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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好梦散 ...

  •   中秋夜,清芬、润薇姊妹守在西子湖畔,长久无言。团圆的月饼,和精心备下的美酒,一动没有动过。

      清芬倦容依旧,难得从阎家操劳家务中脱身;润薇在困境中反让自己胖了些,好有力气扛起重负。

      湖水倒映着明月,她们依稀瞧见小妹娇媚灵动的笑颜荡漾在水中。齐齐回首,却仍是寂静的秋凉,这夜注定要失望了。

      从清晨到深夜,绕着西湖整整寻觅一圈,也没有捕捉到小妹的身影。她怎可以失约,伤透姐姐们的心?润薇一个弱女子在战乱中扶老携幼、历尽尘霜,硬是中秋前赶至杭州,就是为了姊妹三人团聚呵!

      少了小妹,姐妹二人虽然相见,更觉悲伤。

      清芬侧过身,忍不住抬袖拭泪。嘉锡写给她的信中,已对小妹处境作了最坏估计,她还能有何奢望?活着就已该满足。

      润薇咬着牙,目光冷冷,忽地提起酒壶,把酒尽数倒进湖水中,响起了清粼地“哗哗”声。“小妹若平安,一定也会在此刻为我们敬上酒的!”是突然的直觉在驱动,她突现一丝企盼。

      “大姐,你说大理男人,会不会找到她、保护她?”冷漠的润薇,也把希望寄托于未谋面的“妹夫”身上。

      清芬点了下头,双手合握蹙眉道:“我们终究没见过,怎知其品性?但也只能祈愿了!”

      “难道你不相信小妹么?”她面上飞起一丝淡笑:“当初我们仨夜谈时,我就说过,她看上的男人,若非极好,就是极坏。”

      “小妹给我读过他的信,那字里行间的情,只怕比小妹还要痴……”润薇兴奋地说着说着,声音渐低。为什么当年没对小妹更好一点,少与她拌嘴呢?

      “其实,我们更要相信小妹!”清芬攥紧拳,笑叹道:“这痴丫头,怎可能狠心不回来见姐姐们?”

      “娘、娘、娘!”清脆的童音一叠声传来,争先恐后喊姐妹俩。她们不约而同强笑着扭过头,梳起辫子的阿宁跑在前面,阎衡一手抱着她的弟弟,身后背着润薇的阿弘。

      可爱的孩子们,让她们心儿略暖。毕竟眼前所有人,都是好好的。

      小妹,瞧瞧你跟小外甥们,哪一个更顽皮呢?孩子们都长大了,你也要快点回家呀!她们要为小妹活得更有力。

      “含碧好些了吗?”清芬开口对夫君说话,总是不离含碧。她对一直抱病的情敌没有爱憎,只纯粹把她当作自家人。润薇不悦地撇嘴,此番重聚虽见姐夫与大姐感情融洽许多,又得他帮助安顿好爹娘,爹的身体亦有所缓和,但还是不平。

      “和她陪母亲,她才睡下。”阎衡自然地答,友善冲润薇笑笑。他对妻子愈发敬重珍爱,对含碧,似乎也没了曾经的痴迷,而化作亲人般的照护与责任。也许,在妻子的温和包容下,这段年少迷失,就此慢慢沉淀下来。

      “二妹,嘉锡寄给你的信,刚刚到。”他又递给润薇一封薄信。

      润薇飞快抽出瞥了眼,没有关于小妹的惊喜,却定在最后两行字上:“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她心中一热,但愿小妹身边也伴着有情人……

      “慕然、慕然!”沁莹倏地睁眼,抱住他不撒手:“我梦见二姐和表哥成了,大姐跟姐夫和好啦!还有,爹的病也好转了!”

      “没梦到我吗?”段慕然睡眼惺忪,咕哝问道。

      “梦到了!”她干脆地接道,点了点他鼻子:“梦到你被我家人赶出去了,嫌你碎嘴毒舌太讨厌!”怎好意思说,梦里还在与他亲亲?

      他不以为忤,神采飞扬地自我辩护:“只有我才震得住你,找个闷声不语的女婿,还不烦死你……”他忽然闭嘴,凝望着瞬间失去笑容的她,他们同时想到了兀真。

      她拨开他胳膊,坐起歉意笑道:“慕然,你又费心了。我方才真的很高兴,但还是……”

      他黑眸定定,看她略带伤感背过身去,无声穿戴好衣裙,忽轻揪住她发梢,“娘子,我想为你梳头,让我过把瘾好么?”她意外地回首,见他脸上垂涎已久的渴望,忍俊不禁,就这么忘了难过。

      手捧她柔滑的乌发,他拿起梳篦,新鲜而踌躇。她端着镜子,不照自己咧嘴笑颜,只看他入神的呆样子。

      他劲力用得刚刚好,又极用心。细细篦齿插入她发间梳拢下来,不紧也不疼,长长的发被他打理得犹如一条柔顺的黑绸带。然后,黑绸带在他手中飘来转去,一点点地收拢、盘紧,看得她眼花缭乱,最后被他用梳篦固定住,镜中是一团斜斜的蓬松云髻,雅致而大方,正是出嫁女子的发式。

      她立时一扫活泼之气,显得成熟了几分。若脸再丰盈些,很有些大姐的端重模样。假如二姐也为表哥盘上这样的髻,她们三姐妹岂不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哎呀,会不会显得我很老?”她对妇人发型还不太适应,摸着头发,左顾右盼念道。“本来你也不小了!”他搭着她的肩,笑嘻嘻揶揄道:“好多女人十九岁都已经当娘啦,我还要等多久呢?”

