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骰》飖今

6、第 6 章

　　影九在向他示弱。

　　得出这个结论的阮知迁不动声色地咬住自己的嘴唇，来回摩挲掩在衣袖下的手指，他低着头，最终还是卸下了刻意维持的高不可攀的气势。

　　这不是阮知迁应该选择的做法，有可能反咬的影子是不安全的，他本该置身事外，让影九经受血蛊发作后整整十一次的反复煎熬，他本该借由这种比噩梦还要绝望的苦痛给影九做出限制，让他成为被锁链勒紧脖颈的家犬，将他试图质疑的勇气彻底碾碎，在面对“主人”时连露出獠牙和利爪的念头都不敢有。

　　阮知迁不知道出去的路，但他可以让影九成为安全又好用的武器，即使没有记忆，影卫的直觉仍然能为离开这里提供助力，阮知迁现在所要做的不过是耐心等待罢了。

　　可惜在听到那声几乎可以算是哀求的低唤后，阮知迁还是心软了。

　　或许不仅是心软，他看着不停颤抖的影九，甚至能从这个人身上看到一些被他埋的很深的记忆中的影子。

　　阮知迁在玲珑庄中排行第四，但却从来都不是年龄最小的那个，他在楼阁中也曾守着弟弟妹妹们熬过毒，可惜到最后，那些年幼的孩子都还是在他的怀里哭泣着停止呼吸，小小的身体慢慢失去温度。

　　那些因为害怕不停小声呼唤兄长的稚嫩童音，那些紧抓着他的衣襟不肯放开的颤抖的力度，阮知迁艰难咽下过太多次由于无能为力所带来的苦果了，多到现在都不用刻意去想，就能回忆起当初经历时心里的压抑和悲痛。

　　那些喊他兄长的孩子与眼前这个喊他主人的影卫是一样的，一样在毒物发作时拼命努力，一样在陷入绝境后向他寻求救助。

　　阮知迁轻轻叹气，即便他能够区分二者，十分清楚地知道影九不是自己记忆中的幼童，跟他没有血缘连系，甚至连自家的影卫都不算，他还是没办法再袖手旁观。

　　阮知迁到底还是想起了自己喂他服下血蛊的初衷。

　　他是想要救这个人，而不是先把影九从深渊里拉回来，再亲手把人推进更残酷的境地里去。

　　阮知迁之所以向他伸手，并不是为了像现在这样折磨他。

　　更何况，以阮知迁的认知来看，一名影卫绝不会由于痛苦选择屈服，影九之所以会向他示弱，只能是因为他先前的话语和态度，以及无法反驳的足以控制其生死行动的蛊毒，影九通过这些确认了阮知迁的身份，确认了这个少年是自己的主人。

　　影九不是因为蛊毒低头的，他只是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在向掌控自己生命的主人祈求原谅而已。

　　哪怕这种行为其实也是不被允许的。

　　阮知迁缓慢地抚摸手中刀片的锋口，闷闷地朝影九说了句过来，而被下令的人勉强听见了，却实在没有力气去遵从，阮知迁看他艰难挣扎的样子就知道自己是在强人所难，只得主动起身靠近，将人从地上扶坐起来。

　　影九此时已经被折腾的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他所看到的东西甚至添了虚影，但有反射着寒亮锋芒的物件被递到他眼前，那东西对影九来说无比熟悉，就算没有精力仔细辨认，影九也知道它到底是什么。

　　对犯下了如此大错的影卫，居然还能被赐予痛快的死法，影九在等待了结的同时，无比虔诚地感激着主人的仁慈。

　　但预想中来自要害的痛楚没有出现，随着耳边传来的极轻的抽气声，影九闻到空气中多了一些血锈的味道，接着有什么凑到影九嘴里，不过一瞬，腥甜的液体就毫无阻碍地涌入口腔，影九下意识要避开，但被身后扶着他的少年压制住了，

　　“不准躲，咽下去。”

　　那是来自主人的命令，影九没有办法违逆，他听话地停住，哪怕在几近虚脱后没办法对现在的情形做出判断，也想不明白周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选择无条件服从主人。

　　影九放弃抵抗，他闭起眼睛，将含在嘴里的血液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