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雛舘》为了拨子

3、【第二章】秋樱

　　「我的名字叫作津。自我出生起便没有父母，只有那个永远一脸冷漠的男人，我的主人。」
　　「主人很年轻，不过才二十有五，是藤堂家的长子，下面只有一个妹妹，沙耶小姐。主人生得其实很英俊，只是他很少笑，让人觉得有些害怕，不过主人笑的时候很美很美，比那层层叠叠的八重樱更美更美。」
　　「津，呵！你在做什么呢？」小男孩回头看向那个鲜少露出笑容的男人，心中有些诧异。
　　男人在他身边坐下，问道「在想什么呢？」
　　「没，没什么。主人，你看，夕阳真美。」
　　小男孩伸出白白嫩嫩的小手指向茜色的天空，身旁的男人带着微笑摸了摸他的头。
　　「津，你知道我最喜欢什么花嘛？」
　　小男孩摇摇头，心想主人一向是将庭院中的事物交给仆人处理，没想到他还有喜欢的花。
　　男人再次摸了摸津的头，指向庭院中盛开的粉色花朵，「它叫秋樱，很美吧，津？」
　　「嗯！」小男孩转头看向男人，只见褐色的瞳眸中有好多好多他读不懂的东西，他从未见过主人有这样的眼神，不禁张大了嘴。
　　津太小，看不懂那瞳眸中所写的满满的爱恋，无限的追忆，以及无尽的惆怅。
　　男人失神了一会儿，见津不解地看着他，神色恢复到原来的平静，慢慢说道。
　　「津以后要和我一样把它变成自己最喜欢的花朵哦！」
　　津看着男人温柔的脸庞，郑重地点了点头，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只要是主人最喜欢的，也就是我最喜欢的。’
　　单纯得不加任何修饰。

　　津一年一年得长大，柔顺的黑发也长了许多，简单得用一根头绳束在身后，十五岁的少年看上去有些稚嫩，但不乏帅气。
　　那年的秋天，藤堂家的主人决定将已二十四的妹妹嫁出去，自己却迟迟不题婚事，整整七年唯有津在他身边，寸步不离。
　　结婚式的前一天，仆人们将准备了一个多月的婚礼大小事仪最终检查完毕之后便早早熄了灯。
　　午夜时分，津被屋外的雨声吵醒，隐约间仍见到主人的屋中亮着昏黄的灯光，走近却听见沙耶小姐质问的声音。
　　「哥哥，今后沙耶不在您身边了，您也该为自己的终身大事考虑了。我们藤堂家总要有后继者，可是这十几年来您身边只有津，这是不够的。十五年了，您还是忘不了真央哥哥嘛？」
　　「沙耶」津从未听过主人用如此苍白无力的声音说话。
　　「哥哥，我知道的，您对真央哥哥……」那有些激动的声音顿了顿，「所以您，您才会找那家人偶店的老板把津做成了真央哥哥的模样，可是，可是，津不是真央，七海真央永远都回不来了。」
　　「够了。」一声厉喝，沙耶闭上了欲往下说的嘴。
　　「够了，不要再说了。沙耶，只要你幸福就够了，早点去休息吧。」
　　沙耶摇了摇头走出哥哥的房间，津连忙躲进旁边半掩的门后，等到她走远了，才从门后出来，嘴里喃喃道「和我一模一样的人……」
　　转头看向主人的房间，只见他从书桌旁第一个抽屉的夹层中拿出了一个银质的相框。
　　「真央，真央，我该怎么办？我一直，一直都爱着你啊！」
　　男人用近似哭泣的声音一遍一遍地重复着，津不知为何心如被刀扎进一样得生疼，他开始有些憎恨那个叫做真央的人，即使那人已逝去多年。
　　转念一想，津又隐约感到害怕，害怕那样的自己，为何心中会生成如此异样的感情波澜，自己一定是坏了，有哪个地方坏了。

