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妖人》盛蓝

12、巨鳝

　　春分刚过，夜里杜鹃叫得格外凄厉，黑蛋听着十分的烦躁不安，趁夜到廊下把杨一白养在大瓦缸里的小鱼吃得一干二净。
　　隔天便遭到一番数落，噼里啪啦絮絮叨叨，黑蛋并不想理会，卧在屋檐下眯缝眼睛打盹儿，间或甩甩尾巴、扇扇耳朵，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
　　杨一白叉腰唠叨够了，嘀咕两句，又不得不提上鱼篓子鱼竿子鱼叉子，青岚从房梁跃下兴冲冲地问要去哪里，杨一白眼珠子一转，笑道：“城外萧梁河里有很多黑鳝鱼，你吃不吃？”
　　青岚哼地冷笑：“又想骗我下河摸鱼？门都没有。”还又窜上房梁蹲着去。
　　杨一白瞄了一眼黑蛋，冲房梁上使个眼色，黑蛋不耐烦地甩着尾巴啪啪敲打石椅，意思是，知道了，少啰嗦。他便悻悻地出门了。

　　城北有个大的荷花池，由一条水沟曲曲环绕直通城外的萧梁河，据说是几百年前天上两条龙打架纠缠着掉下来砸出来的大坑，连通着萧梁河的水沟就是龙爪子划出来的道道，许是沾了传说中龙的灵气，因此上池子里的鱼也格外的肥美。
　　杨一白刚在池边找个地方蹲下下了钩，就闻见一股恶臭，但见岸边池水浑浊泛黄，显然是刚有人在此地净桶。他连叫几声晦气，呸呸呸，捂着鼻子收杆要走，忽然瞥见新发的芦苇丛中露出一角石雕一样的物件。
　　好奇之下拨开芦苇丛一看，却是半截抱鼓石，杨一白好奇心大起，使出吃奶的力气拖上岸仔细一端详，便觉脑中嗡的一声，眼前一黑。那半截抱鼓石确实只剩半截，像是被人硬生生从中而断，顶上三羊戏珠的小小石像也被打碎，只剩几块羊蹄形状的碎石残留其上。
　　这是杨家祖祠门口的抱鼓石，杨一白一眼就认出来了。
　　杨一白往年只在清明这一日到祖祠祭扫，不想还不到清明就出了大事，他匆匆赶到祖祠门前，却只见祖祠已付之一炬，满眼断壁残垣、烟灰尘堆，门前的抱鼓石被人砸得粉碎零落一地，只剩下基座尚在原处，有部分石雕没了踪影，应当就是埋在池边那半截子。
　　祖祠不靠着村落，平时人烟少至，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做的好事。
　　杨一白绕着废墟转了一圈，冷笑一声自言自语道：“你以为将我祖祠灵兽丢到净桶处日日受血光污秽，就能灭我杨家真灵？”
　　走到祠前，石砌门槛断开处竟微微往外渗出殷红血丝，杨一白知道，这是先祖之灵的警示。他跪下恭恭敬敬三叩首道：“等诸事完结，再来修缮祖祠，望先祖宽宥。”
　　说罢匆匆离去返家。

