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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风波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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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中被狠狠掐了几下,沁莹不情愿地醒过来,眼前出现了朱嘉锡焦虑担忧的面孔。“废铜……”她虚弱地唤了他一声,疼得哼哼起来。
“看来没什么事儿。”嘉锡手一松,沁莹不得不一个挺身立在地上,撇着嘴巴瞪他,这家伙也太不懂怜香惜玉了吧。“朱贤侄,你和这位小兄弟没事吧?”好像刚才喊“住手”的就是这个声音,她转过头,看见一个挺拔英俊的中年男子大步走来。
朱嘉锡毫不怠慢,客客气气地说:“高叔叔,嘉锡多有得罪。”原来这男人就是高俅,“赛高俅”见到真高俅立刻气焰全无,她以为奸臣都是是形象猥琐之徒,谁想到这样仪表堂堂?
高俅的目光移到她身上,温和地说:“小兄弟,你们凌云社应该获胜的,是犬子太过顽劣。”嘉锡拍了下她脑袋,斥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冒犯了高叔叔,还不赶紧道歉?”她仰脸盯着高俅,一时不说话。高俅呵呵笑道:“我看小兄弟的技艺青出于蓝,比我年轻时要好很多,叫赛高俅也没什么不应当的。”
她只会傻乎乎地笑,嘉锡在一旁只能暗暗着急。“不耽搁了,我是陪着贵人来的,凌云社和圆社都有赏赐。”高俅略为寒暄几句,便走开了。
沁莹望过去,华盖下坐着一个面白无须的男子,正冲他们微微点头,那男子只是一身月白夏衣,闲适随意中却流露出尊贵之气。嘉锡抓紧她的手:“真有你的,连圣上也来看你们的热闹。”她张大了嘴巴,顾不上跟凌云社伙伴们庆祝,就被嘉锡生拉硬拽走了。
“我该不该告诉姑父呢?”嘉锡坐在车中严厉地训斥她。“你敢?”沁莹丝毫不惧他的威胁。嘉锡叹了口气:“你也该明白些事理了,姑父最近忙于捕拿金国奸细很是操劳,你怎么能让他再为你担忧呢?”这下沁莹说不出什么,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小脸儿惨白:“我肚子好痛……”
沁莹回到家中上吐下泻折腾好几日,嘉锡没有忍心把真相告诉姑父姑母,天天都去探望小表妹,自然少不了和陪护床边的润薇探讨一番诗词。
润薇虽对沁莹尽释前嫌,对嘉锡却有些埋怨。“你怎么不照顾好我妹妹?你和柳三变那样的男子一样,只会说不会做!”读罢“寒蝉凄切”的《雨霖铃》,润薇又莫名生起气来。嘉锡无奈地苦笑:“总归都是我错,你愿怎么责骂就怎么责骂吧,只是别气得伤神……”只有他最能忍受她的脾气。
“如果不是害得小妹病了,你还不愿进我家的门吧。”润薇不再生气,语气仍有不平。嘉锡瞥了她一眼,却看向别处:“当初你病的时候,难道就不记得我怎么陪你吗?”润薇脸微微泛红,忆起了两小无猜时……
凌云社与圆社的决赛虽没分出胜负,不过却获得了丰厚的赏赐。赵大哥在汴京城颇有名气的妓院兰吟轩里摆下筵席,沁莹刚恢复些元气,又偷跑出来跟伙伴们吃庆功宴。
酒酣耳热之际,大伙叫来姑娘们弹琴伴唱,莺莺燕燕、翠翠红红。沁莹头一次来到这种纸醉金迷的地方,不由得有些目眩。赵大哥意犹未尽地说:“沈小弟,可惜今天等不到含碧姑娘献唱一曲了。”
沁莹歪着身子,看着那些女子发呆,含含糊糊地应答:“嗯?含碧很好么?”“那是!含碧姑娘色艺双绝,偏偏被阎衡那小子迷住,再不肯接待别的客人。”赵大哥没说完,沁莹已经跳了起来:“哪个姓阎的?”
