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梧老》狄笙

20、chapter 20

　　“他的情况怎么样了？“
　　“从前天高热不止之后，就没醒过来，初步推断是手术后的应激反应，我们换了几种药，现在情况基本稳定下来了，病人应该过几个小时就能醒过来。“
　　“嗯，好好，麻烦您了，辛苦了。“
　　祈蓝道谢，把医生送出去后，折回来，熟练地打了一盆水，将毛巾浸湿了拧干，把男人额头细密的冷汗一点点擦净，这几件事他已经轻车熟路了，先生一贯不喜欢别人碰他，所以他就大致将他露在外面的皮肤擦一遍，只是今天他好像梦魇了，一直皱着眉，嘴里反复念叨着一些字眼。
　　祈蓝以为他要水，连忙凑近了听，只拼凑了大概的几个词。
　　“来……危险……不要……“
　　他一头雾水，本来没当回事，谁知道情况愈演愈烈，沉祁突然发出一些痛苦的低吼，几天滴水未尽的嗓子嘶哑的像一头困兽，手背青筋暴起，强撑着要起来，晃动得周围的仪器都不稳定，祈蓝连忙放下手上的毛巾，拍了紧急按钮，一边尝试固定他的手，稳定他的情况，这招反而起了反作用，沉祁双眼紧闭，急促地喘息，拼命摇头，一只手捂住脸，眼泪大颗大颗落下，痛苦至极。
　　祈蓝从未见过先生这般脆弱的情态，他一个大男人看着也难过，可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压制住他抽搐的躯体不从床上滚落。
　　他灵光一闪：“姜梨在这里，她还在。“
　　沉祁粗重的呼吸陡然一轻，祈蓝见有效连忙重复，几句话翻来覆去讲，他一个不善言辞的人，嘴皮子都讲烂了，总算有点效果，他不再大幅度挣扎了，只是从紧紧捂着的伤痕累累的双手指缝掉出一些金豆子，他整个人都在抖，发冷汗。
　　还好医生来的快。
　　等医生接过他推入急症室，祈蓝身上衣衫尽湿，沉默地站在原地，管家慌慌张张从隔壁问诊室来，被满地甩开的针管和滴落的血迹戳地心酸，抹了抹眼角，轻声说：“全身都湿了，快去换身衣裳。“
　　祈蓝知道这都是先生的冷汗和眼泪，可是他没有力气辩驳，也没有勇气说出口，换了衣服重新站在门口等，从急救室的红灯等到绿灯，来来往往的人从他面前经过，他突然懂了先生心里无能为力的痛苦。
　　他不知道他梦见了什么。
　　可是爱上一个不可能的人，有多煎熬。
　　他好像又有点理解了。
　　很久，久到祈蓝看手术室门口的灯都恍惚，这一个月呆在医院，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门一打开他便发现了，医生先出来，沉祁躺在一张病床上，后被推出来，一堆人围过来，他脸色羸弱苍白地像是覆了一层白纸，祈蓝心里猛地一跳，心里浮出一个不详的强烈念头，而后躺在病床的男人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他的心才放回了原地，重重呼出一口气，上前低声叫道：“先生。“
　　他累得好像撑不住眼皮，强撑着睁眼，“祈蓝，带……带我去见她。“
　　祈蓝忍不住说：“您才刚出手术室，折腾也不是这么折腾的啊……“
　　沉祁用一种他几乎不忍拒绝的眼神看着他，声线抖得不稳，“你不知道……“他闭了闭眼，轻轻吸了一口气，带着后怕：”带我去，祈蓝，我好害怕她不见了。“
　　“她那么小，河水都快把她淹没了……“
　　他又开始发抖。
　　祈蓝知道他是梦见了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情，衍生到现实中，还是出了幻觉，才会这样说。
