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青年画家的罗曼史》林碧山

4、第四章 再见孟醒

　　梦里孟梦的遭遇固然叫人唏嘘，但出了车祸的自己也很悲催，周念玖捏了捏完好无损的右手，又摸摸脸上尚未消褪的青紫，忽然感叹一句：“果然红颜祸水，古人诚不欺我。”
　　文明远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有些哭笑不得，作势轻拍了他一巴掌：“什么红颜祸水，屁大点儿小孩知道什么，”见他还没怎么开窍就吃了个大亏，怕影响心理发育，又开导道，“小念，长得漂亮人品又好的小姑娘多的是，可不要因为一棵歪脖子树就放弃整个森林。”
　　顾念玖往书桌上一趴，拿参考书盖住脑袋：“爸，我下个月才满十七好嘛，不着急找女朋友。”
　　“好，不急不急，”不过文明远还是忍不住说，“其实照着你妈那样儿的找最好，保证你不吃亏。”
　　周念玖用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说：“那可不一定，没准比现在还惨。”
　　文明远不知道他嘟囔什么，但也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话，于是掀开他脑袋上的书，说：“行了，别瞎想。你在家也呆这么些天了，一会儿跟爸爸出去一趟。”
　　外面太阳很毒，周念玖不是很想出门，于是说：“干嘛去呀，我还要学习呢。”
　　文明远帮他把书放好，说：“不差这么一会，你哥明天就回来了，爸爸要大采购，你跟着一块儿拎东西去。”
　　周念玖无奈地直起身来：“好吧。”
　　父子俩开着车去了商场，文明远看到什么顺眼的就只管开单刷卡，周念玖在后头当跟班小弟。看得出文明远心情很好，他已经很久没有跟儿子一起出门了，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是他在买买买，周念玖只是偶尔发表下意见，他也很知足，毕竟这种事情完全指望不上大儿子，从小到大文居安逛街都是臭着一张脸。
　　说起文居安，文明远认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自己这个大儿子简直没毛病。文居安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小孩”，每次开家长会总有不少人过来取经，文明远觉得没什么好说的，都是孩子自觉，大人根本没插过手，但这么说人家根本不信，所以文明远每每都是睁着眼瞎掰扯，反正文居安不会揭穿他。其实在收养文居安的头一年，文明远就发现这孩子早慧，举止之间也很有教养，不像是普通的苦孩子，所以私底下去查过，但在和六岁的文居安的一次深谈后，文明远再也没有过问他的来历。后来，文明远遇到周素兰，家里一下子又添了两口人，为了给老婆孩子提供更好的生活条件，他毅然从原来朝九晚五的单位辞职，自己开起了公司，风风雨雨十几年下来，已经小有身家。文明远不是那种有大野心的人，比起鏖战商场他更愿意多花点时间陪伴家人，不过这几年周素兰去世，紧接着文居安就到外地读书，也只有在身边的小儿子周念玖能慰藉一下这个内心居家的巨蟹男。
　　“爸，差不多了吧。”周念玖看着手里的大包小包，直接向文明远发出抗议，已经往车里送了两次东西了，再买下去回去光收拾这些就够喝一壶。
　　“行，先这么着吧。”虽然有点意犹未尽，文明远还是见好就收，“晚上在外面吃好了，想吃什么菜？”
　　“都行。”
　　“爸爸知道有家潮州菜馆不错，今天去那儿吃。”文明远很乐意在这些生活细节上操心，衣食住行都为家人安排得十分妥当，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文居安和周念玖没被养歪也算是奇迹。
　　“嗯。”周念玖没有意见，反正文明远挑的都合他口味。
　　今天不是周末，店里人却不少，包间已经满了，文明远不太计较这个，直接在大厅挑了个靠窗的位子开始点菜。
　　周念玖掏出手机来玩，刷了一会儿就觉得有些无聊，不经意间望向窗外。这家餐馆旁边就是弄堂，透过掩映的绿化能看到外面的光景，餐馆光线充足，越发显得外面昏黄暗淡，他不由得想起那副《夜晚的露天咖啡馆》，只有深刻体会过黑暗的冰冷与无助，才能描绘出温暖人心的光明与归属，这需要历练，而现在的他所看所知的都还太少，要达到那样的境界还有一条很远的路要走。