　　三更天，夜色如墨，杨一白悄悄出了村子向东，走出十里便是起伏的群山，山下一片松林，郁郁葱葱、黑影幢幢，在夜色里显得十分诡异肃穆。杨一白在松林中左穿右绕，半天到了山脚一处石壁前，这里隐藏一座萧氏皇陵，陵前有一条不长的神道，神道两侧矗立十几尊高低石像，有文官武将，有石象石马，石壁山门前是两尊天禄，长尾似鹿，额生尖角，遍身金鳞，十分威武。只是其中一尊天禄额前尖角似有裂痕，仿佛断过又被修复续上的痕迹。
　　杨一白亲昵地拍拍这一尊天禄石像，忽见石像周身泛起金光，他也不回头：“现身吧，我就知道你要跟来。”
　　便见黑蛋从黑影中甩着尾巴走出，昂着头跃入金光中与天禄石像融为一体：“小子，感你年幼时替我修复金身，我守在你身旁护你周全，当做报答你的恩德。”
　　杨一白翻个白眼：“你不要诓我，你欠我的何止这点？”
　　《神异录》记载，祖上某位斩妖人赋予了守陵神像灵力，使之得以化作兽形现身于世，想必就是这位神兽天禄。
　　天禄又道：“五百年前，有一只妖孽到此发掘地脉，意图吸取龙脉地气，我与之大战一场，将他打伤赶走，也因此毁了金身，幸得你修复……”
　　“陈年旧事就别啰嗦了，神异录上记载的我都看过了。”杨一白掏了掏耳朵，不耐烦地打断道，“我杨家本就是皇陵奉祀的守陵后人，些许小事无须挂齿。”
　　天禄被打断，不高兴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其声声如洪钟，震得松林里嗡嗡作响。杨一白反倒笑出声，这脾气果然跟黑蛋一个样，得亏现在是个动不了的石像，要不早一爪子招呼来了。
　　那天禄又道：“附近地界这几年异动频繁，山精地气不知道被什么怪物被吸走许多，你可有应对之法？”
　　杨一白懒洋洋地靠在石像上：“你也看见了，我除了能给你钓钓鱼吃，也没别的本事。”
　　天禄嗤的一声讥讽道：“想不到张天师的后人竟如此没用。”
　　杨一白摊手道：“我有什么法子，祖师爷是祖师爷，我是我，爹娘死得早，也没人教我什么法术。”
　　天禄怒道：“不成器！张天师留有一柄斩妖剑由我保管，我何时才能放心交给你……”
　　杨一白哈哈笑道：“不了，你留着玩，我不会使。”
　　一人一兽正针锋相对，忽地皇陵神道尽头一声冷笑，杨一白听着声音似耳熟又陌生，天禄道：“是那个妖孽！”
　　黑蛋从金光中一跃而出，纵身追到神道尽头，杨一白也正好赶到，那人身影已消失在苍茫夜色里，一人一猫对视一眼，神色复杂。
　　杨一白：“青岚？”又摇头：“又不大像青岚。”
　　黑蛋左右踱步四处嗅着转了一圈坐下，杨一白迟疑道：“真是五百年前那妖孽？”
　　黑蛋点头，杨一白哎哟一声：“那这可坏事了。”

　　赶到家已是天明时分，青岚果然不在家中，一人一猫心中有数，心情十分复杂。
　　杨一白翻箱倒柜扒拉出神异录，往前翻找，果真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据传武周伐商时，女娲缚住为害商纣的轩辕老狐要将其斩杀，谁料九尾狐一点真灵逃出，隐匿人世，直到唐时还在作孽，竟附身在女皇武则天身上，意图吸取帝王龙气恢复真身，幸好被当时游历神都的张天师遇见，追杀堵截，不知去向。
　　杨一白合上神异录，心道，青岚看着也不过一二百年的道行，怎么会与轩辕老狐有关联，但既是天禄所言，肯定不虚。
　　一人一猫越想越是烦躁，杨一白一眼瞥见廊下的水缸，又想起一事：“黑蛋儿，高宗德麟元年，在前还是在后？”
　　黑蛋似是知道他问的是妖孽闯进皇陵之事，嗷地叫唤一声，杨一白气笑了：“我怎么忘记你这模样不会说话，这样，在前，你举左爪，在后，你举右爪。”
　　黑蛋举了左爪，杨一白点头道：“玄奘法师是在高宗麟德元年坐化，看来这妖孽没能从黑白龙神手中得到玄奘法师的佛骨舍利，又被祖师爷驱逐出神都，便到萧氏皇陵来妄图吸取龙气休养，没想到在你手下也没能讨到便宜。”