      她偏过头,热热地贴着他的脸,严肃道:“我不能抢在二姐前面。等二姐与表哥成婚后,我才会真正嫁你!”盯着镜中有点忧虑的他,又不禁发笑:“不过,到时抱着孩子嫁你……也无所谓。”

      这下轮到他吃惊瞪眼,她接着调侃:“说不定还能逼二姐就范,总不忍她的小妹跟个来路不明的男人生孩子吧?”

      她若放得开,大胆的话、勇敢的举动比起男人有过之无不及。情之所钟,哪管什么礼法名分的约束?她虽生在大宋,却生来与他们大理人脾性相通。敢爱敢恨,爱得钻心彻骨、矢志不移。

      段慕然痴望镜中的娘子,她也柔笑着看他,对视的眼神,深情而坚决。乱世中小小的情,他们倍加珍重。那一刻,他觉得,他们的爱可以天长地久……

      夫妻两人,兴致勃勃在山路上比试脚力。认真的娘子,时常问他大理的事,仿佛生怕他“耽溺”女色、荒疏国事,他耐心讲给她那片风花雪月,又谈些对宋金战局的看法,只字不提烦恼。

      黄叶荒凉,秋近尾声。沁莹忽走得慢了,轻轻说:“这地方,很熟悉。”她环视四周,若有所触,凭着模糊的印象自顾在前攀爬起落。段慕然紧跟她,最后拐进一处凹谷,一池黑沉沉的潭水映入眼帘,浓郁的颜色,很像某个人的眼眸。

      她定住不动,看了半晌,才缓缓道:“这是‘想情潭’,他起的名字。”潭水幽深依旧,然而物是人非。当她于此芳心初动的时刻,那个人怕是早已识破她身份,他那时究竟在想什么……她不愿逃避,只想尝试,能不能走出过去。

      空气凝固了一瞬,他从后搂住她,心知肚明,却不以为然地笑:“想情?为什么只是想想而已?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两情相悦!”

      他明亮的声音让她心中豁然开朗,平静回想池畔发生过的流光片羽,抚摸他倚在肩头光洁的脸,就让这池潭水见证她新的开始……突然,他抱紧她腾身踅了一圈,冷静叫了一句:“璇珠,出来吧!”

      她心头狂跳,愣愣地看过去。先是一双大大的眼睛,是苦着脸的俏丫头山茶;紧接着一抹瑰丽的暗红色,才是明艳逼人的高璇珠。几年不见,她的美丽与骄横,依然那么鲜明印在脸上。

      她猛然发觉,自己和慕然、璇珠之间的纠缠,就仿佛大姐、姐夫与含碧三人,自己又属于什么位置呢?所不同的,姐夫摇摆不决,而慕然对自己身心如一,可璇珠一样受到了伤害啊!不自觉地,她分开他胳膊。

      段慕然不慌不忙放开她,镇定地望着表妹,温和说道:“璇珠,为什么来?”她的气味,他自小熟悉,远远地就感知了她的到来。

      璇珠杏眼瞪着他,从小到大,他头一次没有涎皮赖脸敷衍,这么正经地对自己。

      “段郎,你毒已解,快跟我回去!”她声音里少去几分蛮横。

      沁莹后退一步,被他暗拽住衣袖。“果真如此么?”他淡淡地问。

      璇珠沉下脸,搡了把山茶,说道:“你最信任的仆人在我手里!”山茶挣扎着喊道:“主人,别管我!”“刷”立时挨了璇珠的鞭子。

      “还有呢?”他看也不看山茶,颔首继续问。璇珠俏丽的眼梢飞起,得意地说:“还有!你与义军勾结,金人正在搜捕你,小心你的皇位!”

      沁莹眉头皱起,脸色微变。“兀真告诉你的吧。”他没有意外,漫不经心地说:“你总喜欢从外人那里寻求帮助,却被人利用……”璇珠与兀真在西夏串通过,他早料定阴戾的兀真不会善罢甘休。

      被他一下子说中,她的确在汴京遇到过兀真……璇珠变得不耐烦,跺了下脚,气急败坏打断道:“段郎,你就不在乎这些吗?”她蓦地提高了声音:“其实你的蛊毒根本没有解开!你还想不想活命?!”

      “高姑娘,是真的么?”沁莹立刻绕到他身前,颤声问她。“庆莹我没事!”段慕然大吼一声,拉住她的手,十指紧扣。

      两人间的默契刺痛了璇珠,她转而愤恨地盯住沁莹的红嫁衣,怨怼的语气里充满委屈:“当然真的!”

