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欢》逸秋

33、长相思

　　徒单斡里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平息下怒火，斜眼观察着这个气质不凡的陌生年轻人。

　　“这位是大理国段太子，前不久来我国求和进贡。”国禄殷勤凑上来介绍：“太子听闻大人寿辰，特意过来拜访。”

　　少年恭敬地拱了拱手：“在下段慕然，本意请老英雄指点几招，不想扰了老英雄兴致，惭愧惭愧……”

　　斡里心知，他能撞飞自己势大力沉的羽箭，准度和力度都需掌控到分毫不差，箭法着实不容小觑，便客气说：“哪里，让你见笑了。”

　　“段某为老英雄准备了薄礼，请老英雄笑纳。”段慕然益发谦恭。琳琅满目的南疆珍宝，终让斡里露出笑容。

　　他大手一挥，仆从们会意地解下沁莹，结束了残忍血腥的游戏。

　　沁莹一动不动，也没有声息。她绷得太久，意志与力气都到了极限，已经不省人事。

　　她像一片枯叶般被随便抬了下去，蓬乱的长发垂到地上，沾染上了泥土。

　　斡里凶煞的眼神，射向她乌黑柔软的长发，和乱发中露出的秀气小脸。

　　段慕然微笑着瞥去一眼，神色如常，仍与斡里闲谈：“您不值得为一个卑贱的奴隶动怒。”

　　斡里呵呵一笑：“这小崽子实在可恶！我知道大理崇佛，段太子莫非要化解我的嗔怒？”能得到一国太子的敬重，他心里也有一丝得意。

　　“眼不见为净，耳不听为清，就是最好的化解办法。”段慕然和颜悦色地答：“我在帮老英雄积功德。”

　　“不如，把他交给我。既消除您的怒火，又留下一条性命，是为功德圆满的一桩好事。”他双手合十，摇头晃脑一副迂腐模样。

　　斡里眼珠一转，又敷衍过去：“这奴隶是我侄儿的，我得问他答不答应。”

　　段慕然不再强求，淡淡转移了话题，暗暗思忖着别的手段。

　　方才短暂的一瞥，他心痛，却又踏实了一点。忐忑几个月，终于找到了她。

　　独自深入艰险的白山黑水间，他清楚救她不可能那么容易。

　　这只老狐狸残暴而狡猾，还有曾经胜过自己、至今还没有交手的卓海青，也许，还会有更多意想不到的困难……他的对手很强大，可他自信能扫除一切阻碍，什么都不能阻止他们夫妻在一起！

　　解去蛊毒，对他来说已不那么重要，他只想尽快救她摆脱苦难，早点见到朝思暮想的明媚笑颜。

　　那日在残破的汴京城中，他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打听到她和她家人的去向。

　　于是，他命山茶南下保护她家人，她最牵挂自己的亲人，他也一样牵挂。

　　而他自己，一路北上至上京寻她，不曾有一刻停歇。

　　他搜寻得十分艰苦，危险无处不在，没有任何线索，只有小苍小白的协助。一次次失望、一次次打击，都没有让他泄气半分，因为他知道她在痴痴等他。回忆里她对自己的一颦一笑，就足以为他驱走倦乏与疼痛，伴他愉快而坚定地为她付出所有……

　　小苍发现她的下落后，他反复权衡许久。身处敌国，单打独斗夺回她并不明智。而且，大理如果彻底失去宋国的屏障，他必须考虑弱小大理的安危。尽管他心疼妻子、厌恶金国，可作为大理万千子民的庇护者，他需要妥协与屈服，对敌人称臣纳贡。

　　他到上京这几天，接连拜会几位皇族权贵。女真人起初对独自来访的南蛮小国太子，怀疑而轻蔑。他没有低声下气乞求什么，而是以平等的姿态，无须刻意便显出高贵而稳重的气度谈吐，以及令女真人叹服的武功箭法，得到了女真人的信服、以至尊重。

