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是民国》千尾繁花

3、二

　　等，等，等。

　　周妈妈从床上支起身子，咳嗽了几下，接着又呻吟了几声，

　　“阿澜...”

　　“周妈妈，您不要动，您要什么，我来。”

　　“阿澜，你周爸爸去哪里了”

　　“这...妈妈，爸爸过几日就回来了，估计路上有什么事耽误了，所以这次进货时间略长了一些，您放心，您好好养病，等周爸爸回来了，我们一家人可以去福山泡泡温泉哩，小丫这丫头都在我面前嚷嚷了好多次了。”

　　叶澜觉得自己将那些胡乱事掩饰的很好，更借机转移了话题，可周妈妈还是查出了端倪，实在是很显眼，家里人个个都形色匆匆，往日嬉笑声充斥的院子现在寂静一片，来伺候的阿澜更是心不在焉，脸上的笑也生硬的厉害，自己的丈夫肯定出事了。

　　她一把抓住叶澜的手，激动的说；“你不要瞒我，这战乱纷飞的时候，他肯定不会走得很远进货，往日最长也就七天，现在快要二十多天了，还没回来，我嫁给他二十多年，他从未出这么长时间远门不和我打招呼的，阿澜，你快告诉我他去哪了？”

　　“真的，您相信我，周爸爸真的去进货了，只不过...只不过...我们...”“你们怎么了？”“只不过我们暂时联系不上他了。”

　　“什么？他...”周妈妈将身上的铺盖一掀，作身想要下床，阿澜手快的按住了，“不行，财叔？财叔？阿澜你去叫你财叔过来。”

　　财叔站在门外，闻声走了进来。“财叔，掌柜的去哪儿了，二十多天了，这次他一个人走的，你也没跟着，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这...夫人，您再等几天，老爷一定会回来的。”

　　周妈妈还想说什么，门外闯进了一个小丫头，急匆匆的抓住叶澜的胳膊，说：“大小姐，不好了，林和堂的人在外面砸门，让我们交三倍违约金，不给就要抓人呢！”

　　“抓人？抓什么人？”

　　“他们说，他们说，咱们掌柜的惹了军火交易，广福药材铺更是关...”小丫头话说到一半，想起之前财叔和大小姐都打过招呼不能在太太面前提起这些事，立马禁了口。

　　叶澜也想起了不能在这说，使眼色让她往外走。

　　“站住，在这里说，哪都不准去！”周太太已经勉强起了身，歪歪的走到桌子前坐下，脸上一副厉色，只是声音还是微弱。

　　没有办法，小丫头还是说了，“广福药材铺也关了，那林和堂说我们没钱赔，可以将...将我们家的...二小姐嫁给他们家的少爷做童养媳。”

　　说到后面几乎没声了，但所有人都听到了。

　　“无赖！”一声震动，周太太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气的又重新咳嗽起来，“他林和堂算什么东西，他们家那个儿子生下来就是痴呆，如今也才几岁，我的女儿就算要我的命也不会嫁给他！”

　　“妈妈，不要生气，先消消气，我出去看看。”

　　叶澜和财叔一到门外，果然还是前几天的那群人，那个贼眉鼠眼的小子仍然居首，趾高气昂的说：“怎么样，你们广福还能供得起货吗？距一个月还差五天，我们掌柜的大慈大悲，给你们一条生路，五天后，供不起货或者拿不出违约金你们家的二小姐就给我们林和堂做童养媳，要不然...你们药材铺抵押给我们！”

　　“你们怎可以这样目无王法，这和抢人有什么区别”财叔气急，脸色更是铁青。
　　“抢人？哈哈哈，老头，你们掌柜的当初签的白纸黑字还在呢，我们没说抢人啊，你们拿不出违约金当然要给我们什么，否则我们林和堂揭不开锅你们广福负责啊！”

　　还有五天，周太太的房里，叶澜和财叔都皱着眉头，静静的坐着。

　　周太太更是哭的双眼红肿，“不能让小丫嫁过去，她还那么小，那里就是火坑啊，药材铺也不能给他们，那是老爷的命啊”

　　小丫抱着猫过来，脸上满是泪水，“妈妈，救我，救我，小丫不能嫁给那个白痴，他是个傻子，傻子...”母女俩哭成了一团。

　　“周妈妈，您先不要着急，我去想办法，您先喝药，喝药。”叶澜想，想要保住药材铺，又不让小丫嫁过去，只有在五天之内凑够三千大洋的违约金了。

　　只能去找曾少远了。曾少远是叶澜的未婚夫，只是他们曾家虽然有钱，但当家太太，少远的母亲未必会借。毕竟，她不喜欢她，也曾开口阻拦过这场婚事。

　　她曾经找叶澜谈过，说她不是周家的亲骨肉，算起来只是周家从小养到大的账房丫头，攀不上他们曾家二少爷，让她自动离开。
　　虽然闹得很难看，当少远牵着她的手，对着他母亲赌咒发誓这辈子非她不娶才将她母亲震慑了下来。