　　隔了两日也没见到青岚回来，杨一白和黑蛋到城外荒坟寻找一圈，却连他一根毛也没找着；又过了几天，眼看着清明将至，竟提前淅淅沥沥下起春雨，这雨下起来一发不可收拾，连萧梁河的水都上涨了五六尺高。
　　到了这天夜里，云间隐隐有雷声轰隆，杨一白静坐廊下听雨，只觉得心神不宁，丹田处似有火烧火燎一般，像是有个什么东西要破腹而出。黑蛋叼来神异录丢在他面前，他福至心灵随手翻了几页，越看越是神色凝重。
　　书中记载数百年前萧梁河河中原有一条鳝鱼，因机缘巧合吞下仙丹成精，便长居于此，每到清明节气前后出洞活动，因越长越大，每次从河底现身，便会搅得河水波涛汹涌，泛滥至岸上，淹没村庄田地，致使生灵涂炭，这一年正巧张天师路过此地，意欲斩杀鳝精，鳝精苦苦哀求，张天师一念之善便并未除去他，只将腹中仙丹取走，缩其形缚在河底恕罪。
　　又是一个五百年的恩怨，杨一白叹气道。
　　他取出先前强行从昭光身上抠下的一块龙鳞，拿火烧了，一溜青烟燃尽时，小院里哐当一声巨响，天上坠下一条龙来，那龙就地一滚变成人形，喀拉拉一阵把小院里几棵桃啊李啊枝丫压断好几根，杨一白心疼得直跳脚，抄起擀面杖追着昭光就打，昭光一阵抱头鼠窜，冤枉道：“谁让你心急火燎召我前来，我这稀里糊涂还没睡醒就赶来了，你倒好，还怨我！”
　　好一阵鸡飞狗跳才停下，昭光问明原委，心中十分不爽：“怎么什么蛇虫鼠蚁的妖怪都使唤我打发？”
　　杨一白道：“江河湖海，凡水族，自是以你们龙神为长，你不管教，难道还让我一个凡人管教？”
　　昭光嘿嘿笑道：“你可别谦虚，我看这事不简单，这件事要了结，恐怕还是得着落在你身上。”
　　杨一白冷笑：“这事和你也脱不了关系。”
　　昭光吃惊：“何出此言？”
　　杨一白斜眼打量他：“佛骨舍利可在你身上？”
　　昭光支支吾吾半天不吭声，杨一白懒洋洋道：“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我却清楚得很，你们黑白龙神两家几百年前就是受妖狐挑拨，为了这佛骨舍利才打得天昏地暗。”
　　昭光低头不语，算是默认了。
　　杨一白又道：“按说你们父辈斩也斩了，你们罚也罚了，白家的小子为什么还上天下地追着你赶尽杀绝？要不是为了这佛骨舍利，我真是想不到还有别的什么原因。”
　　昭光无奈点头：“确实在我处保管。”
　　杨一白：“行了，这浑水你趟定了。”
　　昭光惊疑：“那你……”
　　杨一白肃然道：“萧梁河这条鳝精被取走的仙丹就在我腹中。神异录中提及，妖狐若要是要恢复道行，必须得九件灵宝炼成仙阵，舍利也好，仙丹也好，他恐怕都是志在必得。”
　　说罢，他又恢复吊儿郎当的神色笑道：“所以，你不愿意来，也得来，不想来，他也会逼着你来，要不怎么将将今年清明将至，萧梁河就开始涨水？”

