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影后》椰丝糖

4、遗嘱

　　“谢谢，婉拒。”

　　希宁这个人有个说不上来是好是坏的毛病——入戏如山倒，出戏如抽丝。往常下戏以后，全靠酒精帮忙，现在有个酒精过敏的致命毛病拦着，就只能靠自己慢慢出戏。往往这个状态的希宁，对外界的反应既迟缓又随心直接。

　　被“婉拒”的王令有一瞬想怀疑自己了，重建自信以后很快就拿出了金牌经纪人的自我修养，有条不紊得递上插好吸管的冰水，调整小风扇的角度，嘴上也没停地给希宁画着未来蓝图，什么“签约先拍部上星大女主剧，刷出人气和商业价值”、“然后进军电影届，第一部电影联系大导，番位不出女二号”、“接着拍文艺片撸奖”，听着十分奢侈。

　　吸着冰水，希宁的脑子稍微转得快一些。看着身旁不断画饼的王令，想起当年叶檀苦练演技不成的时候，被他戳着脑袋数落：“咱有多大能耐做多大事好不好？圈里就是这个风气不好，一个个都那么虚荣，成天想着影帝影帝的。演戏是一个职业，好好挣钱也是一种爱岗敬业的可贵品质啊！”
　　忍不住笑起来，问现在这人：“文艺奖可不能给你赚钱。”

　　王令半点没生气，眼睛反倒亮了起来，谈钱不清高，同道中人啊！他说得更起劲了：“宁宁，话不能这么说，我要是签了你，赚的钱那是咱俩的。而且，你这演技不奔奖项走屈才了，撸奖以后片酬也水涨船高啊，高逼格有高逼格的挣钱方式。”

　　他这一嘴金钱论，也是圈内少见的直白。不过拿到过国内女演员最高片酬的希宁仍旧是没兴趣，仍旧是一口“婉拒”。

　　“我做经纪人快二十年了，经验人脉资源样样都有，你不选我，难道打算把这个小圆脸助理扶正？”王令实在不明白了。

　　助理是助理，她来拍戏总是需要有个人为自己打点琐事。可经纪人不一样，她只需要沈固一个。

　　希宁的态度一如既往地坚决，王令百思不得其解，虽然心中没有放弃，但看见她神色倦倦，不自觉地就给艺人留出休息时间，扭头去忽悠陈瑜这根新苗了。王令一走，小圆脸助理终于找着机会表现自己，拎着希宁的裙角就把人送回座位上去。

　　小助理一边端茶递水一边问：“宁宁姐，你不答应王令，是不是要等希固的回复啊？”
　　“恩。”

　　希宁还是安捷的时候，有回听助理说起希固在找新人。所以前天，她通过导演的关系给希固那边递了简历和视频，倒不是说想要再次走上事业巅峰，她只是想借此去见沈固。那个视频里录的是《安眠》里女主角的一段独角戏，当年希宁就是靠着这段戏成功得到了导演宋一成的青睐。这段戏对于她，对于沈固，都有着特别的意义。
　　为了录这段戏，希宁在酒店房间里整整折腾了一天，熬到黑夜换白天，才算好。每一句台词，每一个表情，不仅是一丝不苟地重现了电影中女主角的表演，更是完美复制了当年她自己的表演。

　　只要沈固看见，只要他看见，他一定会明白自己是谁。

　　……

　　沈固没有看见这段视频。

　　小徐是希固娱乐的一名普通员工。
　　前天，他对门邻居家的小舅子突然找上门来请他去喝酒吃饭，酒酣饭饱之时就说到他们希固在找新人的时，接着就提出能不能塞份简历进来。人家求得也不多，只是塞简历，要不要签看公司审核，小徐看了看四位数的账单就点头答应了。
　　回头收了简历，再一看视频，小徐清醒得咖啡都不用灌了，只觉得自己这是要发。兴冲冲地就把视频传给主管看了，接着就被主管带上了二十八层。大老板正在开视频会议，小徐和主管等在外面的沙发上，他捏着简历的手里兴奋地冒汗。进公司一年半，他还从没有到这一层来。
　　小徐忍不住偷偷张望，二十八层被划分成三个区域，自己所在的秘书处和等候区、沈固的办公室，还有安捷的。可是公司搬到这新办公楼也恰好一年半，小徐却从没见过安捷来过。他盯着那面玻璃墙想，或许大影后都不知道自己的办公室长什么样子。

　　忽然，走廊那头的电梯门开了，接着传来一阵高跟鞋敲击大理石的声音。小徐循声望去，一个黑裙红唇的女人走了过来。她带着墨镜，小徐还没认出来人，主管便先行站起来迎接她：“语冰姐。”
　　小徐跟在主管身后，看见她摘下了墨镜露出一张妆容精致的脸来，这才将人认出。小徐本不至于这么没眼力劲，只是夏语冰不过二十出头，真是鲜嫩的年级，这段日子却突然换了风格，身上就只剩下了一水的黑白灰。听同事八卦，她这是想学安捷。可小徐今天亲眼见了，觉得夏语冰学得不好，也学不像。