　　沙耶小姐就那么走了，一身白色礼服的她跟着新郎去了东京。
　　轻点红唇，那抹白色的身影在回眸的一瞬间，美得那么虚幻。
　　津这才意识到，那个从小宠着他的姐姐真的要离开了，他跑上前去，拉住新娘的手。
　　「小姐。」话语随着沉下去的脸也戛然而止，温热的泪水顺着面颊轻轻滴落，融入尘土中。
　　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托起那已湿的脸，为他擦去泪水。
　　「津，别哭。姐姐不在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还有记住要守护好哥哥，不要让他再一个人了。」沙耶回头看了看哥哥，「津是好孩子，所以你一定要幸福，也请你让哥哥幸福。」
　　津看着那抹身影被轻轻拥入新郎的怀中，随着马车的远去，那熟悉的梅香也渐渐随风淡去，唯有那不变的粉色小花在庭院中悄然绽放。
　　自沙耶小姐走后，每晚津总是会在午夜时分醒来，却也每每总是见到主人的房中透出昏黄的灯光，走近，总是看到主人对着那个相框发呆。
　　终于有一天趁主人外出，津偷偷跑进他的房间，从那夹层中取出相框，放眼看去，照片上的人果真是和自己一模一样。
　　那样开怀得笑着，清秀帅气的面容配上纯洁的笑脸，一头黑色的长发也是简简单单得束在了身后，津怀疑这照片上的人到底是不是自己，唯一能够分辨的也只有照片上的日期。
　　骤然想起主人曾经说的，他爱着照片上的这个少年，那我呢？
　　心中莫明涌起一股酸意，津只觉得奇怪，不禁微微皱眉，自己果然坏了，不知道主人还会不会要自己。
　　渐渐进入深秋，这一年的秋樱开放得格外美丽，似乎是为了回应津的精心照料，整个庭院的粉色小花连绵似花海，将那个少年包裹在其中。
　　一双褐色的瞳眸透过窗户遥望着庭院中的美丽身形，夕阳下少年的脸被光晕照射得若隐若现，
　　那么虚幻，那么美丽，男人抚摸着照片中和那个庭院中一模一样的面容。
　　「真央，津已经长到和你一般大了，」男人的手顿了顿，看着相片中的明媚笑脸，时光仿佛一下子倒流回十几年前。
　　自懂事起，那个名叫真央的少年便一直陪在他的身边，虽然他只是自家下人的孩子，但是父亲却将他当作自己的孩子一般抚养，这大多是因为他自出生便失去了双亲的缘故吧。虽然在人前真央总是称自己少爷，但是在无人时他们却唤着各自的名字。
　　真央比自己小两岁，他就如弟弟一般的存在，从小一起吃饭，一起沐浴，一起念书，一起玩耍，记忆中真央似乎是时时刻刻都在自己身旁，已经记不清自己对真央的感情是何时变质的。
　　每天傍晚两人总是会在晚饭前去到离家不远的船岗山上看夕阳，比起一向很沉静的自己来，真央总是很兴奋地看着这个被霞光映红天空的京城发出阵阵感叹。船岗山位于京都洛北，自古以来只要登上山顶就能看清京都的全貌，而这里的夕阳是最美的。每当秋天，红霞映照着满山遍野的蓝色龙胆花，总是让人内心感到异常的平静。唯有一点，那里没有真央最喜爱的秋樱……想到这一点，他突然发现不知何时自己也开始只钟情于那可爱的粉色小花了。
　　十岁那年，疼爱自己的父亲突然逝世，而母亲亦在短短几个星期之后随父亲一起去了，只剩下尚且稚嫩的自己能够为年幼的妹妹撑起一片天。对于未知的将来，仍是孩子的自己眼前只有迷茫和彷徨，恨不得能一夜之间成长为一个成年人，成长到足够强大能用羽翼去保护身边的人。于是一直很坚强的少爷哭了，一个人抱坐在房间的角落偷偷地流泪，直到一双温暖的小手托起自己的脸庞，被泪水模糊的双眼看到的是一张温柔微笑的脸，好像清晨第一缕阳光泻进来，阴霾的心仿佛一下得到了救赎。
　　「没事的，雅智，我会在你身边，你不是一个人哦！我知道的，雅智一直是最棒的！」稚嫩的声音说出的却是那样让人安心的话语。
　　昏暗的房中，两个小小的身影相拥着，已经说不清是谁在支撑着谁。

　　男人将相框放回抽屉的夹层，「你是不是又回到了我的身边?真央，我已经等得太久太久了。」男人抬头望向少年，脸上浮现出无比温柔的微笑，「这次，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绝不会再让你离开我身边了。过了那么多年我才明白原来一直是你为我撑起了那一片天。」

