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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夏朦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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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出嫁了,沁莹感觉家里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耳边少了大姐温柔的唠叨,只剩下了二姐的抱怨。
三日后大姐回门,她见到了姐夫阎衡。年甫弱冠的阎衡风度翩翩、举止有礼,与贤惠的大姐甚是般配。不过就像二姐所说:“姐夫看上去哪里都不错,可就是少了些什么。”
是啊,大姐对姐夫可满意?她倒觉得大姐脸上的紧张多过新婚燕尔的甜蜜。罗罗嗦嗦的礼仪过后,三姐妹亲亲热热地又聚到大姐从前的闺房。“大姐?在阎家过得惯么?”润薇率先发问道。清芬拘谨地说:“有什么惯不惯,我是他家媳妇,那也是我的家了。”
“说这些干什么?我猜二姐想问姐夫人怎么样!”沁莹着急地说。清芬一下子羞红脸,半晌不说话。润薇瞪了沁莹一眼:“就你嘴快!”“别。”清芬笑着抓起沁莹的手,又拍了拍润薇,思绪却回到三天前。
那天晚上,她忐忑不安地第一次面对阎衡。阎衡揭开红盖头的一瞬间,她松了口气,夫君的相貌终于可令她放下心来。然后,没有说几句话,她在紧张中完成了从少女的女人的蜕变。
当一切结束之后,她躺在阎衡怀里,流下了泪水。在她生命里,除了父母与姐妹,今后还要装下另一个人—她的这个丈夫阎衡,她和他的命运从此休戚与共,再也分不开了。
第二天,她成为了阎家的一员,开始适应阎家的生活。阎家和自己家有太多的不同,她要尽心侍奉婆婆,小心处理与妯娌们的关系,完全没有在自家的轻松自在。在这个陌生拘束的大家庭里,她只有阎衡可以依靠,从陌生人到亲密无间的夫妻,居然这样快。
沁莹伸出小手,在清芬眼前晃了晃:“大姐痴了,姐夫不在身边就想得紧。”清芬回过神来,又是害羞,又觉得好笑,她轻轻打掉沁莹的手,若有所思地说:“以后你们也会离不开夫君的。”
“大姐,那我们相依相伴的誓言怎么办?”润薇的思虑总是最多。清芬一怔,随即笑着说:“就算我们以后为人妻母,但我们姐妹相亲相爱是永远不变的,不是吗?”为人妻母,对于润薇和沁莹,还有点遥远,不过有大姐这句话,她们就放心了。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已是夏日炎炎,沈沁莹身着圆领软罗轻纱蓝袍,一幅少年佳公子派头,晃进了汴京街头的一处茶肆,几个大点的男孩立刻把她簇拥起来,七嘴八舌地说:“赛高俅,你终于回来了,我们被欺负得好苦……”
话说汴京城里喜爱蹴鞠的达官贵人们组了数个蹴鞠团体,经常相互比试一争高下,那获胜的团体总会成为京城人人崇拜的明星。当朝太尉高俅当年就是圆社的蹴鞠艺人,发迹后大力扶植圆社,把另几个蹴鞠社比得没有脾气,其中势力较弱的凌云社一度差点被逼得倒闭。不过,今年以来凌云社出了个神秘的“赛高俅”,大小比赛从未失手,终于引起了高家注意。那日高俅之子高柄前去挑衅,反被小小年纪的“赛高俅”羞辱,高柄气急败坏,发誓一定要踏平凌云社。
凌云社背后也有几个家族势力撑腰,高俅本人不好插手,只能赛场上灭掉凌云社的威风。自那次风波后,赛高俅据说为躲避追打神秘地消失,凌云社失掉了台柱子,毫无悬念吃了败仗。凌云社东家也都是些纨绔子弟,哪里咽得下这口气,一心盼着赛高俅能重出江湖,帮他们夺回凌云社的荣耀。
沈沁莹的一身蹴鞠功夫,说来没人肯信,居然出自饱读诗书的嘉锡表哥。京城少年无论高低贵贱,人人喜踢蹴鞠,想当年朱嘉锡也是响当当的蹴鞠好手。不过他十二三岁时忽然明白了读书的道理,从此退出蹴鞠江湖,专心于读书治国安天下,只是偶尔指点精力过剩的小表妹,不过表妹从不感激他的好心,总是挤兑他书生文弱、不堪大用。
