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妖人》盛蓝

8、姹女

　　大伏，天地如大窑，鬓须忽成霜。

　　这天天气十分闷热，青岚热得保持不住人形，化成狐狸跳进水缸中去暑，杨一白正要出门钓鱼，招呼一狐一猫同去：“东山脚下新找到一个水塘，池水清澈沁凉，是避暑消夏的好去处。”
　　青岚果然上钩，跳出来大叫：“去得！去得！”
　　杨一白心道，你一个百年道行的狐妖，自己藏了不知几颗内丹，前些天又抢着吞了山狸的一颗内丹，不烧心才怪。
　　黑蛋也从树荫中窜下来，一跃纵进背篓坐好。
　　杨一白肩抗青岚，背挑黑蛋，到了东山脚下水塘边，刚把背篓放下，青岚嗖地跳下肩头，扎进了水塘。
　　从杨一白家到此地要途径一大片稻田、绕过一条深沟、再穿过一处坟地，因此这正午时分四下无人，十分寂静。
　　杨一白找个树荫底下潮湿的地面挖了些蚯蚓做饵，一人一猫便在水塘边大柳树下静坐着等鱼上钩。等了一炷香功夫，还不见有鱼上钩，杨一白热得犯困，不禁打起了瞌睡。
　　忽然塘边草丛中希希索索一阵急响，黑蛋警觉地站起来低吼一声，杨一白这才迷迷瞪瞪睁眼，正好见到池塘中一幅奇景。只见从对岸远处坟山方向密密麻麻蜿蜒游过来许多黑灰相间的细蛇，有不少已经游到岸边向上爬行，甚至有一条不长眼的蛇不知怎的顺着钓竿向杨一白飞速游来。
　　杨一白猝不及防跟蛇对了个眼，大叫一声丢下钓竿。青岚乐得嘎嘎直笑。
　　“这土灰蛇最喜好在坟地建巢，平时在泥洞中昼伏夜出，怎么一下跑出来这么多？”杨一白奇道。
　　这时有一群人扛着锄头钉耙吵嚷着匆匆经过，去的竟是坟地方向，杨一白拉住其中一人仔细盘问，才知道起因是有贼人用火药炸开了一座老坟，附近的蛇被硝石的味道驱赶，纷纷逃出了巢穴。
　　杨一白道：“那你们去干什么？”
　　那人神秘笑道：“听说棺材里装了不少金银珠宝哩！”挣脱杨一白匆忙走了。
　　杨一白摇头道：“挖坟劫财，要折寿的。”
　　青岚却搓着手，十分兴奋：“我们也去看看？”
　　杨一白尤其怕鬼、怕死人骨头，斩钉截铁道：“要去你去，我不去。”
　　青岚一溜烟跑了。