“阎谏议的儿子呗。小弟你别性急,你前途不可限量,什么样的姑娘还不是你挑?”赵大哥以为他少年心性,略劝了几句。哪知如火上浇油一般,他的小弟一声不吭冲了出去。
大姐美丽贤惠,没有任何缺点,姐夫居然会抛弃大姐,跟一个下贱的女人鬼混在一起。沁莹只觉得气血上涌,又是痛心又是气愤。
她随手揪住从自己身旁经过的小厮,没好气地问:“阎衡在哪里?”小厮哪敢得罪一脸煞气的贵公子,哆哆嗦嗦指向楼上三层一间雅室。
沁莹三步两步跑到楼上,一脚踢开雅室的门,眼见男子女子的衣服堆在地上,显然姐夫和那女人正在隔扇屏风围起的床上做那苟且之事。冷笑两声,她掀翻了雅室里的桌子,捡起地上男子的衣服便扬长而去。
她跑到兰吟轩三层外面的游廊,被凉风吹得清醒了些,只觉得更加难过。二姐说的不错,男人都是又脏又臭,她用力把手中衣服抛了出去,一定要给阎衡难堪。
“大胆贼子,竟然乱闯师师姑娘的香闺,偷走贵人的衣服!”两个彪形大汉追了过来,沁莹蓦地想起大名鼎鼎地李师师与当今圣上人尽皆知的关系,又记起那天见到的面白无须的男子,出了一身冷汗。难道她方才走错了房间,扔掉的男子衣服是……
她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眼看着大汉步步紧逼,遂深吸一口气,翻过游廊的栏杆跳了下去。
“啊。”她跳出去就感到后悔,在空中根本不及调整好姿势。所幸,地面有人托了她一下缓冲了下落的力道,她虽没有惨遭头破血流的霉运,却极为不雅地趴在地上,浑身就像散了架一般。
马上一群闲人围住她瞧热闹,有人扶起她低声说道:“快跑,他们追来了!”她摔得晕头转向,稀里糊涂就被那人拽着跑了。
“不好意思,我的伤还没好,没能接住你。”那人飞跑中,不忘表示歉意。她茫然扭过头,正对上一双神采飞扬的黑眸。“你?”她愣得停下了脚步。
那个被她救下的负伤少年,竟会在此时此地相逢,她说不出来的兴奋。“别停阿,摔傻了么?”少年猛地拉她,她才清醒过来,随着他在汴京宽阔的街道上飞奔,直到后面的追兵被甩得无影无踪。
她气喘吁吁地撒开他的手,再不肯挪动一步。少年警觉地观察四周情况,又拉她跃上旁边民房的屋顶,周边一切一览无余,才放心坐下来。沁莹坐在他身旁,只觉得新鲜,笑得合不拢嘴,把自己惹下的麻烦忘得一干二净。
“在下沈熙,与这位哥哥真是有缘!”她装作一副老成样,与少年攀谈起来。
少年漠然地笑了笑:“你们汴京人只喜欢蹴鞠和狎妓么?”语气里竟全是嘲讽。
沁莹可不服气,嘟着嘴争辩道:“谁说的?我们汴京城里上进的好男儿多的是,我表哥朱嘉锡就是一个,读书可用功呢。”
少年冷笑一声:“那为什么当今圣上专宠那善于蹴鞠和献媚的臣子呢?”
“咦?”她辩不过,就转移了话题:“我刚才自报家门,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的名字?”
少年这才转过脸看她,深沉的黑眸闪烁不定,把她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才吐出几个字:“卓海青。”
“嗯,好名字。”她学着大人的样子夸赞,信口胡诌起来:“卓尔不凡,海清河晏,吉利的好名字……”
“我的名字没有那么吉利。”卓海青冷冰冰地打断了她:“‘青’字还得去掉三点水。”
沁莹抱住膝盖,半晌不说话,呆看着地面街道上人来人往,没有人注意到他两人。也许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心事,无暇去关心周围的事物。她侧过脸,望着卓海青眉目深刻的俊朗面容,也笼罩着重重心事。
“你胳膊的伤好些了没?”柔柔的关切令他心头一动,男孩清凉的双眸尽是坦澈,卓海青淡淡地说:“好很多了。”
“你今天也救我一命,这下咱们扯平了,不过……”他终于肯说话,她又打开了话匣子。他却站起身说:“不早了,我明天就要离开京城,到外地做生意。”
她失落地表情一览无余,为什么他就不肯陪她多说会儿话。他俯身冲她明朗地笑道:“沈兄弟,山高水长,我们有缘一定会再见,到时候我们好好聊上一番!”黑宝石一样的眼睛,映出她小小的身影。
“一定。”她用力点头。他挥挥手,转眼间已经连跃过几个屋顶,飘逸的身姿就要离她远去。“卓海青!”她大叫一声,他果真停下来,回首微笑。“再见!”她想说的所有话,都包含在这两个字中。
沁莹在兰吟轩里没有抓到姐夫和妓女厮混的证据,反而让皇帝出了糗,所幸皇帝为掩盖丑事,没有过多追查。沁莹的心事永远藏不住,虽不愿让父母为大姐操心,但还是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二姐:“大姐真是所托非人,一定得教训姐夫和那妖精!”
