居怀恩寺,古籍书本看了不少,一手字却碍于无名家指点乏善可陈,只能勉强算得工整。
听任桓说到德王妃一事,手下一颤,刚写好的字刹那间毁了个干净。
小小算计成功得来的喜悦片刻间消失不见,谢启挑了挑眉毛,示意内侍将字帖收起来,同样起身去了块点心送入口中,细嚼慢咽着吞了下去,才顺着任桓的话问道;“德王妃?”
即便未曾亲政手中没有实权,朝中大事也有所耳闻,谢启对德王这个名号并不陌生。
论辈分,德王是文宗皇帝幼子,睿宗皇帝之弟,他的叔辈。
论年纪,实际上德王大不了了他几岁。
只是德王身为文宗的老来子,自幼荣宠加身,与昔日的谢启可谓天差地别,两人也只见过寥寥几面,相互有个模糊的印象。
到得他兄长登基时,对这位小叔也算十分敬重,加上德王手中本就有颇多权柄,隐隐有朝野第一人的迹象。
彼时苏俨昭新任右相风头正盛,两人毫不意外的打上了擂台。
至于结果嘛……谢启回想了一下怀恩寺中的种种,德王倒台说没有苏俨昭的手笔,打死他都不信。
任桓一直细细观察着谢启的脸色,没察觉出什么不悦来,又勺了一口姜汤送入口中,笑着道;“可不是吗?论起来德王也是……先帝虽下旨令他闭门思过,到底没限时日,想必是想着过些日子就撤了的。如今,倒像是一辈子都……。”
“苏相遵从先帝旨意不曾擅改是没错,只是太过公正了些,难免让人多想。德王妃不就是如此。”
话是笑着说的,手中还端着盛了姜汤的碗,谢启却从任桓话中品出几分意味深长来,他也笑了笑,顺手又拿了一块糕点塞进眼巴巴看着盘子却有些羞赧的云亦嘴里,久久没说话。
“咳咳……咳咳……”三人在天禄阁硬捱到午膳时分,任桓首先告退,直到他身影走的远了,云亦才猛的咳出声来。
“陛下……您干嘛老给我喂糕点,喂的有点急……”半大的少年不住的咳嗽着,嘴里含含糊糊的,看得谢启心疼之余有点好笑,忙给云亦拍了拍背,一面叫人上了茶水来。
云亦好半天才真正缓过来,看了谢启一眼,撑着下巴道;“陛下跟任小侯爷打什么哑谜呢,就算我听不出来,也不能老拿糕点塞不是。”
谢启扫了一眼云亦那副能够一眼望到底的纯洁模样,张了张嘴不知从何说起,半响才开了口,说的话却与适才的话题风马牛不相及:“苏相快大半个月没来天禄阁了吧,过几日你去政事堂问问苏相最近的安排。”
云亦一怔。
“苏相不是告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