　　这次去曾家借钱，估计会很困难。但是当务之急不是想她借的到还是借不到，而是曾家远在绍兴，往返需要六天时间，不知道是否能来的急。她和财叔商量了一下，觉得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大小姐，他曾家人如果给您委屈吃，您可千万别憋着，能借到就借，不行我们再想别的法子，您尽管放心去吧，家里还有我照顾，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肯定保全这一家子。”

　　财叔说的真真切切，叶澜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她财叔和都心知肚明，除了借曾家的钱，她们没有别的法子了，只是...少远...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想让他为难，一千万个不想。

　　来不及犹豫，速度的收拾了行李，她带着小石头一个铺子里的小丫头孤身坐上了去绍兴的船。
　　去的路上，叶澜晕船晕的七荤八素，三天里滴米未进，一方面心里实在担心家里，怕周妈妈的病，担心林和堂提前来要人，一方面又不知道曾家现在是什么情况，不知道少远过的好不好，不知道曾家会不会借钱...

　　她觉得自己像是一片树叶，不知道前面等待她的到底是什么，她有时又会猜想也许曾伯母这次很好说话，她不必花费什么心思就能借到钱，毕竟她已经算是她半个儿媳妇了，或者，等她借到钱回衡州城时，周爸爸已经带着货回来了，小丫还是那么活泼可爱，周妈妈和青格格的病都好了。

　　其它的结果她不敢想，因为任何一个她都承受不起。

　　好不容易捱了三天，她下船就脚不停歇的直奔曾家。曾家是书香门第，曾老爷子，曾少远的爷爷是清末进士，曾简书，曾少远的父亲，更曾任冯元帅的秘书四十载，曾家和周家有联系是因为曾少远的哥哥曾少康，他是曾家唯一一个不爱读书偏爱经商的人，他和周家做生意，迟迟不归，结果直到大儿媳生诞下麟儿了，曾夫人才让自己的小儿少远去衡州带他大哥回来。

　　就这样，刚刚大学毕业的曾少远来了衡州城，喜欢上了当时在周家掌管药材生意的叶澜。即使二人互相爱慕，但少远内敛，若不是要走了，他估计还不会向叶澜表明心迹。

　　她只记得那日，小丫在院子里边玩水边背诵:“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窈窕…嗯…，澜姐，窈窕什么来着…”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对对对，澜姐，从我认识你开始就没发现你有什么不会的”“哈哈哈…我看，不是我厉害，是你不好好念书，踢毽子、比蹴鞠你倒是很在行”

　　“哪有，我也好好念书了，只是先生整日如同和尚念经一样无趣，我听得实在生厌，不如我现在去和爹爹说说不去那劳什子破私塾了，跟着你念书更好玩”

　　“那怎么行，我肚里的墨还不够你写几笔就尽了，你可别教人笑掉大牙，周爸爸只会骂你贪玩，鬼点子多”

　　“哪有，澜姐你的学问高着呢!...那曾少远不常拜你下风吗？再说...”

　　“叶澜。”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曾少远站在院子门口喊她，手里提着几包吃食。

　　“少远，你来啦”“少远哥哥，你又来找澜姐哦，哈哈哈，这次是来题风筝的词还是求上元节的灯呢？唉,澜姐今天又不能腾出空帮我抄写《陈情表》了。”

　　小丫一脸诡谲的笑，手里的洗衣水一下被她扇得飞起了几个彩色的泡泡，叶澜的额角都沾了几枚。

　　她只呆呆的站着，紧盯着跟前的人，心里的快乐俱从眼里溢了出来，无从掩饰。

　　“你这小丫头，你澜姐整日忙着柜台上的琐碎事，你还拿功课去扰她，这桂花糕可没你的份了。”曾少远三步并两步走到叶澜边上，将手里几包点心塞到她手里，

　　“走，叶澜。”

　　“唉唉…少远哥哥这可不行，小丫先把澜姐借给你可好，只求你分点赛春楼的桂花糕给我，青格格近日口味不好就想吃这家的呢”