“是真是假还不确定,你充什么英雄?”润薇数落几句小妹的冒失,也替大姐担心起来:“不如我们再去兰吟轩,会一会那个含碧,而且提醒大姐多加防范。”
沈清芬收到两个妹妹的信笺,越发不安起来。既已身为阎家人,她不便常回娘家,妹妹们怕她挂念,不时写信让家仆送到阎府,把家中琐事与时令新词讲给她听。见字如面,独处深闺的孤独少了许多,夫君在外不知忙什么,除了吃饭睡觉,甚少陪她。
而这封信的内容,恰是叮嘱她留意夫君行踪,难道妹妹们发现了什么?其实,她早就察觉出夫君的冷淡。初婚几日的甜蜜后,他便整日在外应酬忙碌,有时甚至夜不归宿。他很少跟她倾诉,也没留心听过她的心里话,或许男人都是这样,她从不问他,因为她愿意相信自己的丈夫。
夜深了,阎衡一身酒气的回来,她迎上去为他脱下外衣,给他铺好被褥扶他睡下,自己却翻来覆去一点睡不着。翻身起床,她点亮烛火,拿起他的衣服细细检查,夫君的外衣,散发着淡淡的香气,绝不是她爱用的薰香。果然,她在衣襟里找到了一块微小的胭脂痕迹,扎得她心痛。
“衡。”她拍了他几下,要问他为什么,可他睡得正香。她不忍叫醒他,拥着他的衣服流泪到天亮。
上次大闹的刁蛮公子又带来个帮手,兰吟轩老鸨见到这两人头都大了,张开胳膊拦着在门口赔笑道:“两位公子爷,我们这儿禁不住折腾,快去别处吧。”“嫌我们没钱么?”那刁蛮公子撸起袖子,不像给钱,倒像要给拳。
“妈妈误会了。”年纪稍长的文气公子解释道:“我们这次不是来寻衅滋事,只是想找含碧姑娘问清楚一些事情。”“我们这儿不是谈事情的地方。”老鸨眼皮子一翻:“含碧姑娘可不愿见你们。”
沁莹一听就火了:“她是什么东西?架子倒很大。”老鸨冷笑不已:“你这样的公子我们这儿见得多了,兰吟轩还就是不怕你们这样的人!”
“妈妈,让她们进来吧。”柔美的声音从楼上传来,沁莹与润薇抬起头,看见一个文秀端庄的女子倚在三楼栏杆旁,似笑非笑。
含碧的房间就在李师师雅室的隔壁,布置得朴素整洁,初看与大户人家的闺房没什么两样,仔细观察才能见其别致,家具的摆设、薰香的味道、床帐的样式,都很有新意,就连含碧脸上的妆容,素淡中也自有风流之处。实难想象这么一个娇怯怯的女子,竟是祸害人家的妖精。
待姐妹二人坐定,含碧屏退了丫鬟,开门见山地说:“你们两个女子来找我,定是为了一个‘情’字,快与我说是哪庄风流债罢。”
两人面面相觑,一上来就被对方识破了身份,气焰不觉少了三分。还是沁莹“见多识广”,也就不再兜圈子:“你为什么勾引阎衡公子?他有家有室,你好意思破坏人家夫妻之情么?”
“原来是为这个。”含碧端起茶杯,呷了口茶,从容不迫地说:“风月场上,寻欢作乐你情我愿,从没有‘勾引’这个词。况且我和阎郎情投意合,倒是他妻子破坏了我们的感情。”
润薇赶紧按住怒火上窜的沁莹,自己也强压着怒意:“含碧姑娘,阎公子的妻子是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温柔贤良从无过错,你凭什么血口喷人?”“别说了,直接给她点颜色看看。”她管得了沁莹的手,却管不住她的嘴巴。
“凭什么?”含碧忽地委屈起来,楚楚可怜的表情很是招人:“就凭阎郎是我第一个男人,我是阎郎第一个女人!可他却不得不娶了那个女人,你们知道阎郎心里有多难受啊?”
含碧一字一句地说完,没有张狂与得意,秀美的脸上笼罩着淡淡的悲戚。“你抢人家夫君就是不该……”沁莹横竖觉得她可恶。
“不要争了!”三个女子齐齐向门口望去。又是一个年轻公子,也是一脸的悲伤,又在竭力克制着什么。“大…”沁莹刚要叫出口,被润薇拍了一下。她们的大姐清芬,一手扶着门框,从容地看着含碧。含碧美目流转,也定在了清芬身上。两个女子没有说一句话,却读出了彼此目光中的内容。
“我们走吧。”清芬把目光移向两个妹妹,含笑说道。沁莹看着姐姐的笑容,只觉得难过:“不能这么便宜她!”“走吧……”清芬声音不大,口气却很坚决。润薇忙拽起了沁莹, “对不起,打扰了。”清芬对着含碧微微颔首,带着妹妹转身而去。
坐在马车上,清芬一直不说话。“大姐,我们怎么可以向她示弱?”沁莹替姐姐着急。清芬神情有点恍惚:“我们不可失了礼数。”
沁莹又好气又好笑:“跟这种人还要讲礼数,真没道理。”“话不能这么说。”润薇接口道:“我们是不能让那贱人抓到把柄!小心她恶人先告状。”润薇到底大两岁,心眼也多一些。
说话间已到沈府,姐妹三人又不忍分别。“润薇、沁莹。”清芬叫住妹妹们,勉强笑道:“我自己的事情,就不要告诉爹娘了。”
“姐姐你这副样子,我们不说只怕爹娘会责罚。”润薇想法让她振作一些。沁莹“哼”了一声:“这种男人根本就不值得你伤神!”
清芬早已有了主意。她很羡慕妹妹们,她们还没有长大,没有忧伤,也不必牵挂。但愿,她们长大以后,也不要遇到让她们伤心的男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