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郎君》琴挑

9、第九章 苏离回来了

　　刘蓓蕾的叔叔和婶婶全家带着我们在A市的著名景点玩了整整一天，刘蓓蕾钟爱着A市的热闹和繁华，可对于我来说，这里是因为有了苏离才让我更愿意亲近。我暗暗发誓，中考一定要考到他要去的高中，那可是A市的重点。

　　返程时，刘蓓蕾和叔叔婶婶在候车室里告别，我一个人默默等在旁边，满怀希冀地盯着候车室的大门，希望能看到那个我心心念着的身影出现，可惜直到检票进站，候车室的大门消失在视线里，我都没能看到他的出现。
　　苏离，你真的是活在这座城市吗？

　　阿婆死了，死于心肌梗塞和脑溢血。
　　这个年纪的老人家不能承受过于激烈的情绪起伏，可是她的儿女们为了争夺房产，在阿婆家里整整打了两天两夜，阿婆无力劝阻互相谩骂大打出手的子孙们，在情绪激动下突发脑溢血，送到医院后昏迷了一个星期后撒手人寰。
　　除了母亲，亲手把我带到这世界上的人又没了一个。

　　接下来的日子我消沉到谷底，也忘了与苏离联络。阿婆的葬礼上，我哭成泪人，连阿婆的亲生子孙也无法理解我的这种悲痛，好多不知情的人将我当成了阿婆的亲孙子，安慰我逝者如斯，节哀顺变。只有我清楚我为什么而哭，阿婆就像我的亲外婆一样，在我挨饿受冻时会塞给我一个热乎乎的粽子，一件带着体温的外衣，重重摩挲我的头顶，瘪着嘴巴含糊不清地说：“阿青，快吃，吃饱了，就要乖乖的。”可如今，我再也找不回这样的慈爱，阿婆临到去世也没能再看我一眼。

　　阿婆故去有段时日，我想起应该给苏离写封信了。
　　姐姐马上就要出嫁了，母亲千挑万选，为她选了镇上一家有钱人家，只是对象却是个跛子，智力也有点问题，姐姐不欢喜。但母亲看中了他家的钱，对她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结婚就是为了吃好穿好，感情可以慢慢培养，只要姐姐嫁过去，这一辈子就穿金戴银了。

　　我厌恶母亲的世俗，也可怜姐姐对苏医生那份没有结果的爱情。在姐姐出嫁那天，我亲自把她背到楼下，姐姐的身体很轻，轻得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我没有费多大力就把她送到了车里。我的姐夫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正冲着我们傻乐，在那徒有其表下，他除了一跛一跛的奇怪走路姿态，没有正常男性的端正。男方在我们镇上一个挺大的饭店里摆了二十桌酒席，场面上，姐姐嫁的十分风光，除了新郎，一切都很称心如意。可是整个过程中姐姐都没有一丝笑容，甚至在新郎亲吻新娘时新娘是抗拒的，只有我知道姐姐心底的苦楚，在婚礼的结束时，一直紧紧攥着她的手，但最后她还是被新郎拉走了，临走前，她扒着我的肩膀对我哭：阿青，你可要好好的。

　　我不知道姐姐预见了什么，可那天我能感受到了她的不幸福。家里只剩下我和母亲，以及我幼小的“弟弟”，母亲把男方给的十万彩礼钱小心翼翼地收到一个小木匣里，为了不让人找到，还把木匣套到大木箱里放到床底，每天早晚各看一次。对于母亲来说，这是她这辈子从未拥有的一笔财富，她殚精竭虑，生怕它有任何闪失，对于失去财富的忧虑甚至超越了对姐姐婚后生活的关心。

　　没多久，苏离回信了。
　　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看了又看，看了又看，每一个字都仔细咀嚼上百遍，体会着苏离在写这些字时那甜蜜而酸楚的心情。在信中他为阿婆的离去感到悲伤，也为姐姐嫁人感到开心。苏医生也知道姐姐嫁了人，特地交代他向我转达给姐姐的祝福。自从那日我们分别，苏离一直都很忙，除了备战中考外，还利用业余时间参加了全国《青苗》杯作文大赛，获得了二等奖。这给了他极大激励，他雄心壮志，前途光明似锦。我为他高兴，也为自己打气，还有四个月就中考了，我也不能有丝毫松懈。

　　我们就这样鸿雁传书，互相鼓励和分享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后来的信里，他提到了有一种新兴的网络聊天工具叫□□，现在很多中学生都有自己的□□号码，只要在电脑上下载软件，登陆ID，就可以和任何一个地方的人聊天。不用花费太多时间写信，就像是面对面聊天。我头一次听说这种神奇的东西，特意跑到镇上新开的网吧里体验了一把。他说得没错，这种聊天软件实在太好用了，我申请了身份，认真选了头像，和他互加好友，很快学会打字和上网，也能在网络上浏览新闻、玩游戏…互联网为我打开了全新的世界，那段时间我的业余生活都是在网吧里度过的。

