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简称死生

10、十、舟中斗法

　　二人将自带的干粮用了些，便起身出发，行至太湖，天未过午。封楚找到一个渔村，向临湖的人家买了一条渔船。那渔船本是渔民的生计之物，但封楚生在天下至富的帝王之家，自幼便养成了用钱砸人的习惯，一锭五两重的黄金砸下，倒还没有不卖给他的。
　　黄药师站在封楚不远之处，冷笑道：“你出手大方的紧。”封楚懒懒笑道：“劫富济贫，我辈当为也！”黄药师哼了一声，这回却是当真露了笑意。
　　及得上船，黄药师只向船头一立，封楚便知这苦力的帽子扣在了自己头上。幸亏皇宫中有湖，他当年觉得好玩也曾经学过划船，不然皇帝亲自掌楫，将二人扣到湖里反而更容易些。
　　小舟轻轻荡开，渐入湖心，湖上风劲，将二人广阔的衣袂吹得翩翩飞舞，黄药师负手而立，于是这水墨染就的七十二峰长天碧水便都做了他的背景，青丝素颜，宛如画中。封楚心怀大畅，心道如此美景人间罕见，便是操舟抱橹，也是值得。
　　天地间静得唯余风声，所见开阔，一叶小舟便如直可以泛入天际一般。封楚蓦记起书上记载的范蠡西施的故事，一时间发了逸兴，喉中已有歌意：
　　“藋藋竹竿，以钓于淇。岂不尔思，远莫致之。
　　“泉源在左，淇水在右。女子有行，远兄弟父母。
　　“淇水在右，泉源在左。巧笑之瑳，佩玉之傩。
　　“淇水悠悠，桧楫松舟。驾言出游，以写我忧。”
　　他喉音清越，歌既苍古，音色又准，顿挫起合间仿佛也带着些拮自山水的绿意。黄药师从腰间抽出玉箫，移箫就唇，玉一般的十指轻轻按捺，一缕箫音延着水面徐徐扩散开来。封楚一歌既罢，他箫声却不停，封楚不由微笑，曼声吟道：“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这本是这个世界本朝苏东坡大学士的一阕赋作，封楚在金国皇宫偶然见过，见词句中颇有仙气，便记了下来。黄药师哼了一声，也不看他，蓦然箫声曲调一变，低婉而又缠绵。
　　这箫声中他已用上了内力。封楚不知这便是黄药师最得意的《碧海潮生曲》，只觉箫声的每一扬一抑都带得自己丹田中内息胡乱窜动，来势之猛，与前两次听过的浑不可同日而语，只笑道：“哟，考教我么？”便不得不集中精神运功抵抗。
　　只听箫声飘若游丝，柔靡万端，渐渐的低沉下去——以乐演武，若在旁人，必定以声音嘹烈争做胜端，黄药师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箫声柔美，低低的让人忍不住凝神倾听。封楚心知这箫声每低得一分便多了一份凶险，单以内功而论他实是略逊黄药师一筹，这般只守不攻，迟早便遭。心念起处，单手将船桨一提，“啪”的一声，拍入水中。
　　他这一拍正拍在黄药师两拍之间。黄药师箫吹清商，变宫中吕，教封楚一拍之下几乎走了板，心下微微一凛，不敢小觑封楚，箫声一起之下，愈发微不可闻，此时他音已转羽。羽音本是属水，位在北方，主冬。曲调之间霎时如见碧波万里，月下潮生，隐隐漾出一片清寒。封楚哪里敢托大，左手持决，右手成扣，在船帮上“笃笃笃”连击三下。黄药师只觉内息一凝，容色顿敛，双足不丁不八，已踏上了平日修习高深内功的步法，箫音清可裂云，却是清角之音。