　　片刻后青岚回来，大呼小叫道：“怪了怪了！”
　　杨一白正好有鱼上钩，白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起竿将鱼丢入鱼篓，才漫不经心问道：“看到什么了？”
　　青岚一五一十讲给他听，原来那贼人盗墓炸坟时连自己一齐炸飞了，直把棺材板炸得四分五裂，附近邻人赶过去看热闹，见棺中盛满黄色的水，当中泡着的尸身竟然是一位年轻女子；这老坟得有些年头了，但这女子的尸身却毫无腐坏，眉如远山、肤如凝脂，十分美貌，她安静躺在棺中，宛如生人。
　　更令人吃惊的是黄水中还浸泡着各色珠玉翡翠、宝石金银，众人见钱眼开，顾不得害怕，一哄而上伸手往黄水中去捞那些财物。谁知那尸身忽然睁眼从棺中坐起，湿淋淋地爬出棺材，面目狰狞地伸手去掐一个村人，其他人此时才觉得畏惧，吓得连忙抱头鼠窜四散逃跑。
　　杨一白脸色大变，跳起来慌手慌脚收拾鱼篓钓竿，背起背篓就跑，青岚不明就里也跟着跑，一路狂奔到家，才想起来问道：“你跑什么，你不是专门捉妖怪的捉妖人吗？”
　　杨一白跑得快要翻白眼，喘气道：“大中午的忽然起尸，极不寻常，我可不想惹麻烦。”
　　青岚小心问道：“怎么个不寻常法？”
　　杨一白摇头道：“本地虽然山川灵秀，精怪妖邪众多，也不过都是仗着此地乃龙穴入口，地气充沛，又兼有日精月华丰养，长年累月修为而成，她这不到百年的老尸即便是得巧成怪，那么重的阴气也不大可能在大中午太阳底下就诈尸。”
　　青岚哦一声点头，似是不满意，眼珠子一转，又试探着问道：“你怎么知道她的底细？”
　　杨一白道：“这是个陈年老黄历，我也是听别人说起，你就当个故事随便一听。”
　　八十年前，本地有两家富户，一家姓张，一家姓陈，两家在城中做的买卖都是丝绸生意，因此在生意上常是明争暗斗水火不容，谁知道张家公子与陈家小姐在这一年除夕夜逛灯会时遇见并且一见倾心，碍于两家势同水火的关系，两人只能背着父母互相来往，悄悄私定了终身。
　　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结果此事还是被双方父母知道了，陈家恨极，将小姐关在家中不让出门，张家也把公子看得死死的，幸得有府中婢女书童悄悄代为传信，两人稍解相思之苦。不料半年后，张家给公子说了门亲事，是京中巨贾的千金，张公子百般不愿，暗地里托书童带信给陈小姐道明原委，两人合计之下约定趁夜私奔。
　　也不知道是哪里走漏了风声，两人没跑出几里路，就有两家府上的家丁从远处追来，张公子拉着陈小姐躲进路边的破庙，见事情已无转圜之地，便从袖中掏出两粒毒药，一人一粒咽下，不多时两边府上家丁赶到，急救之下，小姐咽了气，张公子侥幸捡了条命回来。
　　张陈两家从此彻底反目，陈家将小姐厚葬在东山脚下坟地后，也举家搬到了外地没有再回来。
　　听到此，青岚问道：“那张公子哪里去了？”
　　杨一白道：“听说张公子心如死灰，也就顺从了父母定好的亲事，不过他定下一条规矩，子孙后代中凡有生女儿的，就得在名中嵌一个婉字，便是陈小姐的闺名。”
　　青岚叹道：“真是情深似海！”
　　杨一白却是不同意，不屑道：“要真是情深似海，张公子岂能一人独活？他不仅活着，还活到了现在，将近百岁了。”
　　又道：“这事恐怕没完。”

　　第二天晌午，果然有张家府上的老家丁张成匆匆来求杨一白上门收妖，说是入夜后，有个红衣女鬼的影子在张府门外徘徊走动，因张府门上原就画有符咒，女鬼进不来，但全家也都不敢出门，只得在白天来找人捉鬼。
　　杨一白连连摆手：“这事我干不了。”
　　张成苦着老脸：“求求仙师帮忙，否则我怎么回去交差？”
　　杨一白头摇得像拨浪鼓：“不瞒你说，我怕鬼，怕死人骨头，真的。”
　　张成快哭出声：“那你让小的怎么办啊！”
　　杨一白心生一计，招手让他附耳过来：“你家老爷跟这女鬼有些渊源，请他将家中所有子孙中带婉字的名讳写到一张纸上，在酉时将尽时烧在门口，女鬼自然就去了。”
　　张成将信将疑地回去复命，张家惊惶之下依言行事，在府门前烧了纸，又另烧一车纸做的银锭和金元宝在旁，不料这办法丝毫不见奏效，女鬼仍旧在门外徘徊流连，就是不肯离去。
　　杨一白百思不得其解，但又别无他法，只好打发张成回去，张成也只得灰溜溜回了张府复命。