      沁莹耳边登时嗡嗡地尖鸣起来,璇珠的一字一句却听得真切。

      “不错,交合可以解去钟情蛊之毒。但是,她必须是处子之身……否则便是饮鸩止渴,蛊毒会更深更痛地折磨你至死!”

      她甩起鞭子指向沁莹,犀利地质问:“姓沈的,你敢回答我吗?”

      沁莹没有回答,她根本不懂,只是不可置信地看着璇珠:“为什么会这样?”她回头求助地看了眼夫君,段慕然面色冷硬,分明昭示着残酷的真相,却向她略展笑颜,握着她的手,还是温暖。

      山茶又呜呜哭泣起来,她最不懂得骗人。沁莹的心,霎那空落落地绝望。

      璇珠垂眸,笑得凄然:“因为……你们都不知道,我下的咒语是什么:我要得到你的身体,还要让你生死只属于我一人!你不从我,不肯碰我,会被蛊毒害死;我若不爱你,有了别的男人,你同样会因我而死!”

      “段郎,没有人比得上我对你的情。现在我想通了,如果你死,我也不会活!”她眼波渐燃起疯狂。大理女子的爱,危险炙热似一团烈火,既可融化一切,也可毁灭一切。

      “你既然爱他至深,就不能让他死!”沁莹忽向她冲去,两眼直勾勾盯着她,像只搏命的小兽。若不肯救夫君,她真要跟她拼命!

      璇珠鞭梢一摆,挟山茶纵跃出去。沁莹被鞭风扫过,几近崩溃的神志垮了下来,踉跄跌在地上。“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你!”她双手撑地,大喊着求璇珠,眸中泛着血丝。

      “可笑。”璇珠不屑地瞥向段慕然:“这就是佛家所讲的报应么?你那么倾心于她,她偏偏背叛你,以至要了你性命!”

      段慕然摇首轻笑,亦未料到一切竟会如此变化。他移到沁莹身畔,扶起无力的她,对璇珠坦言:“庆莹没有背叛我。我们无法改变命运,可命运也扭转不了我们的情。”

      也许,他还可以用过往的花言巧语哄骗住表妹,可他不愿再如此。他已是沁莹的夫君,不是游戏人间的轻狂少年了。年少时满不在乎的嬉闹,竟变成生离死别的苦涩,他理解璇珠的伤,更了然对娘子的爱。

      沁莹甩开他的手,身子不住地摇晃,嘶哑地叫道:“是我不好。为何要惩罚他?一切都该惩罚我!”她来不及思考什么,只觉天旋地转,没什么能支撑得住自己。

      段慕然不由分说,又从后紧抱住她,哪怕再度激怒璇珠。

      璇珠扯了扯嘴角,发泄出憋抑许久的怨气,竟再笑不出。

      她深谙毒性,见到段慕然的一霎那,就明白他和那女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也看穿他中毒更深的情状。多年被他无情耍弄、乃至自己的家族被他夺去权力的仇恨,终得以畅快地报复。

      然而,痴痴追他那么久,天涯海角、路途万里,从没有放弃、也从没有停歇。恨之深爱亦切,又怎会当真忍心他死去?就算是报仇,也该由她亲自报复,怎能轮到那个女人?

      她转念又悔恨,怔怔注视着他,自己才是他名正言顺的太子妃啊,凭什么得不到他!

      他目光诚挚,歉疚地笑道:“璇珠,还有没有办法?我有很多事放不下。”世事无常、命运弄人,一切自有定数,死生本已豁达,可他舍不得最爱的娘子,还有大理的百姓,他也没能让他们富足安乐。

      璇珠长叹一声,眼眶泛着红:“段郎,你还有时间考虑。想清楚了,去庆源府找我!”她揪起山茶,掉头向后撤去。

      山茶奋力扭头,泣喊道:“主人……您的性命,只能延续到下月十五……”

      沁莹呆了一瞬,试图要挣开他,不想在他怀里停留一刻。她害了他,为什么自己的耻辱,要牵连到他性命?老天太不公平,她恨透自己,究竟什么才能惩罚自己?

      “娘子,真有趣。”他用力搂住她,恍若云淡风轻般洒脱:“我又要像从前一样,计算自己还有几天可活……”令他不安的心痛,从未因蛊毒印记的消失而散去,他一直不敢告诉娘子,只愿沉浸在恩爱相守的好梦里,不想醒来……

      “别说了!我的命能换回你么?”她不许自己哭,要留精神想办法。她相信璇珠有解药,让她付出什么代价都无所谓。

      “我要多谢娘子,是你让我活到现在,让我与你不分彼此,得到了你最多最美的爱……”他从容地说着,微笑仰头,斜阳映入谷底,在墨黑潭水上洒着些微的光。她身上淡雅清新的气息,萦绕在他苦涩的心头。

      心中光亮虽然微弱,可他好想为她而活。就像当初,她亦那么努力地为他而活……

      (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好梦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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