　　“好啊，贪嘴的小丫，别说青格格从不爱吃甜食，我在你心中也就值几块糕啊，您以后可千千万万别想我给您写什么论语孔夫子了”

　　小丫急的跳了起来连连摆手，奔到叶澜跟前，

　　叫道：“澜姐，好澜姐，你可怜可怜我吧，母亲每月给的零钱只四个银元，我想吃赛春楼桂花甜糕想得夜里口水都能湿了一片枕，少远哥哥偏心…哦…不不心疼你，几次带点心都把最好的桂花糕送到你房里…我都未尝一口”

　　“哎哎，小丫，越说越不着调了，别和你澜姐装可怜，我给你澜姐吃食哪次不是到你嘴里了，次次拿青格格打掩护，青格格身体不好，食量小，你这丫头次次都是饱腹一顿现在还在这埋汰人，看我不收拾你…”小丫看少远真的在挽袖子朝她过来，忙回身拿起满是水沫的洗衣板去挡。

　　少远作势要抢，叶澜伸手拦下，将手里点心往小丫怀里一塞，顺手接过洗衣板：“小丫，你还真跟你少远哥哥较上啦？嗯？好吃鬼，还不拿着桂花糕走，晚上你来我房里，等我账房事务忙完，我来教你写，这点心不要吃多，招呼着别积了食。”

　　“好，澜姐，那我拿走喽”，小丫扯着嘴巴对少远做着鬼脸叽歪的走了。

　　少远反手拽着叶澜往柜台后的小房间里走，叶澜好不容易停住了脚说：“少远，今天你来有事吗？”“叶澜，我今天来是为了什么，你还不清楚吗？”

　　他紧盯着叶澜的眼睛，急切的目光似乎可以烫伤人，叶澜蓦的脸一红，避开他炽热的眼神。

　　“我…我不知道。”“叶澜，我...我喜欢你，其实今天我早早的就在门外，只是不敢过来，远看你算完了账，吃过了午饭，进到了院子里，我才进来，我...我不求别的，这几日我睡不好吃不好，像个待判的犯人，夜里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会儿一个主意，叶澜，我...从未如此惦念着一个人。”

　　“你别说了”她羞得拿门挡着自己脸，“若我今天...今天不答应你，你怎么办？”“那…我会永远等着你，你千万别不见我.”“何必呢，少远，我一个孤女，你这般执着没什么好处的。”

　　“我不要什么好处，我只要你，我曾少远求的只是一心白头之人，她能知我心、解我意，能伴我苦、享我福，如今，我找到了！”他激动的近乎嘶吼，双手更是捏的她胳膊发疼，一脸的迫切。

　　“少远，少远，你先松手，我父母、祖父都战乱之时颠沛患病而死，周爸周妈救我养我，早已与我的亲生父母无异，此时已是民国，他们药材生意做起来太难，我若这正缺人手的时候自私离开，岂不忘恩负义吗？”

　　她急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努力想犟开他的手，忘记管住嘴里竟然把心底的话吐露出来，

　　“澜儿...你的意思是...你心里并非没有我，只是你不能抽身，我不是一个人做着相思之梦是不是？”他高兴坏了，大哥少康这几日整天嘲笑他唯唯诺诺，喜欢个女人扭扭捏捏不肯下手，他心里害怕聪明美丽的叶澜会拒绝她，但是他等不了了，大哥明日就要离开…没想到她...她竟也属意于他...这真是上天待他曾少远不薄啊！

　　“你...哎呀，这不是重点”叶澜满脸通红，转身背对着他，低首捏着自己裙角，双腿竟有点因为内心的雀跃而站不稳，说出的话也带着女儿家的娇嗔味。

　　半晌，她听见背后声音说：“你不必担心，只要你愿意与我一起，这些问题都交给我去解决，周伯父一家很好说话自不会耽误你的终生幸福，周家生意的事我会托我母亲另谋一名伶俐帮手过来。”

　　“澜儿，我真开心…”他绕过身后，微倾着身体正面对着叶澜，伸手碰了碰她的手，稍哑的嗓子透着股不容质疑的真诚，“我会对你好的，真的…”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少远的种种据理力争的结果，

　　其实比她想的顺利，她小时候在逃难途中见过各类人各种嘴脸，她也理解曾伯母的反对，毕竟少远还年轻，前途大好，她书读的不多，更没有名正言顺的家庭背景去支撑他，但是面对少远的那双炽热的眼睛，她平生第一次决心为了什么东西去争取一下,

　　所以即使所有人都面露难色，心疼她，可怜她，她都当做没看见，因为她心里有更重要的东西去守护，那就是她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