近日沁莹又因琐事与二姐拌嘴,闷在家里互不搭理好没趣味,因此技痒难耐重新出山,与凌云社一班狐朋狗友聚到一起。她一向把身份伪装得很好,自称是沈元的远房侄儿沈熙,因怕叔父责罚只能以“赛高俅”的名号示人,那班顽劣少年信以为真,从未怀疑过她的身份。
闲话休提。沁莹听完那几个少年大倒苦水,思索了片刻。父亲向来不满蔡京、高俅等权贵阿谀奉承、横行不法,之所以加入凌云社,她也有在球场上为民伸张正义的想法,凌云社被欺压她不能坐视不管。
“各位哥哥。”她环视一圈不争气的大男孩们:“小弟虽然技艺有限,但还是愿为咱凌云社出份力的…”“沈小弟小小年纪就如此深明大义,做哥哥的我感动啊。”一个高胖男孩声音肉麻,他是宗室子弟,也是这帮孩子的首领。
“来来来,我们先在这吃一顿,给沈小弟打打气。”赵大哥张罗道,几个少年愁容一扫而空,喜笑颜开跑上茶肆二层吃小吃。几口茶点下肚,沁莹忽觉肚子不舒服,便寻个借口溜出去,直奔茶肆后面的茅房。
她捂着肚子没忘张望一番,四周没有人声响动,她才轻手轻脚推开女茅房的门。不料,眼前的场景令她吃了一惊,没来得及叫出声,就被一把拽进茅房里。
女茅房里居然有一个黑衣男子,显然她的男子装束也吓到对方,两人大眼瞪小眼对视片刻,异口同声地问:“你怎么来这里?”
黑衣男子左手捂着右臂,缕缕鲜血从指缝间渗出来,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血腥。那男子面色苍白,见她认真地盯着自己的伤口,忙侧转身子不让她看。“小子,不许把你看到的跟别人说!”男子出言威胁。沁莹最不吃这一套,把拉肚的事子抛到九霄云外,抱起胳膊说:“看你鬼鬼祟祟的样子,倒像是贼人。”
男子黑黑的瞳仁仔细审视着她,忽地挥掌斜劈向她头,她马上蹲下避过,却被他整个身子压过来。“啊!”她尖叫一声,和他两个一起砸向马桶。
他睁开双眼,顿感一阵凉风柔柔拂过,还有一股淡淡地臭味……他蹙眉转过脸,那个闯进女茅房的男孩正拿着把蒲扇为他扇风,右臂的疼痛轻了许多,已被细细包扎过。“除了你,没人来过?”他警觉地问。
男孩噘起嘴:“这儿是茶肆的客房。我背你进来,又给你清理伤口,衣服也被你弄臭了……”为了他,也为着自己浑身臭气,她可是放了凌云社兄弟们的鸽子。“多谢。”他冷冷地打断他。
沁莹愣住,若是嘉锡表哥敢这么对她,她早就吵开了。可眼前这个和表哥年纪相仿的男子,却让她生不起气来。
他的眼睛很黑很黑,深不见底,涌动着一股奇异的神彩。他和她接触过的贵族子弟截然不同,既非文弱,也非纨绔,她说不出他身上的气质是什么。“你怎么这样啦?”她关切地问。
男子没理她,半晌,才淡漠地说:“我和伯父进京做生意,被奸人所骗,性命也险些丢了。”沁莹不知是否该可怜他,他那副桀骜的神色,似乎并不需要安慰。
“我先回家为你拿些药和吃的,你在这里等我?”他们沉默许久,还是沁莹憋不住先开口,她实在受不了大半天一句话也不说。那男子比表哥还能憋着,就这么目不转睛盯着床顶垂下的流苏,只是偶尔,斜过眼扫她一下。
见对方全无反应,她便起身离开。就算他很无礼,她心中还是隐隐地兴奋。她一直很羡慕传说中救人于危难之中的侠士,没想到自己也有了行侠仗义的机会,虽然对方好像并不很需要她的帮助。
搜罗完一堆药品食物,沁莹匆匆赶到茶肆已近黄昏。走进客房,那个男子已不见了踪影,房中一应摆设整整齐齐,仿佛从来没有人住过。她失落地走到窗边,把头探出窗外,漫无目的地找寻着什么。天气潮闷,空气中凝结着一层水汽,为夕阳镀上了一圈朦胧的光晕,她心头也朦朦胧胧的,什么都想不清楚……
神出鬼没的赛高俅,终于在登场比赛的节骨眼上,出现在凌云社众人面前。赵大哥几乎哭出来:“贤弟呵,你可差点让哥哥颜面扫地……”赛前向所有人夸口传说中的赛高俅,他可赚了不少捧场费,险险泡了汤。
赛高俅显得无精打采,好像被这几天的大日头晒蔫了。“我尽力而为吧。”他摇摇晃晃跳进蹴鞠场地,差点没有站稳。几天前的那顿茶点,折腾他到现在。场下的赵大哥,心凉了半截。
抹掉额角的虚汗,沁莹才注意到场下的“盛况”。好像除了那群爱看热闹的少女与小孩,又多了一些从没见过的华服男子,坐在华盖的阴凉下对场上品头论足。
难道这场比赛真的吸引达官贵人前来捧场?沁莹抬起头,只见穿着簇新纱袍的高柄,挽起袖子得意洋洋走过来:“臭小子,本少爷好好教训你!”