　　夏语冰听不见小徐的腹诽，她笑着与陈主管打招呼：“陈主管上来做什么？”
　　“发现一个不错的艺人，来问问沈总的意见。”

　　沈固的视频会议一时半会不会结束，夏语冰也不敢贸然进去打断，所以拎着保温桶也在外面坐下来。等的间隙，她就看起了那份简历和视频。刚开始看简历的时候，夏语冰脸上还带着笑，嘴里说的话听起来也很中肯：“这一位外貌身材条件挺不错的，科班出身，毕业签的宋氏，照理应该不错，可履历就不好看了点，三年来没拍过什么戏，恐怕在宋氏是遇到了点麻烦……”

　　可点开视频以后，她的笑就保持不住了。视频里的女人越是将台词念得悲切动人，夏语冰的表情越是冷。

　　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日日刻苦钻研宋捷的表演的自己却一眼认出，视频里这个女人和她一样，是在模仿安捷，而且比自己更像。尤其是这段《安眠》的戏，可以说是一模一样了。
　　夏语冰见过安捷试这段戏的视频。那时候她刚刚签约希固，自己的表演在一众练习生中脱颖而出，很快就成了公司新人中的主捧对象，资源向她倾斜，沈固也亲自指点自己。那时候，她忍不住去想，只要自己能用作品证明实力，说不定沈固会破例再亲自签一个艺人。

　　很快，她的机会就来了。

　　公司为她争取到了知名导演徐鹤新戏中女主角的试镜。夏语冰很看重这次试镜，三页的剧本，她来来回回读了三百遍，每一句台词每一个字都仔细琢磨过，但真正试起来的时候，效果却不尽如人意。夏语冰明白是她太过看重，所以太过紧张。她不断安慰自己，只要能完整地呈现自己的表演，发挥正常，试镜不会有问题。

　　她在公司的练习室同经纪人练习了一次又一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沈固来了。她还记得沈固当时的表情，抿着薄唇，对她很不满意。沈固看完她的表演，说她的表演里只有自己没有角色。然后，沈固就给了自己那份视频。

　　那份视频里的安捷比自己还小个两岁，没有经过专业的表演训练，第一次录制试戏的视频。可她是个天才，只要开始，镜头前面就没有安捷只有角色，所有的喜怒哀乐浑然天成，没有半点表演的痕迹。

　　夏语冰一直在学，努力刻苦地学。希望有一天能和安捷一样，能超过安捷，能够得到沈固的认可。她心知肚明现在的自己还没能做到，可不想眼前就有一个能的。

　　她不能让这个希宁走到沈固眼前去。

　　夏语冰捏着平板，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脸上却重新挂起了笑：“陈主管，这个就由我来交给沈固吧。”

　　……

　　陈主管等人走了以后，夏语冰在外面又等了半小时才终于见到沈固的面。刚刚结束进三个小时的视频会议，沈固看起来有些疲惫，可却丝毫没有休息的意思，关了视频通讯，手上就在翻看合同。他伸手去拿桌面上的咖啡，夏语冰却先一步将其挪开，然后把手里一直提着的保温桶放了上来：“听王秘书说，你这些天一直留在公司，昨天还犯了胃病，就不要喝咖啡了吧。我炖了点鸡汤，趁热喝点，对胃好。”
　　她一边说着，一边拧开保温桶的盖子，将鸡汤盛出来，绝口不提自己包中的平板和简历。

　　鸡汤该是炖了有半天，香气四溢，汤色澄黄。可沈固却没有半点品尝的意思，他看了夏语冰一眼，伸手绕过那碗鸡汤，仍是端起了咖啡：“你有其他的事吗？”
　　夏语冰的眼眶霎时便红了：“你何必要折磨自己？”
　　沈固没有回答，只说：“马上就要进组，你不该分心，如果有事情，让经纪人和公司商议。”

　　夏语冰带着她的鸡汤走了。沈固将办公室的门窗敞开，散去鸡汤的气味，不经意间就看见了办公室对面那扇紧闭的门。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他立刻低下了头，逼着自己一字一字地看合同。不加奶的清咖在胃里翻绞，沈固却仍嫌不够地灌下更多。他愿意折磨自己，希望疼痛和工作能够占据自己所有的注意力。

　　可这些都不够。

　　手里那份合同分明是在说电影分红，他看进眼里的却是另外一份，那份由希宁的律师转交给他的合同，她的遗嘱。她把所有都留了自己，公司的股份、车子、房子、所有看过的剧本、从小收藏的酒、每天要抱着睡觉的玩偶……都给了他。

　　一个月以前，她就起草了这份遗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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