　　入夜后，杨一白喂饱了黑蛋和青岚，在廊下坐着剔牙看星星，忽地听见有人敲门，他刚站起来要去看看是谁，就见一个火红的身影倏地飘到了身前。
　　杨一白吓得汗毛根根竖起，忙喊黑蛋青岚护驾，那女鬼咯咯笑道：“别害怕，我不害你，我也害不了你。”
　　黑蛋闻声而来，高耸背毛护在杨一白跟前，青岚晃过来看一眼，惊奇道：“是东山坟地那个女子！陈小姐！”
　　杨一白让她站远些，硬着头皮问道：“我跟你无冤无仇，你找我何事？”
　　女鬼道：“我虽为冤鬼，但也不会轻易伤人，那日我在墓中被人唤醒，几十年的怨气无处发泄，因此吓唬了一下挖坟盗财的人。”
　　杨一白想了下，确实如此，那几个村人只是被吓得神志不清，其他并无大碍。
　　那女鬼又道：“张家找你来捉我，想必是有些本事的人，因此来找你帮忙。张家门上贴有符箓，我想让你带我进去见一见张公子。”
　　杨一白大力摇头：“不不不，我虽不敢驱鬼，但也不与鬼画皮。”
　　女鬼忽地森然道：“你要是不答应，我就天天坐在你家中。”
　　杨一白哆哆嗦嗦吓得不轻，只得答应，在心中暗道：此时讲不了人情道义了，万望天尊宽恕。

　　第二天酉时一过，杨一白到了张府，只说来看看如何捉鬼，张府上下自然是十分高兴，迎了进去。
　　那女鬼踏着他的衣角险险进门，一道红影闪进陈老太爷的西厢房，杨一白和黑蛋忙跟进去防着她祸害陈老爷，却见女鬼站在陈老爷跟前也不说话，只阴森森地笑，陈老爷已近百岁，躺在榻上老眼昏花看不真切，便含糊不清地问道：“谁呀？”
　　女鬼一怔，落下泪来，咬牙切齿道：“张郎，你可还记得在破庙中骗我吃下的那一颗丹砂毒丸？”
　　杨一白一惊。又听见她道：“八十年了，你心中有无愧疚？”
　　老太爷默不作声，忽地长叹。
　　女鬼飘至塌前低声说了几句，便见老太爷掩面嚎啕大哭不止。吓得府中上下匆匆赶来察看情况，女鬼化作一阵青烟而去，杨一白百般不是滋味，悻悻地回到家中。

　　过了两日，张府老家丁张成送来谢礼，说是感谢杨一白驱鬼，那女鬼再也没出现过。再过了半月，杨一白到城中打酒，见张府正发丧，一问才知道张老太爷前天夜里去了，离他百岁正好还差一天。
　　杨一白提着酒壶出城拐到东山坟地，陈小姐的棺木还开着，珠宝洒了一地，没人敢来收拾，她的尸身尚在棺中泡着，人影却立在坟前。
　　杨一白往碑前洒了半壶酒：“心事已了，就去往生轮回吧。”
　　女鬼道：“杨公子，你是个大善人，多谢了。”
　　说罢倏地化作一道青烟，悠悠地散去。半空里叮咚掉落两个弹丸大的物件，杨一白捡起来仔细看，一个莹白如玉，像是光滑的石头，却比石头轻，另一个是颗圆珠，微微泛黄之间有隐隐红丝，如同血一样。
　　杨一白自言自语道：“这个我认得，是个尸丹，想必是陈小姐珠胎暗结后死去，腹中胎儿感地脉之气所化。稀奇，真稀奇。”
　　一旁青岚跳起来想伸手捞过去，杨一白顺手一扔，黑蛋张口吞进腹中。
　　“这陈小姐好端端地躺在棺材里一睡八十年，撑死了就是个僵尸，你说怎么就忽然就变成了鬼？”杨一白看着青岚，似有深意道。
　　青岚摇头：“谁知道呢，你说此地灵怪，因此这也不算稀奇吧。”
　　杨一白点头哈哈大笑：“也是，也有些道理。”

　　一人一狐一猫扬长而去。
　　陈小姐坟前青烟散尽，那棺材忽地咔哒一声，木板尽数散开，黄水流尽，尸身的皮肉逐渐褪去，显出森森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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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附近学校搞露天汇报演出，听得耽误了码字(⊙﹏⊙)b
如果哪天没见到更新，那就是出差了……回来会继续。
本章梗来自于小时候老家邻镇挖出清朝古墓内有不腐尸身的经历，此外，钓鱼被蛇沿着鱼竿往上爬真的是童年阴影，我再也没有钓过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