　　他顺着他的话说：“是，我知道，我知道。“
　　太离谱了，梦里的事情怎么能拿到现实中相比较呢。
　　他方才平静了一点，小声地说：“我不会发病的，让我见一面就行，祈蓝。“
　　但是面对这样脆弱的沉祁，他真是一点拒绝的话都不敢讲。
　　他满口答应：“好，好。“
　　男人脸上才浮现一点微不可察的笑意。
　　再说这边，暮色四合，好不容易有一点清闲的时间，姜梨便抓着沉衍出去了，在胡同的小路四处乱窜，少年护着她不被人群撞到，不知不觉，似乎已经是七夕了，这条街临近这里著名的古代景点，桥下有一条河，被商家开辟发明可以用来放花灯，下游有专人来收花灯，不用担心污染环境。
　　古色古香的小街被装点地灯火通明，连路灯都被套上古代精美的灯笼罩，一晃神好像置身于古代街头，到处都是吆喝声，一对一对的情侣亲密地贴紧，姜梨对放花灯没兴趣，反而对看花灯感兴趣，兴冲冲地跑到桥上，撑着下巴欣赏。
　　一对一对花灯散落在河面上，闪着温柔的粼粼波光，照映路边爱人微红的脸庞，爱河流淌着许多人的情意。
　　姜梨一转头，看到一个呆子在凝望着她，入迷了连她转头都没反应过来。
　　“嘿！“
　　沉衍微怔，红了脸还是撑着问她：“怎么了？“
　　她轻佻地碰了碰他滚烫的脸颊，此刻清风袭来，也无法减去半分温度，少年的深情溺死人。
　　四处都是海誓山盟，她想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恶趣味大发：“你说，我要是死了，你会怎么办？“
　　沉衍顿时吓白了脸，紧了紧护在她身后的手，姜梨此刻背靠着石桥，睫毛弯弯，他这么久第一次皱眉，握着她有些冰凉的手：“别的事可以开玩笑，这件事不可以乱说。“
　　可怜的小狗被她吓得大惊失色了。
　　姜梨几乎想发笑，她仰着头，入目便是无尽的幕布一般的苍穹，滚滚的河水便在她身后，她余光瞥见一个带着卡通狐狸面具的人，坐着的，她一看过去那人就不看她了。
　　她心下了然，仗着沉衍抱着她，整个人撑着石桥扶手坐上去，笑盈盈的，趁他不注意，几乎半个身子都悬在石桥外面，余光打量那个人的反应。
　　带着面具的人，僵了一瞬，反应过来拼命地撑着轮椅扶手站起来，可是身体又虚弱地不允许，腿一软，整个人砰地一声砸在地上，狐狸面具掉在泥土里，露出清绝的一张脸，哀戚地，他几乎疯狂地手脚并用往前面爬过去，嘶哑的嗓音湮灭在嘈杂的礼炮声中，他的嘴一张一合的，眼泪无意识落在石砖上，浸湿了一小块地面。
　　可是姜梨就是听到了。
　　他在说：“姜梨！别跳！“
　　姜梨在他摔下轮椅的一刻弯了弯唇，下一刻便被一只温热的手拖着抱下石桥，紧紧贴在一个坚硬的胸膛，里面心跳声鼓噪的她几乎听不清外面在说什么，一声一声地响着。
　　风裹挟着少年又惊又怕的训斥，呼呼地传入她的耳膜：“你疯了！如果没有我扶着你就……”
　　姜梨笑眯了眼，乖乖地双手环抱他的腰身，脸贴在他的胸膛上，甜甜地开口：“是啊，没有你我就死了，阿衍，幸好有你在。”
　　少年被噎住，后怕地抱住她，还在警告：“以后不要做这样的傻事了，记住没有？”
　　姜梨小鸡啄米一般点头，侧脸看到那个人已经到桥中央了，引起一小部分人的围观，他捂着脸，又哭又笑的，状若疯癫。
　　有一个人赶到，应该是他的手下，扶着他去了别处。
　　姜梨有一个瞬间，泛起淡淡的难过，一会儿又抛之脑后。
　　她绝情地想，做就要做狠一点，这才刚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