　　《韩非子》记载，当年晋平公问乐于师旷，师旷曰：“昔者黄帝合鬼神于西泰山之下，驾象车而六蛟龙，毕方并辖，蚩尤居前，风伯进扫，雨师洒道，虎狼在前，鬼神在后，腾蛇伏地，凤皇覆上，大合鬼神，作为清角”——那清角之音当真悲怆至极。封楚牙一咬，桨声同时大起，两人箫音水声都是愈来愈急，虽太湖之上看似从容，实则已到了白刃交加的巷战之势，猛然间黄药师箫声一顿，一柄箫忽就哑了，封楚右桨带出一大片水花，远远泼出去数丈，整个舟身都不由狠狠晃动。
　　两人额角都已见了汗。封楚轻轻喘息，苦笑道：“不玩了，再玩儿咱两个说不定都掉到水里喂鱼。”将浆往船上一撂，径自调息。黄药师在船头坐下，眼里竟有些落寞凄凉之意。封楚心知他又想起了心事，暗暗叹了口气，伸手从他手中抽过玉箫。他这举动无礼之极，黄药师执箫的手微微一僵，便也由他去了。
　　但见封楚打量那箫片刻，箫就唇边，稍为试音，随即呜呜咽咽吹了起来。他吹的却是一首古调。洞箫之音原本清冷秀逸，不料经他一吹，却隐带杀伐，仿佛云垂苍野，旌展黄沙。他吹了片刻，忽然便不吹了。黄药师淡淡道：“怎么停了？”
　　封楚摇了摇头，道：“这曲子本意不在江南，也不该用洞箫吹。我从前都是用铁筝弹的。”
　　黄药师喉中嗯了一声，接过封楚交还的玉箫，双目微垂，也不说话。封楚早习惯了他心事重重的沉默，身子往船上一歪，任一叶扁舟在这水面上漫无目的漂着。天上白云缓缓游走，涛声满耳，当真惬意。
　　封楚哼起歌儿来。
　　他正哼得自在，蓦听黄药师问道：“你是什么人？”
　　封楚“啊”的一声，几乎掉下船去，强笑道：“我？”黄药师一双清冽深邃的眼紧盯着他的脸，道：“征伐天下，有位极至尊之意，却又有隐忧耿耿于怀——你究竟是谁？”
　　封楚干笑两声，心道不愧是天纵英才的桃花岛主，我不过胡吹了几声箫，你便能听出这许多东西，看来以后在你面前还是守拙为乖乖的大妙。他无论如何不能说自己是异界的皇帝，只可惜一时间脑袋僵住了一般，竟编不出什么。
　　他与黄药师曲中相知，内心深处，也无论如何不想对他撒谎。
　　黄药师微微冷笑，道：“不说便罢。”封楚摇了摇头，苦笑道：“实在是我说了也没人相信。”黄药师长眉一挑，道：“别人信不得，我黄老邪便信不得么？”封楚道：“这个……真的没人信的。”眼见黄药师冷笑之意愈发明显，不由叹了口气，低声道：“我以前是个皇帝。”黄药师眼中精光一划而过，“哦”了一声，便不说话了。
　　封楚叹道：“你看，你不会信的。”黄药师站起身来，一拂衣摆，低低道：“若是乱世，你可为并天下之君，若是太平盛世，以你为君，只怕便要不问政事了。”封楚一惊，听他话语之中，隐隐竟似相信自己的模样。
　　他从未想过这世上会有人相信自己的来历身份，心底五味陈杂，一时间也不知是什么滋味，颤声道：“你……”黄药师却转过身去，遥指舟前一痕树影，道：“那是个什么所在？”
　　封楚方才心思凌乱，经黄药师一指，才看见那处，他眼力好，双目微眯，道：“嗯，归……云庄。是一处庄园。”黄药师沉吟道：“归云，归云……云归……你把船划近些。”
　　封楚暗暗叹气，重新拾起船桨，心想黄药师果然还是不信自己的——不然哪里还有傲然指使一代帝王给自己划船的道理。

作者有话说

　　恩~~~~~~~~~真的是友情~~~~~~~~~~~
——by越来越不确定的某死生（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