　　所以，他要利用大理太子的身份，名正言顺地要回她，同时换取大理百姓的安定。

　　斡里的寿筵继续着纵乐恣欲，段慕然与他言谈甚欢。天色已沉，宫中侍卫前来相邀：“段太子，陛下要见您。”他立即正色起身，歉疚地向斡里告辞。

　　段慕然随侍卫走近皇宫，这时，从宫中迎面走出一个人，他有着一双醒目的绿色眼睛。唉，单纯的妻，面对这双绿眸时有多难过？

　　他对他点了点头，平和地一笑，曾经稍许的不自信已一去不复返，他获得了爱。

　　兀真唇角不易察觉地扯动一下，冷淡不悦地回看向他，他不是自己印象中的惫懒公子了。

　　他们擦身而过之时，感受到了彼此的锋芒……

　　暮霭沉沉，沈清芬抱着胳膊来到西子湖畔，望着渐圆的月，泪光闪闪。

　　中秋快到了，她们姊妹三人说好在西湖相聚，可她的妹妹们呢，别让她等太久好不好？她明白这只是奢望。

　　小妹，杳无音讯。她听说了宋人在北方受到的可怕劫难，日夜心惊肉跳，小妹你能逃过的，小妹你别再让全家人揪心……她只能无能为力地哭泣。

　　二妹，有了点消息。不久前一个大眼睛的瘦瘦少年找到她，告诉她二妹与父母一切平安。她将信将疑不停追问，少年不耐烦地抛下一句“我要去找主人，救你小妹！”，便匆匆远去了。

　　她觉得好像做梦一般，却从此盼少年快点再来找她，带回她的两个妹妹……

　　一条长衫轻搭在肩头，“清芬，怎么又偷偷伤心？”阎衡小声埋怨着她。

　　她拭去泪水，太习惯一个人承受。

　　“衡，你也很累了。”入杭以来，她发现夫君变了许多，不再安逸地享受，默默帮她扛起重担，虽然他笨手笨脚、性格怯懦，但还是为她卸去了太多操劳。其实，她不再是一个人了。

　　“快去陪含碧吧，她的病……”她总想着家里人的事，与他独处反而别扭。

　　“清芬！”他用力抱紧了她：“不要躲着我！”

　　“我很无能，但我要帮你找小妹！”他认真地表达自己的情意，丈夫的责任，他在磨炼中懂得……

　　夜色四合，沈润薇抱着阿弘，出神地盯着月亮。此时此刻，大姐和小妹，正在做什么？也在惦念她们之间的约定么？

　　大姐，至少会是安全的。小妹、小妹……她身子不由自主轻颤，爹娘和阿弘都需她照顾，再这样郁结下去，她怕自己撑不住。

　　前些日子，一个干瘪少年来探望她，对她说要去找小妹。

　　“你是山茶么？”她问少年。少年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

　　“小妹讲过你的故事，还有那个段木头！”她含泪笑着，心头多了一点点明亮。

　　“娘！”还不懂忧愁的阿弘拍着她的肩，快活地说：“爹来啦！”润薇转过身，恢复淡漠看着一身缟素的朱嘉锡，他眉心的纹路，又深了一些。

　　他们离开汴京南下，一路颠沛，如果没有嘉锡，沈家早就垮了。

　　嘉锡的父亲在途中惊忧病故，临终前恳求她嫁给嘉锡，她仍是无言。小妹不回来，她决不嫁人。

　　沈元一直坚持着，他已半身不遂，常叹疚给大家添太多麻烦。他并不贪生怕死，只是留恋两个失散的女儿。

　　两家人暂停留在扬州，还不知何去何从。

　　嘉锡柔柔看她半晌，开口说：“等安顿好了，我想回朝中效力。”当初虽然愤而辞官，可他还是心系苍生，他想为苦难的百姓做些什么，他想救回小妹。就算官场再污浊再失望，他也要坚持。