　　这时，弄堂深处出现一个高个儿的人影，周念玖认出了他，是孟醒。孟醒快步走着，后面紧接着追上来的一个少年，因为距离有点远，加上少年很快挡在孟醒前面背对这边，周念玖没来得及看清他的长相。那少年似乎在着急地说着什么，孟醒先是有些不耐烦的，后来像是被说动了，脸色开始缓和下来，再后来那个少年一把抱住他，孟醒手轻抚着对方埋在自己胸前的头，脸上却露出与动作截然不同的冷酷表情。
　　孟醒在这里做什么？住在这里吗？他们是什么关系？朋友？可这两人之间有种超越友谊的亲昵。亲人？但孟醒的表现又不像那么回事。周念玖看着孟醒游刃有余地将少年哄回去，然后独自走出暗巷，那个高挑的背影绕过街边的拐角，终于消失不见。
　　周念玖收回视线，然后察觉到自己居然盯着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看了很久。除了那个和梦境有关的名字，孟醒有种吸引人的特质，那是一种未知的东西，他从未在其他人身上发现过的，直觉告诉他有点危险，却也十分有趣。上次那次不太愉快的初见之后，周念玖曾经试图把孟醒的样子复刻到画纸上，眼睛的轮廓、形状、睫毛的投影、瞳孔的光泽……明明画笔描绘的与记忆中的一致，却总觉得哪里不够，他把所有的草稿封存在一个画夹里，等待更成熟的下笔时机。他知道自己需要经历一个阶段，一种对迷雾般的未知世界产生同理心，并把这种同理心用画诠释出来的阶段，他一直在寻找进入这个阶段的合适入口，而现在，他或许已经找到了。
　　“小念，在想什么呢？”文明远发现小儿子脸上的笑意。
　　“啊，没什么。”周念玖回过神来，“就是刚刚看到一个同学。”
　　文明远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外面什么人都没有：“走了？”
　　“嗯，”周念玖解释道，“也不是很熟。”
　　“下次见到同学可以打个招呼，这是礼貌。”文明远对两个儿子的交友情况干涉不多，对内向的小儿子更是以鼓励为主。
　　“知道了。”周念玖点点头。
　　晚饭后回到家，周念玖陪文明远把买回来的东西都收拾利索，该清洗的清洗，又帮着把家里的房间特别是文居安的卧室收拾了一遍，这才洗澡上床。
　　-小念，睡了吗？
　　是文居安的信息。
　　-没，刚收拾完。
　　电话铃响，周念玖接起来：“哥。”
　　“爸是不是又搞出什么大阵仗了？”文居安听出他声音中的慵懒。
　　“你知道爸的。不过这次还算好，只是逛了半天的街，给你采购了大概一年份的新衣服和新鞋子。”周念玖闷笑一声，“明天回来你就等着试穿吧，全部。”
　　“不是吧。”
　　周念玖几乎可以想见自家大哥头痛的表情，不过这不耽误他落井下石：“哥，你该庆幸爸开的不是百货公司。”
　　“小坏蛋，是不是就等着看哥的笑话。”文居安语气带着威胁，笑意却透过听筒里的声音传过来。
　　“我哪里敢，爸也给我弄了一堆。”周念玖也笑了，自家爱心爆棚的老爸也只有老妈吃得消，可惜如今这位最强后援不在了，想到这里他有点难过，“所以哥你快点回来，有难同当懂不懂。”
　　文居安听出他语气的变化，连忙说：“放心，回去就带你脱离苦海，。”
　　“然后鏖战题海是吧？”周念玖手肘撑得有些费劲，于是在床上翻了个身。
　　“你不就是等着这个。”文居安故作严肃，“周念玖同学，这次我可是比照最苛刻标准做的复习计划，你准备好接招吧。”
　　“我等着呢，你只管放马过来。”周念玖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
　　虽然不是亲兄弟，但周念玖却觉得他和文居安之间存着一种别的兄弟之间无法比拟的默契，或许是因为他们都没有亲生父亲，又或许是因为文居安的早熟让他觉得如兄如父。因着这种默契，周念玖在成长过程中遇到什么难决断的事情一般都是先找文居安而不是慈父文明远，这件事很长一段时间都让文明远感到失落，好在周素兰看得很清楚，她宽慰丈夫：居安是个明白人，小念跟着他不会走弯路。
　　周念玖侧过脸看着床头柜上放着的全家福，相片里文居安绷着一张脸，眼睛里却流露着脉脉温情，手机里传来的声音似乎也带上这种温度，让人心里变得平静熨帖。又和文居安聊了一会儿，直到困意袭来，他才挂了电话。
　　周念玖关了灯准备睡觉，忽然手机又震动了一下，他以为还是文居安，打开一看却是一条微信群信息@了他。
　　他很早以前加了个美协小圈子的微信群，平时不怎么关注，今天晚上的群里热闹得很，说是这个月会在S市办一场交流画展，@他的那一条是本地一位大拿发的：“不才作为东道主，届时将于X月X日X时在XX酒店设宴，敬请诸位莅临。”
　　周念玖对饭局不感兴趣，不过还是往上翻了翻聊天记录，看看都有谁参展，不一会就找到了活动宣传图，上面列着部分展出作品，其中一条引起了他的注意：沈广霁《归燕》。
　　于是他敲了一句：沈广霁老师本人会过来吗？
　　想想还是删掉睡觉了。