　　秋末的某天，津陪着主人在夕阳下漫步，不知过了多久，两人走到了离伏见稻荷大社只有一条街之隔的稻荷驿。站台的柱子被漆成了与千本鸟居一样的颜色，在霞光的映照下显得更加深绯。
　　少年调皮地走在铁轨上，张开双臂保持着平衡，秋风滑过，吹起柔顺的黑发，飘扬在空中，男人停下脚步望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娇小身影，在一片秋樱的粉色花海中，他似是又回到了十五年前，同样的夕阳，同样的情景。
　　少年瞬间回过头，对着男人笑了起来，纯洁的笑脸，看上去是那样幸福。
　　男人一瞬不瞬得呆望着，「ま。。。。。。お？真央。。。。」口中念出这个名字。
　　「主人，你看那朵秋樱开得好大，好漂亮，我帮你采下它吧！」
　　「雅智，你看那朵秋樱开得好大，好漂亮，我帮你采下它吧！」
　　男人仿佛听见真央对他说出相同的话，这也意味着——离去，他惊慌得叫道「真央，别去，快回来！」
　　男孩欲将前行的身影震了震，回头对着男人凄美得笑了笑，「主人，我是津，不是七、海、真、央。」
　　继续向那片花海跑去，男人顿时觉得那片粉色的花海好像是为少年铺垫的走向死亡之路的天鹅绒长毯，柔软得要将那个娇小的人溶入。
　　男人只记得当年真央奔向那片花海，留给自己的却只有漫天喷洒的赤红鲜血，染红了本是粉色的秋樱，染红了天空，也染红了自己的双眼。
　　当他回过神来，只见津手中捧着一朵盛开的秋樱，慢慢向自己走来。不远处一辆开往神奈川的列车正向他驶近，启迪通鸣，喷出白色的蒸气。
　　津转过头，看着正在向自己快速驶近的列车，瞬时只觉身体无法动弹。
　　「不！！！！！！！！！！！！！！！！！！！！！！！！！！！」男人嘶声力竭得叫着，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一朵从天而降的赤红色秋樱。

　　在那家门口种着八重樱的小屋前，一个男人抱着一只人偶，推门而入，一个穿着白色和服的男人坐在一张红木躺椅上为手中的人偶镶着眼睛。
　　「你来了？」和服男人没有看进入屋中的人，「你是想让我救它吧？」
　　男人将怀中的人偶轻轻放在和服男人面前的桌上，手中握着一对琥珀。
　　「它,也没有眼了。」说话的男人接过琥珀，轻轻将它们镶在人偶的眼睛部位，「三十天后你再来吧。」他对那个失意的男人说。
　　三十天后，藤堂家的主人再次来到那家制作人偶的小店却没有如期见到津。
　　「他说让我把这个给你，」和服男人递给他一朵粉色的小花，「还有，他叫津。」
　　男人抱着那只被镶上了琥珀做成的瞳眸的人偶，手中握着曾经的他留下的最后一朵秋樱，迎着霞光向树林的深处走去。
　　男人口中唱着那首京都の子守唄
　　「ねんねの子守は　どこへいった
　　あの山越えて里へいった
　　里のみやげになにもろた
　　でんでんたいこに笙の笛
　　それをたたいてあそばんせ
　　それをたたいてあそばんせ。。。 」
　　「津，你可曾记得，小时候你总爱听我唱这首歌，然后沉沉睡去？」
　　「津，你可曾记得，第一次带你去伏见稻荷大社，你指着守护的狐狸神，说要变成它？」
　　「津，你可曾记得，我让你喜欢秋樱，你深深地点头？」
　　「津，你可曾知道，你的笑容就像这秋樱一样，天真无瑕？」
　　「津，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会忘记，我们永远都会在一起了，永远都不分开。」

　　藤堂沙耶一年后再回到那个古老的城镇，已经再也没有哥哥和津的身影，庭院中的秋樱也已凋谢。
　　他们，终是走向了属于自己的幸福吗？

　　注：
　　秋樱花语：天真无邪。对爱情充满憧憬，少女的纯洁，少女的真心，婀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