此人每次与她打招呼,总少不了蹴鞠乱飞。这不,又是一只黑色蹴鞠,势大力沉地扑面而来。
她看似随意地一甩长袖,化解了蹴鞠的劲道。然后弯腰提起袍角,慢悠悠地塞进腰带里。“高公子,承让了。”她拱了拱手,赛高俅的风采又端了出来。
高柄手捧蹴鞠,阴沉着脸色琢磨一会儿,把蹴鞠掷向早有准备的手下,沁莹和伙伴们立刻四散开来,按照布置好的战术展开攻防。
很快沁莹就观察到,虽然对方人高马大,但高柄极爱出风头,手下人总要把蹴鞠先传给主子,由主子把蹴鞠踢向球门,这可是大大的破绽。
她马上跑到高柄身旁,紧紧缠着他捣乱,就是不让他碰到蹴鞠。高柄气得哇哇大叫,手下人顾不得比赛,赶紧凑到主子跟前教训不知好歹的臭男孩。沁莹灵活地躲开拳打脚踢,把蹴鞠精准地传给守在球门处的同伴,那同伴无人盯防,轻松地把蹴鞠踢进了球门。“太棒了!”场下喝彩声中,赵大哥的嗓门最洪亮。
拿下第一分,沁莹和伙伴们士气高涨。高柄把手下叫来围成一圈,交待了几句话,又摆开了阵势。
次局开战,高柄一队也学乖了,两个高大男孩如影随形地跟着沁莹,尽管沁莹矮小灵活,应付这俩男孩也着实费力。好不容易把蹴鞠传给了同伴施小三,谁料施小三脚底一滑,蹴鞠就被对方抢了去。她一时脱不开身,眼睁睁看着人家把蹴鞠传给主子高柄,然后高柄发泄似的一脚劲射,蹴鞠呼啸着穿过球门,他们又回到了同一起点。
沁莹擦了把汗,身子发虚,肚子又不舒服起来。到了一局定胜负的关键时刻,偏偏身体又这样不争气。“小三,等我寻到空儿将蹴鞠传给你,你什么都别管就往球门冲。”她强打精神吩咐道:“到时候,我会跃到前面接应你的。”既然冲撞不过高柄那伙人,她只能靠灵活的身手一拼,施小三的身手在凌云社中勉强算好的。
果真决胜局大家都分外眼红,高柄的手下又凶又狠,小动作不断,哪里是踢蹴鞠,简直就是踢人。凌云社一方疲于招架,只有沁莹和施小三身姿敏捷,少挨了几下拳脚。不过赛高俅的名号不是吹的,沁莹蹴鞠踢得出神入化,只要能碰到蹴鞠,她总有办法踢向对手难以触及的角度。
比赛一时胶着,沁莹几次把蹴鞠传到施小三脚下,可施小三就是莫名其妙地丢了球。她渐感体力不支,情急之下几个腾跃,又抢着伸腿勾住蹴鞠。“小三,注意。”趁圆社人把自己团团围住前,她再一次踢向施小三。施小三冲她笑着点头,怎么看上去那么奇怪?
嗯?施小三与圆社众人分明是眉来眼去,沁莹猛然记起,上次茶肆聚会,好像也是施小三给她递上的茶点。“有内奸!”她脱口而出,直冲向施小三去抢他脚下的蹴鞠。
风云突变,场下观众都看傻了,怎么凌云社自己跟自己打起来?只见赛高俅和施小三争来抢去,赛高俅球技众人皆知,平时闷声不响的施小三竟也毫不逊色,场下观众看得眼花缭乱。这时,蹴鞠正落在两人中间,施小三飞起一脚,看似争抢蹴鞠,实则踢向赛高俅的胸口。突遭暗算,她来不及闪避,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脚狠铲,身子平着飞出场外。
“住手!”她恍惚听到场下有人高声喝止,而后落在了一人怀中,没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