　　转眼就到了清明这一天，杨一白心中暗暗算计，青岚手中已有内丹四颗，黑蛋腹中有内丹两颗，昭光一颗舍利，他手中一颗仙丹，总共才得八件，趁还不成气候，尽早除掉妖狐才是。
　　两人一猫赶往萧梁河畔，只见大雨中，河水已漫过堤坝，向田地村庄淹去，远望是一片汪洋大海，多少屋脊逐渐没入洪水中。
　　杨一白沉住气盯着河面，午后一刻刚过，半天里劈下一道电光，紧接着一声炸雷，河水忽然沸腾翻滚，从中间现出一个巨大的漩涡，那漩涡越转越快，哗啦一声从漩涡中央窜出一条巨蟒也似的青鳝。那青鳝浑身乌青，鳞片黑亮闪光，高昂着头，灯笼似的一双眼睛直勾勾瞪着杨一白，口吐人言怨愤道：“张天师，还我道行来！”
　　杨一白推了一下昭光：“去，把他收拾了，他不过是个傀儡，须得把青……那妖狐逼出来才好。”
　　昭光依言化成龙形跃入河中，一龙一鳝在河中缠斗，河水像是炸了锅一样向外翻涌，不多时昭光将巨鳝按在爪下绞作数段，只见一道青光过处，一个身影跃出河面冷冷地看着杨一白。
　　杨一白拍手道：“好，你可算现身了，我该如何称呼你？”
　　那人依旧是青岚的模样，少年清俊，声音却嘶哑苍老：“我乃涂山氏，久居轩辕老坟，青岚是我真灵所化，一百年修成的幼狐形态。”
　　黑蛋向前一步拦在杨一白跟前，伏低做攻击姿态，杨一白又问道：“那青岚呢？”
　　涂山氏咯咯笑道：“你可以当做他已经死了。”
　　杨一白无所谓道：“也好，省了一份口粮。”
　　涂山氏不耐烦道：“小子，把你们手中的灵宝都交出来，我可以饶你们不死。”
　　杨一白挑眉：“给你你也不过只得八颗灵珠，又炼不成仙阵，你急什么。”
　　涂山氏笑道：“亏你还是张天师转世，你竟感受不到仙阵已只差最后一步？”她一挥手，河中央蓦地祭起一个大阵，阵中心缓缓升起五颗灵珠，杨一白看得明白，一颗是山狸的内丹，一颗是珠母的内丹，还有两颗是狐族内丹，剩下一颗熠熠生辉格外耀眼。
　　昭光跃起在空中张牙舞爪，大声道：“那是龙珠，少说也有千年道行！”
　　涂山氏道：“不愧是黑龙神之子，不错，这颗龙珠是雁北湖司雨大龙神之物，我把他杀了，自然是归我所有。”
　　五颗灵珠在阵中游走转动，杨一白、昭光、黑蛋只觉腹中灼热滚烫，疏忽之间仅剩的几颗舍利内丹都脱离掌控，齐齐被吸入阵中，九颗灵珠各据一方，涂山氏便立在阵中央吸摄灵气。
　　萧梁河的水越发沸腾翻滚，杨一白和昭光站在高处，已觉回天乏力，对望一眼都在心中思索怎么个逃命法逃得更快，忽地便似是听见天禄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哼，小子，还没有结束。”
　　便见黑蛋身形暴涨，浑身慢慢长出金鳞，额前一角高高挑起，在云雾水汽之中化作神兽天禄，一跃到了杨一白跟前：“握住我额前的角用力拔。”
　　杨一白：“不好吧，这是你的角……”
　　天禄抬起前蹄狠狠给了杨一白一蹶子：“这是张天师的斩妖剑，快拔！”
　　杨一白握住尖角向上用力拔出，金光过处，果然抽出一柄寒气逼人的长剑，剑气将他抛起在空中，昭光腾云而起将他接住了，附低长身蜿蜒向下盘旋，杨一白祭起斩妖剑在半空，默念一声，那剑便带着风雷之势直直劈入阵中，轰隆一声，将九颗灵珠震成粉末。
　　仙阵已破，涂山氏惨叫一声，化作一道青烟逃走，杨一白眼尖，看见一物落入水中，大喊黑蛋，天禄不满地瞪了他一样，也还是去了，叼到跟前放下，原来是一只半臂长的幼年赤狐。
　　杨一白摸了摸赤狐，放心道：“还好，活着。”

　　巨鳝已死，涂山氏也逃走，河面逐渐恢复平静，不多时雨越下越小，到了傍晚时分便也停了。
　　三天后，大水慢慢退去，重新露出田地庄园。
　　杨一白和昭光蹲在遇仙桥上嗑瓜子，杨一白手腕上捆着条绳，绳的那一头拴着一只小狐狸，它正龇牙咧嘴想要挣脱绳子逃走，黑蛋走过来一脚给它摁住了。
　　杨一白赞许道：“干得好，可不能叫它跑了，它现在可是一点道行都没有，乱跑叫人扒皮红烧那就不好了。”
　　昭光问道：“你说那个狐妖她逃哪儿去了？”
　　杨一白没接茬，冲昭光神秘地笑了笑：“你知道这桥为什么叫遇仙桥？”
　　昭光摇头，杨一白指着桥下潺潺的河水道：“那条小泥鳅呢，就是在这里成的精。传说当年吕真人下凡，在此摆摊卖麻团，度化有缘人，见一个小孩似有仙骨，便送了小孩一个麻团吃，谁知道小孩吃了麻团后，三天没有吃喝，家里吓坏了，重又找到此请吕真人解救，吕真人哈哈大笑，在小孩背上连击三下，那麻团囫囵从口中吐出，掉下河去，正好叫这小泥鳅一口吞下，倒成全了他。”
　　昭光点头：“难怪你这几天天天来此地蹲着，是不是也想遇见神仙。”
　　杨一白翻个白眼：“怎么，做神仙不好吗？”
　　昭光：“哪有什么好。”
　　杨一白不再言语。

　　做神仙多好，无忧无虑，无情无爱，无牵无挂，逍遥四海。
　　观九州之日升，赏八方之月明，清风相伴，一壶酒，喝尽人生长短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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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当人在憋尿的时候，膀胱的存在感就像是失恋，这一刻你只能想到膀胱，而完全无法去做别的事情，如同你失恋了以后就只记得那份酸涩痛苦，什么事做起来都心神不宁。
——今日感慨。
完结了杨一白的一个阶段故事，还有别的梗，会开杨一白的别的篇章。
有事想找我的可以微博找ID 霍修大王
我是一个经常删微博的话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