　　润薇，我背叛了你，背叛了年少时悠游山水的梦想，你还会原谅我么？他无言问她。

　　润薇注视着他，竟点了一下头，她读得懂他的心，他懦弱过，但他始终有纯洁坦荡的理想。

　　“你去吧，我照顾得来。”她轻声细语，为他分去后顾之忧。这一刻，她仿佛消去对他的恨意，又回到两小无猜时的勉慰。

　　“我要带老人们去杭州，那里有大姐，我们三姐妹要在那儿相见。”她的梦想很坚定。

　　“大姐、二姐！”沁莹从昏迷中醒来，梦见段木头带着她，与姐姐们在西湖重逢。

　　恍惚中，她觉得段木头似乎曾离自己很近、很近……

　　然而，她发现自己躺在铺着厚毡毯的大床上，四周是女真腥膻的气息，真的只是一个梦。

　　“啊哟……”她呻吟一声，身上箭伤开始作痛。她费力坐起，想赶紧离开这陌生的地方。

　　急匆匆打开门，她瞥见淡黄色的月光下，小苍在高空中盘旋，寻找着女主人的位置。

　　“小苍！”她冲它使劲招手。这时，她倒霉地撞见徒单斡里从外面走了进来。

　　深夜里寿筵才散去，他得意地回到自己房中，继续料理这个宋人小奴隶。

　　她马上虚晃一招夺路而逃，却受伤无力，被强壮的斡里轻易捉住。小苍一头扑过来要救女主人，“啪”地砸在猛关起的门上。

　　她又被扔回到大床上，斡里眼中燃着邪恶的火焰，把她压制住。

　　他直接撕开她胸前衣衫，证实了他白天的怀疑。

　　“哈哈，果然是女人！还是个美人！”斡里大力捏着她的脸，笑骂道：“兀真那小子又骗我！”

　　她甩头摆脱他的手，他的大手又乱摸她全身。“老混蛋！”她羞怒地尖声大骂：“该死的金狗！”窗外“嘭嘭”声不断，小苍不停地撞着窗户。

　　她使不出武功，找不到什么反抗的办法，除了挣扎，就只有挣扎。她所有衣服渐被他揪扯掉，娇小身躯一览无余。他也脱下自己的衣服，露出丑陋的赘肉。

　　对待宋女，他的方法只有一个，毫不犹豫地占有，尤其是不肯服从的女人。

　　她突然咬了他一口，斡里酒气上涌，被她激怒：“死女人，我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抡起巴掌扇下去，打得她眼冒金星，顿时动弹不得，失去了反抗的气力。

　　他这才满意地笑起来，粗暴地在她白嫩的肌肤上肆虐……

　　“叔叔，我来晚了！”一个平淡的声音乍然响起，让斡里停止了动作，放开她起身。

　　沁莹抓起被子挡住身体，望着他一下子哭出来。

　　兀真笔挺立着，熟视无睹地看着这熟悉的一幕。

　　只是，叔叔身下的女子，是他有所在乎的人。她看上去从没有如此脆弱，也从没有对他露出过如此求助的神情。

　　“侄儿不孝，没有为您敬上贺寿酒。”他不再看她，恭顺地问候叔叔。他从皇宫快马加鞭赶过来，还是错过了酒筵。

　　斡里阴沉沉地“嗯”了声，兀真不识相地打扰，并没有令他恼怒。

　　他捡起件衣服敞胸露怀披着，沉下气问起最关心的事情：“陛下对你的应答可还满意？”

　　“陛下交待了几句与宋人谈判的要点，命我几天后启程。”兀真简洁而谨慎地说。

　　他冷笑着点点头。“可我对你不满意！”他仍没有发作，低沉的嗓音里透着种种不快：“你还是没有碰你的奴婢！”

　　“的确，她太丑。”兀真很自然地回答，早想好对策。

　　“那她呢？你应该比我知道得更早！”斡里一把扯掉沁莹围在身上的被子。

　　沁莹依然止不住地哭泣，她抢不回被子，只能羞耻地搂紧身体，心里反复想着段木头。

　　他碧绿的眸子有些凝滞，不敢正视叔叔，又从她身上掠过。

　　她投向他目光，已从霎那的无助，变成了纯粹的仇恨。

　　“兀真，你以为我还能容忍你多少次？”斡里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声，没有再大骂他。

　　他神色自若，声音已不那么从容：“叔叔，您误会了。”他知道叔叔生气到极点，反而不会动怒。

　　斡里审视着侄儿，脸上忽泛起一丝苦笑：“小海冬青的翅膀硬了，就要挣着飞离老海冬青。太过招摇的叛逆，总有一天要付出代价！”

　　沁莹慢慢控制住了自己，似懂非懂听着叔侄二人的对话，细细琢磨野蛮人的想法。

　　斡里说完这番话，没有再说下去。兀真默对叔叔，眼中墨绿幽幽闪烁，长久不语。

　　“穿上衣服，走吧。”他忽看向她，用汉话对她说。

　　斡里听不懂汉话，探究不解地盯着侄儿。

　　沁莹飞快穿起衣服，跳下了床。偶尔目光不得不撞到他，眼里还是只有恨。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她没什么可感激他。

　　他轻转过脸，她对他的态度，终究是痛恨与敌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