　　姐姐回娘家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每次回来脸上和胳膊上都带着淤青，和我们哭诉着跛脚的姐夫如何对她实施家暴，公婆不仅不分青红皂白，还在她承受暴力时袖手旁观，不闻不问，在她反抗时与儿子站在一条阵线上，侮辱她，嘲笑她，质问一个为了钱而嫁人的女人有什么资格与婆家分庭抗礼。母亲没有为姐姐出头，生活的磨难已经让她麻木不仁，除了安慰姐姐，劝她看在孩子份上隐忍下去，她亦束手无策。姐姐只有哭哭啼啼地回婆家去，继续忍受着无止境的婚姻苦难。

　　刘蓓蕾对我没那么热情了。她和我们的体育老师在放学后的教室里幽会，被清洁工撞见。当时的场面是这样的，灯被开开后，刘蓓蕾正趴在体育老师身上，呼哧呼哧地做匍匐运动，两个人都敞开胸襟，无比坦荡。这件事在学校激起很大的波浪，两人像通缉犯一样在校内被公示并公开接受处罚：体育老师被开除，终生不得执教，刘蓓蕾留校察看，于是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没有老师来上体育课。在很多年后，我在路上偶然遇见了刘蓓蕾，她挺着大肚子，手里挽着体育老师在街道上散步，表情看上去很幸福。

　　不多久就是苏离的生日了，我决定送他一件礼物，一只派克钢笔，那是我省下半年的午饭钱才攒出的“巨款”。我精心包装后到邮局寄了出去，没过几天，他收到了礼物，还特意给我打了电话，语气中是难隐的欣喜。然后，在一个周末上午，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裹夹着初春的青草味道和另一座城市的风尘，不期而至。

　　母亲似乎很喜欢苏离，不仅将他热情迎入家门，还破天荒烧了一桌好菜招待他，饭桌上问起苏医生的情况，苏离不愿意透露太多，只说仍是老样子，在一家医院里做主刀医师。母亲知道他心里仍芥蒂，认为自己母亲的死与姐姐难逃干系，于是没有追问下去。吃完午饭后，我就带苏离到镇上的一家录像厅打算租电影看。苏离一直都向我推荐一部名叫《战场上的快乐圣诞》的电影，我找了许久，终于在一家门面极小的录像厅寻到，正好拉他一起去看。

　　录像厅老板是个四十上下的中年男人，听我指名要看的这部电影很是惊讶，说这这部片子进了快半年了都没人租，这么冷门的东西两个小朋友看得进去么？我说看得进的，听说还获了奖的你放吧。给了他十块钱，老板带我们进了一个小房间，房间里配备了齐全的录放设备，老板贴心地为我们倒了两杯茶水，苏离坐下后就一眨不眨地盯着电视屏幕，身体有些僵硬，看得出他很拘谨。

　　电影放映的过程，他全身心地沉浸在影片里，我却心猿意马，一会儿跟着故事情节看着战地上两个异国军官相爱相杀，一会儿偷偷观察苏离的神情，他忽而皱起眉头，忽而轻轻叹息…直到影片放映到金发军官拥吻了日本军官后，我才恍然大悟这是一部隐晦的禁忌电影，电影的结尾，金发军官被活埋在土里死去，日本军官割下他的一缕头发要带到家乡去。在那个年代，是不可能在电影院看到这种类型片子的，而苏离，他显然比我更早成熟，了解了一片隐秘的，我所未知的领域。我揣摩着他故事里翻涌的情绪，在电影悲怆的主题乐奏响后，看到他飞快地抹了下眼角，乐曲结束后说：“我们走吧。”

　　出来后，悲伤的情绪仍没消散，我陪着他沿着街道散步，他告诉我他很喜欢这部电影的主题曲，每次听，都有想哭的冲动。后来我们走到了土地庙，他提议进去看一看，虽然我不太喜欢这个地方，可不忍拂他的意随他进去了。

　　土地庙没有一个人，我以为它被小镇居民遗忘了。苏离静静地望着土地神君不太鲜艳的雕塑，良久才对我会说：“有一天，如果我有钱了，要给这里捐一座土地神像，就摆在原来这座的身旁，让他们一起接受天下人的朝拜。”
　　我笑道：“你要给他娶老婆么？”
　　他摇摇头，认真说：“不是土地婆，是土地公，两个土地公。”
　　我反驳道：“没听说一座庙有两个土地公的，委员会不会同意的。”
　　“我会让他们同意的。”苏离的回答斩钉截铁。
　　我忽然觉得有点阴嗖嗖的冷，耸了耸肩膀，对他说：“苏离，我们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